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你怨我粉飾太平,可這太平也粉飾不了幾日。我今日便把知道的都說清楚:你以為靈脈瀕臨枯竭的只有咸雍嗎?這五山六城,除卻我母尚且能夠維持汴城需求,數十年來我走遍中原,蓬萊、郢川、粵港、遼遠,其靈脈都支撐不了多久。平民生活窘迫,無所出路,世家宗門目光短淺,一心綏靖,我為周姜之子,理應插手整頓,想出法子。然周姜就我一個兒子,我哪里來這么大能耐,能想出六大宗門都想不出的法子,再找出五條新的靈脈來?! “若說我不管,我連你都不應救。你當嬴子黎為何要找我?便是篤定我一定識懷才不遇的朋友,有不忍蒙塵的寶珠。我不救你,就不會到咸雍來,嬴氏宗族與嬴子黎的平衡也不會遭到破壞。你當陳茵兮識破了昔日真相,轉投咸雍是重獲自由的好事?我告訴你,音希,我告訴你,眼下嬴氏宗族大勢已去,陳家遺孤選律法宗作靠山——是我在看猴戲么?是嬴子黎站在那冷冰冰的鋼鐵牢籠里,笑著看完這場猴戲,還花了三千萬靈石,既清理了仇人,又白得一靈脈!” 陳音希:“哦?!?/br> 周良:“……” 他說了一大通,本都準備和陳音希擼袖子吵上一吵了,結果對方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姿態,冷淡地回了一個“哦”。 可謂一拳打在棉花上,周良頓時啞了火。 至于陳音?!粗芰紨Q緊眉頭、雙目清亮又憤怒的模樣,他說著說著,她反倒是消了氣。 周良一番宣講慷慨激昂,言語之間也不如以往客客氣氣,恨不得每句話都摔到陳音希臉上。 這換別人,陳音??隙ㄖ苯右蝗泻暨^去。 但盡管陳音希做人不客氣,可也不是是非不分。 這根本不是說給她聽的,是周良說給自己聽的。如此長篇大論,他一口氣說下來,竟是連頓都不頓,可見這番話窩在他心底不知道有多久。 見陳音希不作反應,周良悻悻住嘴,他又將雙手抄進寬袍大袖里:“罷了,是小生著相,言辭失禮,向音希道歉?!?/br> 陳音希歪了歪頭:“那你后悔嗎?” 周良:“???” 陳音希:“你說你不該救我,若不救我,就不會給嬴子黎遞刀子的同時還送他一靈脈。那你后悔救我么?” 周良臉不禁一紅。 書生生得好看,特別是一張面皮白皙干凈,這么一紅直接紅到了耳根,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聽陳音希直接了當發問,先是一愣,而后一雙微挑長眼躲躲閃閃,再開口時竟有些吞吐之意:“那,那還是要救的?!?/br> 這還差不多。 陳音希聞言心情大悅。 周良這人吧,要說有意思也真有意思。 他那番話無非是在說,這世界完犢子了,他力不能及,當縮頭烏龜也挺好。關鍵是你要是做個恨天恨地樂得逍遙的犬儒者,那就做到底嘛。結果做著及時行樂的事,卻又心底愧疚,自己折磨自己,憋得難受。 不過至少他還是愿救自己的,沒因為這個心生埋怨。 “好嘛,這不就做了一件不后悔的事情了,”她說,“有第一件,就有第二件、第三件。你想這么多做什么?能不能救世不清楚,但行事是否愧對于心,你還不清楚么?” 周良一愣,轉過頭來。 他臉還紅著呢,看向很音希,卻是忘卻了剛剛面紅耳赤的緣由。 是啊。 這么簡單的事情,他怎么之前就沒想到? 周良從未想過他該怎么樣,他一直想的是,如果為了蒼生應該做什么。 想多了,發現自己卻做不到,才會心生憤懣,做個逃避者。 至于周良想做什么…… 活了這么久,周良想做還做了,并且惹出不可計后果仍然無怨無悔的唯獨一件。 那就是為救陳音希,到咸雍來。 周良怔怔地盯著陳音希不放,她可不知道書生在想什么,只是繼續說道:“你過來不會單純找我閑聊的吧?” “倒,倒也不是?!?/br> 周良回神,頗為尷尬地抓了抓后腦,平日雷打不動的好脾氣笑臉又回來了。 “陳家姑娘托我把這個交給你,說你閉關集訓,必有大用,她就不貿然打擾了,以免亂你心神?!?/br> 說著,書生從懷里掏出一本陳舊書籍,遞給陳音希。 又是一本紙質書籍。 在這個年代,純紙質書籍相當罕見。而周良遞來的書本一瞧就是有許久歷史、卻保養得當的古書。 書是陳茵兮請周良轉交,因而陳音希神情一凜,鄭重地接了過來。 她把書本拿到手中,定睛一看,而后大為震驚。 送過來的,正是原著小說里據說能移山填海、引無數修行人覬覦的《陳家劍譜》。 第86章 “打狗棒法”。 