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阮林春能理解她的迫切,但這件事急也急不來呀,她坦誠地告訴許怡人,阮志胤今年不一定能回——聽說突厥人犯境,邊關有幾處起了不小摩擦,雖然算不上什么大的戰事,可警戒線上不可無人值守,阮志胤這個百夫長當然也得盡心盡力,維護大周朝的安寧。 況且,自從崔氏跟阮行止和離后,侯府的氣氛也實在尷尬,設若一家團聚,該怎么接風洗塵都是問題——倒不如不回來過年的好。 許怡人托腮凝望遠方,哀婉嘆道:“他再不回來,我就老了?!?/br> 阮林春難得見她這樣直抒胸臆,連才女的矜持都不顧了,本想取笑,可思及許怡人的處境,還是沉默下來——許家高升,許怡人的婚事更加成為籌碼,許尚書即便不將她許配給高門顯宦,好歹也須找個青年才俊,阮志胤距離期望實在差遠了點。 許怡人未嘗看不到兩人結合的種種難處,但她介意的卻非最終結果,而是阮志胤是否對她有心——出征大半年了,至今連書信都沒來過一封呢。 難怪她扁著嘴,一副耿耿于懷的模樣。 阮林春唯有微笑,其實阮志胤每回單獨寄給她的家書里頭,都會在信后捎帶一筆,問及許怡人是否安好,而這些家信她也拿給許怡人看過——大概許怡人介懷的是他非要躲躲藏藏,不夠勇氣吧。 但,阮志胤又豈能真往許家寄信?倘被許尚書知道了,許怡人的處境只會更糟:愛情是理想,但光有愛情也是不夠的。 阮林春作為旁觀者,不能代替他倆任何一個人做決定,她只能默默地注視著,祈愿這對有情人能終成眷屬。 賬目已經對完,阮林春扶著腰起身,“今日天氣寒浸浸的,不如回去請我娘煮餃子吃吧,你要不要來?” “冬至都過了,吃什么餃子?”許怡人嘴上嫌棄,兩手卻老實攙著阮林春的肩膀,準備一塊去崔家蹭飯。 阮林春記得她愛吃羊rou水餃,遂順便到集市上割了兩斤羊rou,她自己則是獨愛豬rou白菜餡的——最原始也是最難忘懷的口感。 兩人乘興來到河邊宅子里,許怡人反客為主,讓阮林春這個孕婦坐著歇息,她自個兒則打算到廚房打下手,誰知剛放下東西,就看到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進門。 阮志胤寬闊的肩頭居然扛著半扇羊,朝她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齒,“許家meimei?!?/br> 許怡人只覺鼻腔一酸,仿佛有什么東西要流出來。 阮林春心說,真是回得早不如回得巧啊——趁這兩人盡訴別情,她可以多吃點餃子了。 第79章 . 封賞 有人歡喜有人憂 阮林春有意當個知情識趣的紅娘, 無奈那兩人實在爛泥扶不上墻。她這廂都快吃了半碟餃子了,阮志胤跟許怡人還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話也不說半句, 只是飽含熱淚彼此凝視。 拍電影都沒這樣磨蹭。 阮林春輕咳了咳,本想提醒他倆加快進度一訴衷情, 誰知在那二人聽來卻似警告一般,阮志胤急忙轉身,將半扇羊拖到廚房去, 準備用柴刀大卸八塊。 許怡人則紅著臉挪到阮林春身前,隨手夾了一個羊rou蒸餃往嘴里送。 然后就啪嗒掉到地上了。 可她半點不覺得,癡癡傻笑著, 仿佛那空無一物的筷子尖比羊rou餡還有滋有味。 阮林春慶幸她不是許怡人的母親,否則見女兒這般花癡模樣, 勢必得痛心疾首。 幸好阮志胤也是個有心的,并非不可托付終身——他不愛牛羊rou這些,嫌膻味太濃, 若非為了許怡人, 怎么巴巴地拖回那半扇羊。 