韓君又啐了一口血，與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相比，男人的聲線倒是冷靜的多：“我攔住他們，你走，也別管阿姝?！?/br>
    “什——”

    “不然你想個兩全的法子？”

    陳茵兮啞口無言。

    裴晏擰起眉頭：“韓叔劍，你打算忤逆嬴子黎？”

    “我乃律法宗三君之一，”韓叔劍寸步不讓，“與咸雍城主平級。裴家小子，你說話注意著點?！?/br>
    說完，他扭過頭。

    “快走，”韓君催促道，“回律法宗?！?/br>
    “回律法宗？”

    三步開外的裴晏嘲諷般開口：“你以為嬴子黎帶陳音希去了哪兒？”

    一句話足以讓陳茵兮的心沉進谷地。

    恐怕律法宗也出事了。

    而且……

    她不能走。

    陳茵兮闔了闔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再次堅定了心中的想法：她不能走。

    從小到大，陳茵兮當夠了那個為人保護、為人犧牲、為人拯救，而自己卻只能躲在暗處獨自愧疚的存在。陳茵兮不敢當面哭，不敢露出難過，不敢訴說自己備受良心折磨，因為說出來，會被人指責不懂事、不明大局，甚至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陳音希因為她失去一條腿，而后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妖王鵔因為她而入侵蓬萊，下城區毀滅大半，死傷無數，至今仍染沒有恢復元氣。

    如今，她明明已經自由了，難道又要讓韓君擋在她的面前，替她承擔一切，然后去死么？

    她已經受夠了當懦夫的日子。

    至于現在——

    陳茵兮緩緩睜開眼。

    “玄覽，”她低聲道，“出來幫忙?！?/br>
    下一刻，腰間佩劍化作劍靈，小黑狗落地，而后嬴氏的人立刻拔劍。

    場面瞬間變得極其緊繃。

    陳茵兮回想起這一年來在律法宗的日子。

    她本就極具修行天賦，雖沒學習律法宗的心法，但旁聽了幾節課，也明白了其心法特色。

    商君講律法宗的心法第一條在于“言出法隨”，對自己定下的法則約束越嚴苛，相應地就會增長越多的靈力。

    陳茵兮默念心法口訣，調動靈力，熟悉的波動使得面前的韓叔劍一頓。

    “今日我便定下誓約?！?/br>
    她冷聲開口。

    “韓叔劍身死，則我死?！?/br>
    “你——”韓叔劍猛然扭頭。

    “韓君，我數到三，你行動！”

    剩下的話語，不用陳茵兮多說，韓叔劍自然能從她暴漲的靈力感覺出來。

    她的指尖貼在他的動脈一側，在定下法則的頃刻，韓叔劍只覺得傳遞過來壓制毒素的靈力猶如用清冽泉水沖洗傷口一般，滲透進他的經脈時微微作痛，卻是將近乎蔓延全身的靈毒硬生生地壓制了下去！

    “一！”

    韓君翻轉手腕，橫置金戈，面對嬴氏殺手的刀槍劍戟，只是微微調轉武器角度，硬生生以長戈接住了所有攻擊。

    “二！”

    壓制毒素的法子使得陳茵兮不能離開韓叔劍，她略一作想，便不假思索上前，攀附在男人寬闊的脊背上，環住了他的脖頸。

    “三！”

    金戈猛然一抬，韓叔劍爆喝一聲，竟然是將所有對手都震了出去。

    “阿姝，走！”

    在一眾殺手的圍堵之中，韓君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臨走之前，陳茵兮仍不忘扭頭：“商君如何對你，裴晏如何對你？”

    阿姝猛然一震。

    她不是不識好歹，再怎任性、惡毒，阿姝至少明白誰對她好。

    當時杜鵑看她可憐，留下用了一碗飯，阿姝且懂得報答。更遑論商君收留她一年，雖則嚴加管教，但憑借阿姝動物般的本能，完全明白商君對她并無任何惡意。

    商君不會傷害她，但晏哥哥會。

    哪怕阿姝依然不覺得裴晏是壞人，但二選一，她依舊選擇不會傷害自己的人。

    于是被舍在一旁的阿姝懵懵懂懂起身，選擇跟上。

    待到擺脫追兵，陳玄覽吠了兩聲，重回劍型。陳茵兮御劍起身，反過來扶住韓叔劍，后者收起金戈，口鼻之中鮮血再次噴涌而出。

    “千萬不要再動用靈力了?！?/br>
    陳茵兮的手不敢離開韓叔劍的脖頸，她緊張地叮囑道：“靈毒再次蔓延開來，就算壓制住，也會腐壞你的經脈?！?/br>
    韓君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跡：“去哪兒？”