47 一個月之后, 太微宗,演武堂。 徐長生匆匆進門,隨手一甩腰間靈玉往演武堂入口一劃, 算是打卡兼上交任務,而后直奔后院。 果不其然, 除卻他之外,已經有好幾名弟子和李碧武擠在一起等待切磋開始了。 在太微宗, 演武堂的弟子身份不高。 他們多數是小門小戶出身, 拜入山門時自帶修為, 算不得君元明的嫡系弟子??杉幢闳绱?,他們也隱約得知了遠在咸雍發生的事情。 據說人見人愛的茵兮小師妹, 因為得知了當年陳家滅門慘案的真相后, 當場與大師兄陸青云決裂,并且改投律法宗,求商君收留庇護。 當然了,具體真相是什么,諸如徐長生這類弟子既不敢說, 也不敢問。 ——還要不要命啦?師父和世家之間的事情,是他們能夠置喙的么? 因而演武堂的弟子更關心的是陳音希向李銀朱下戰帖。 一位是和演武堂關系不錯的朋友,一位是自己人,陳音希走之前和李銀朱關系還很好,二人立帖切磋,自然備受演武堂弟子關注。 徐長生上前,就聽李碧武的大嗓門開始吆喝:“長生, 這邊這邊,給你留了位置?!?/br> 李銀朱的親哥發言,徐長生便心安理得地擠過一眾同門, 在眾人的怒視下坐到了李碧武旁邊。 “終于能看到銀朱單挑了!” “音修和劍修對戰,我還頭一回聽說?!?/br> “行不行啊,音修不都是輔助為重,很少見到他們上斗臺切磋?!?/br> “你別忘了銀朱修的是嗩吶?!?/br> 聽到其他同門議論紛紛,徐長生在心底贊同:別說他們,連徐長生這種經常和李銀朱、李碧武一起出任務的,都沒怎么見過李銀朱直接出手。 這可是個長見識的好機會。 徐長生落座定睛一看,只見二人切磋的斗臺設置在天市山山脈毗鄰咸雍的位置,李銀朱站在料峭山崖邊沿,一身象牙色武服在光禿禿的石壁之下分外扎眼,而在百步開外,陳音希盤腿坐在一處山峰上,黑紅短打之上,烏黑的高馬尾隨風飄揚。 “嗯?” 李碧武訝異道:“陳音希臉怎么回事?” 虛擬屏幕中,陳音希白玉般的義體外殼展露出均勻裂紋,只裂不碎,好似剛受過攻擊。 他的話音落地,直播鏡頭里的陳音希緩緩睜開墨似雙眼。 倒也不是她不想修,而是目前律法宗大考未完,陳茵兮在此時與太微宗一刀兩斷,找上商君、轉頭天市山就夠麻煩了。 陳音希不想再給李君找事做。 人家白給修,也不能蹬鼻子上臉不是?等大考結束再說。 她遙遙看向站在山崖邊沿的李銀朱,拎著手中佩劍,在巴掌大的山崖上輕盈起身。 手持嗩吶的太微宗女弟子其貌不揚,但勝在干脆利落。見陳音希站起來,李銀朱調用靈力,朗聲開口:“音希,今日切磋,不為我愿??晌疫€是希望你不要手下留情?!?/br> 陳音希一哂:“誰該求誰留情???” 系統模塊鎖定住李銀朱的身形,她的數據詳細列在陳音希的義眼視野中。 李銀朱卻是認真回答:“幾月不見,你的修為突飛猛進,自然是我該警惕你?!?/br> 離開太微宗時,陳音希還剛剛突破練氣,抵達筑基層次,而現在,兩個人已經同樣身處筑基后期。 墨家心法與全身義體的優勢在此刻彰顯無遺:上限低,可是提升的快。也許百余年后陳音希的修為就基本到頭了,而對于李銀朱等人來說,那才不過是剛剛開始。 “你也別客氣?!标愐粝Uf。 “當然?!?/br> 李銀朱燦然一笑:“我早就想和你打一場了!” 這還差不多。 陳音希見她毫無負擔的笑容,心底僅剩的壓力瞬間消失殆盡。 在太微宗時她與演武堂三人關系很是不錯。李銀朱這妹子吧,性格規規矩矩,活潑卻不出格,且心細果斷。 誠然和周良、孔樂安等人比,她不是那種讓人印象深刻的人,但陳音希始終記得她為了幫助自己通過論道大會,耳提面命絮叨規則與安排的時候。 出于對朋友的尊重,陳音希必須全力以赴。 “那我不客氣了?!?/br> 說完,陳音希左手拇指于劍鞘一撥,右手拔劍,寒光在日光下迅速閃過,其身影如風般朝著李銀朱襲去! 百步開外的李銀朱呼吸一滯。 不止是她,連在千里迢迢的太微山上,演武堂的弟子們同樣一愣。 “這起勢……” 李碧武喃喃低語:“不是太微劍法吧?” 同為劍修的徐長生心中咯噔一聲。 “不是,”他回到,“銀朱有麻煩了,這是陳家劍法!” 虛擬屏幕中,李銀朱見陳音希以陌生姿態起勢進攻,其中凜冽殺氣前所未見。她微怔之后,立刻做出了反應。 音修不急不緩,拿起嗩吶,而后一聲悠長哀怨,近乎哭腔的調子嘹亮地劃破半空—— 陳音希:“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