阮林春借口洗手來到廚房,見阮志胤把好好的羊脊背劈得七歪八扭,實在看不下去,從他手中將柴刀奪過, “讓我來吧,瞧你這磕磣樣,還是到花廳坐著歇歇,再陪許姑娘說說話?!?/br> 阮志胤面露驚慌,“說什么?” 阮林春:……要不要這么呆? 早知道該提前訓練他背幾首情詩了,不過那也不符合阮志胤的氣質, 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阮林春想了想道:“就說你在軍中的所見所聞,不必摻假,也不必夸張,老老實實地就夠了?!?/br> 阮志胤結結巴巴的,“她……她會愛聽么?” 從來只聽說男女間相處吟風弄月的,哪有女孩子喜歡殺伐之事? “沒事,只要是你說的,她都愛聽?!比盍执簩υS怡人的性情再清楚不過了,這女子一戀愛傻三年,哪里管阮志胤口齒好不好?況且,她看重的也并非阮志胤的口齒,而是他的誠實。一個男子絕無藏私將她當家人看待,這便是對許怡人最大的誠意了。 打發走了呆瓜哥哥,阮林春方回頭悄聲問崔氏,“我看大哥此番歸來神氣紅潤,目光充盈,到底有什么好事?” 雖然如今亦是大大咧咧,渾身冒著傻氣,可到底多了幾分威武之姿——況且,此刻并非休沐之時,阮志胤也并非肯當逃兵的個性,他沒那膽量,那么,除非是立了大功,才得到長官批準回家省親。 可他一個殺雞都會哇哇直叫的人,能立什么功? 崔氏雖然事先被兒子叮囑過要保密,好給大伙兒一個驚喜,可她身為人母與有榮焉,又豈可不分享分享?如何耐得住。 遂半吐半露跟阮林春道:“要不怎說傻人有傻福呢?你哥哥上個月身在營中,半夜里迷迷糊糊起來解手,結果不慎聞見焦味,原是那些個突厥蠻子暗地里布置引線,想燒咱們的糧草,卻誤打誤撞被你哥哥給滅了。這還不算完,你哥哥隨后跟人口角打了一架,那人懷恨在心,妄圖施加報復,倒被揪出是突厥人的密探,審問了不少東西。之后顧將軍便率領眾部突施奇襲,燒了他們的糧草,突厥人這會子可謂損失慘重呢!你哥哥得了臉,上頭這才賜下恩賞,準他回鄉探親?!?/br> 阮林春:“……這是真的,還是哥哥編給您聽的故事?” 崔氏橫她一眼,“你哥哥那個頭腦,哪編得出什么好故事?何況,上頭升他為虎烈將軍,印綬和徽帶都賜下了,怎么會有假?” 虎烈將軍雖然只在五品,并非將帥里頭中上等,但對于阮志胤這樣的新人而言已經很不錯了,名頭也夠響亮,傳出去絕不會丟人——而且還是實職,麾下可以領兵,遠非那些徒有其表的虛銜可比,日后若是混跡的好,沒準還能往上升呢! 崔氏一向為人沉靜,因了兒子成器,此刻也笑得合不攏嘴,“要不怎么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呢?那日你哥哥跟著去燒糧草,還在沿途發現一個破舊的蒙古包,本來只想找點水喝,誰知卻在床底掘出了一袋金餅,想是前朝兩國交戰時,突厥人不慎落下的,粗粗數了數,約莫有一百斤之多?!?/br> 按古斤一斤十六兩來算,百金便是一千六百兩,一兩金約合三十兩白銀,折算起來,將近有五萬兩——夠買大批糧草了。 阮林春的嘴也張得老大,“這么多?”突厥人是有多笨哪,這樣大批的銀子都不曉得藏好點,但既是前朝落下,那時候突厥剛剛戰敗,想必是匆匆撤回沒顧得上——也可能幾股勢力彼此傾軋,難以決定這銀子的歸屬,只能藏起來以待分贓之需,卻不料被阮志胤這個天降正義揀了便宜。 雖然是親哥哥,阮林春此刻也有點羨慕嫉妒恨,她怎么沒這種好運?原書里沒聽說阮志胤是條錦鯉呀——不過按照原書的軌跡,這會子阮志胤已在阮行止的鞭策下埋頭苦讀,準備當個落第秀才去了,既不會賭氣從軍,何來這等機遇? 可見人生總是一環扣一環,分毫都錯不得。 