    這還是頭一次，大敵當前之時，有人征求陳茵兮的意見。

    她愣了愣，而后看向東方，咸雍城邊沿，鐵軌延伸至戈壁灘，消失在天際線。

    “回汴城?！?/br>
    陳茵兮篤定道：“周姜夫人會有法子?！?/br>
    …………

    ……

    十四天后，蓬萊下城之外。

    云鶯館的老板百靈，站在城門之外，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雙光學鏡頭閃爍著不安的光芒。

    她在城門外踱來踱去，焦急不已。百靈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就見遍布烏云和灰塵的高空中，一道御劍的人影緩緩出現、急速下落，然后……

    “會摔死的?。?！”

    百靈驚叫一聲，劍上二人在離地三米左右的位置堪堪停住。

    周良屁滾尿流爬下來，扶著頭頂方巾，一張俊俏面孔嚇的血色全無：“音希，你，你能不能別這么刺激？”

    從幾百米高空自由落體，這換誰都能摔成rou醬好不好。

    “掛錯擋了，”陳音希面無表情，“我義眼壞著呢，一路上病毒報告就沒停過，有本事你來開車……你來御劍？”

    周良立刻閉嘴：他要是會，還用陳音希掛傷上陣么！

    陳音希也是無語：本來壞了左側義眼，后頸義體外殼破裂，都不是什么大問題，想著到蓬萊臨時再想法子。

    然而等到下山進入咸雍，再順著鐵路一路前行到汴城歇腳，后往蓬萊趕，這一路上，陳音希意識到自己想的還是太簡單了。

    簡單在于，她的機體隨時隨地可以連接靈網。

    而現在，因為嬴子黎直接破了她的系統后門，導致陳音希的機體沒有防、火、墻。

    此時此刻陳音希的系統內，已經被各種垃圾郵件、病毒木馬，以及流氓軟件占據大半，沒影響機體運轉和正常的機體新陳代謝算她運氣好。

    “別著急別著急?！?/br>
    周良見陳音希臉色難看，急忙安慰道：“這，這不是找到幫手了嗎！”

    陳音希橫了他一眼，而后低語：“李君已經死了?！?/br>
    上哪兒再找像他那樣的機械師去？

    百靈卻是扶著陳音希落地，而后捂著嘴巴笑了起來：“音希姑娘好沒良心呀，才離開蓬萊多久，就把老朋友忘了么？你看看，是誰來了？”

    陳音希循聲抬頭，而后就看到一身青衫的中年男人，背著個木箱急匆匆趕了過來。

    哦——

    怎么能把救命恩人忘了！

    她猛然一拍腦門：為她截肢換腿的林青囊，在也是名罕見的機械天才。

    第102章 老相識。

    13

    從蓬萊跑路到回來, 滿打滿算也有接近兩年的時間。

    兩年不見，蓬萊下城依舊沒有恢復昔日的元氣。從城門往內走，一路上大部分建筑仍舊是斷壁殘垣, 直至進入中心區才有了記憶中繁華喧囂的模樣。云鶯館內的服務機器人們看到歸來的朋友，陳音希和周良自然是受到了熱烈歡迎。

    然而——

    云鶯館維修間內, 陳音希坐在椅子上，從后腦勺到腰椎之間延伸出無數數據線與機房主機相連。林青囊拎著螺絲刀, 震驚地看著虛擬屏幕中的數據：“簡直就是奇跡?！?/br>
    陳音希點頭：“李君能把我救回來, 還活蹦亂跳的當然是個奇跡?！?/br>
    林青囊用螺絲刀的把手輕輕戳了戳她的腦門, 一臉不忍直視：“我是說，你帶著這么多病毒和流氓軟件還能自主行動是個奇跡！”

    陳音希：“……”

    林青囊：“你怎么回事？！就算機體零件可隨時更換, 也不該如此大意。身體可換, 你的心呢？這么下去，你究竟是人還是機器？”

    陳音希：“…………”

    林青囊：“胳膊腿是你的，受了傷會痛、傷得重會死，這點基本道理你都不懂？也算你運氣好，這但凡有個惡意軟件會干擾到你新陳代謝或者腦干系統, 你就完蛋了！”

    陳音希幽幽嘆了口氣。

    她瞬間就開始哀悼起李君來了——至少李君不會一邊維修一邊痛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