也罷,總歸是至親骨rou,阮志胤的風光亦即是她的風光,阮林春稍稍醋了會兒便放開了,想到哥哥如今有充足的底氣去向許家提親,又由衷的為他倆高興。 “不過,”阮林春隨即想起,“這不義之財該上交吧?” 不能親眼目瞪黃澄澄的寶貝,阮林春還是有點可惜——這輩子她也只在皇宮見過金子,還是那種一抓一大把的金瓜子,還不是純金。 崔氏變戲法般地從袖中掏出一個金黃的小圓球來,笑道:“你哥哥知道你刁鉆,特意剜了一小塊,熔煉了帶回來供你見識,說你要是喜歡,隨便愛打什么首飾都隨便你去?!?/br> 不曉得阮志胤這么擅作主張,那些大人物知不知情——知道了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畢竟跟那樣大的功勞比起來,這都算九牛一毛了。 阮林春可不喜歡金子打造的首飾,跟個土大款暴發戶似的,她讓崔氏好好收著,最好供在佛前日日祝禱,說不定還能繼續為家中帶來好運呢。 再出來見客時,阮林春的神色便淡定多了,還促狹地朝許怡人擠了擠眼,暗示她很快就能成為自己的嫂子。 把個許怡人臊得沒處躲——彼時她尚不知阮志胤已然升官發財,滿心滿腦子都是私奔的念頭,反正這輩子她就認定這個人了,非他不嫁。 晚上崔三郎跟方氏回來,也被家中的熱鬧嚇了一跳。及至聽說阮志胤衣錦榮歸,便笑著上前祝賀。 阮志胤對方氏十分陌生,依稀記得在自家妹子的婚宴上見過她——不是阮林春的嫂子么? 阮林春悄悄道:“很快咱就得喊她舅母了?!?/br> 阮志胤一臉懵,這輩分怎么算的?他到底錯過了哪些劇情? 當然這無損酒宴的熱鬧,阮林春趁勢把程栩叫了來,一則助興,二來,讓他代自己勸酒——雖然程栩決定在她懷孕期間滴酒不沾,但今日情況特殊,難得破一回例么! 席間阮志胤便公布了那個喜訊,眾人自是一陣拍掌慶賀,最高興的當屬許怡人,三杯酒下肚,臉上便紅紅的——瞧她喝得又快又急,似乎非如此不足以排解心緒。 程栩專注地觀察片刻,便悄悄跟妻子咬耳朵,“等你大哥結親那日,我也得好好阻一阻他?!?/br> 還記得五月里他來接阮林春上花轎,大舅子和一眾伴娘是如何刁難他的——無巧不巧,許怡人也在里頭。 如今這兩人湊做對子,他正好一并把仇報了——他跟許家諸兄弟十分相熟,到時候故意出些刁鉆古怪的題目,遲遲捱不上花轎,保準能將這對新人急出眼淚來。 阮林春沒想到夫君這般睚眥必報,瞪眼道:“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br> 程栩從桌底下撓了撓她手心,笑得像只狐貍,“你也可以向我求情呀!哄得我高興了,興許我會既往不咎也說不定?!?/br> 阮林春:……所以自己才是被算計的那個,對么? * 阮志胤得到封賞的消息不是秘密,很快就傳遍京城。雖然皇帝并未親自召見,可也放出口諭表示了嘉獎,還讓內侍賜了崔氏一塊“孟母三遷”的牌匾,算是表彰她教子有方——阮行止看了非常不自在,這有什么好稱贊的,難道皇帝意指崔氏和離做得很對么? 心下因兒子出人頭地的歡喜亦大可折扣。 阮林絮沒跟爹爹共情,她倒是挺高興的,無論阮志胤認不認侯府這個出身地,他總是她的親人——就算并非一母同胞,可至少他們都姓阮。 親哥哥得了光彩,阮林絮自然與有榮焉,若是阮志胤的官階能再高一點兒,她腹中的皇兒亦多份倚仗,日后在顧譽面前亦更說得上話。這么想著,她非跟阮志胤打好交情不可。 阮林絮立刻就要將人傳進宮來一敘家常,只消懷念些兒時光景,阮志胤一定會被她打動的,畢竟他們可是一同長大的情誼。 畫墨婉轉勸道:“還是緩緩吧,虎烈將軍遠道而歸,必定甚是乏累,宮中規矩又多,恐怕將軍來了反倒不自在?!?/br> 隱晦地提示自家小姐,今時不同往日——阮將軍肯不肯認她這位meimei還是未知之數呢。 阮林絮卻體會不到這層言外之意,她可是懷著皇嗣的人,誰會不來巴結?再說,難道這不是互惠互利的事么?倘若她當了皇后,阮志胤便是國舅,可比區區一個五品官強多了。 不過畫墨所言也有理,她巴巴地將人叫進宮來詢問,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恐怕崔氏等人會不高興——這回她是真心想交好的,無謂在這種小事上得罪。 阮林絮當機立斷,“那不如我親自出宮一趟,更顯得誠意?!?/br> 她就不信,自己挺著個肚子,崔氏和阮林春會不放她進門。 畫墨急忙勸止,“娘娘還是別吧,太醫囑咐了您胎氣不穩,該好好靜養為宜,您怎么倒想著出宮去呢?” “哪就這么嬌弱了?”阮林絮不耐煩道,她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況且此舉本就是為了腹中孩兒的前程,想必那塊rou也能體諒的。 遂不顧畫墨的勸止,便要喚人備車,誰知她近來久坐慣了,雙足麻痹,起來得又急,不慎在那八仙桌的桌角上撞了一下,一股劇痛隨之而來。 畫墨瞬間慘白了臉,“娘娘,您怎么了?” 循著自家主子的目光,她戰戰兢兢朝下看去,只見阮林絮那條月白挑線裙子上,一點紅色驀地沁出,沿著裙角蜿蜒淌下。 第80章 . 邀請 孩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豈不得賴…… 阮林絮小產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這樣精心地養護著,居然還是沒能保住——且并非受他人謀害導致,僅僅因為起身時的一個意外。 難道真是蒼天不佑? 畫墨伏在床頭, 一邊喂自家主子喝參湯,一邊默默垂淚, “小姐,您為什么不告訴殿下?為了他您才這樣勞神,如今您出了事, 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啞忍,讓殿下不聞不問么?” 雖然她私心里亦覺得阮林絮自作孽不可活,可到底主仆一場, 何況,孩子畢竟是無辜的。趁如今年輕, 本該善自保養,讓大殿下好好慰勞,盡快再生個孩子才是, 怎的小姐卻打算隱瞞呢? 畫墨憤憤起身, “您不肯說,那奴婢去告訴殿下?!?/br> 阮林絮奮力抓緊她的手臂,尖聲道:“不許去!” 她實在不敢奢望能從顧譽那里得到多少垂憐,懷這個孩子之前, 她因為容貌損毀,加之先前做的那些事,在顧譽心里已經瀕臨失寵,是因為孩子才勉強挽回過來,倘若顧譽得知孩子已經沒有了,他必不肯再將心思用在她身上, 到那時,她就會徹底被人拋棄和遺忘。 畫墨看著自家小姐浮腫雙目,哭道:“但就算奴婢幫忙,您又能瞞到幾時,這孩子已經沒了呀!” 阮林絮只覺身心俱疲,倘若白錦兒還在,她或許能讓白錦兒從人牙子那里買個孩子來充數,可如今白錦兒已被送去家廟苦修,她身邊再無趁手的人能幫忙做這件事——阮行止雖是她生父,卻也是個標準的孬種膿包,錦上添花他比誰跑得都快,雪中送炭他卻是萬萬不肯的,何況混淆皇嗣這樣的重罪,躲都躲不及。 既然無力挽回,她只能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把這件事的因由推到別人頭上——她自己不小心流產,和被人推搡導致沒了孩子,效果截然不同,后者,能幫助她從顧譽那里獲得更多的同情分,說不定還能一舉挽救頹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