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至于阮林春名下那區區幾間鋪子的收益,張二夫人才不放在眼里呢! 正說著,一個仆婦過來道:“二太太,鶯姑娘說是害喜,吃不下東西,您要不要過去瞧瞧?” 張二夫人答應著,心想晚上害喜生兒子,這便有七八分準了,遂高興起來,嘴上卻故意道:“這有身子的人就是麻煩,我呀,倒羨慕大嫂能夠如此清閑,婆婆伺候兒媳婦的滋味,她今生怕是嘗不到了?!?/br> 阮林春聽了這番不倫不類的話,又好氣又好笑,真真這張氏行事叫人看不起,就因為那外室肚子里多了塊rou,便一味捧高踩低起來,方氏心里該怎么想?她才是正經少奶奶,如今卻讓個流鶯比了下去,虧得方氏娘家不在跟前,否則,非鬧翻天才怪。 等程栩回來,阮林春跟他說了接祖母出來的事,程栩一聽便笑道:“既如此,何不讓祖母也來咱家住幾日?咱這里人多,照顧起來也更方便?!?/br> 阮林春擺手:“罷!罷!哪有到親家家中長住的道理?” 程栩輕輕擺弄她一綹秀發,“你我之間,何必分什么彼此?” 阮林春嗤道:“那也不必?!?/br> 阮家雖然落魄,老太太還是極有自尊的,斷不會靠程家周濟。況且她跟程家也并不熟,與其寄人籬下,還不如到崔氏那里更加自在,婆媳倆正好作伴。 況且,程家現在亦亂的很。雖說二房的事不與她相干,阮林春卻還是免不了向程栩吐槽。張二夫人如今張口閉口都是孩子,見面還得譏刺她一回,只差明說她是下不出蛋的母雞——都說古人封建,可她穿過來這么久,只覺得張二夫人是最封建的那個,但愿她能如愿得個孫子,否則,真是白費了這番熱乎勁! 程栩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并不在意阮林春說了什么,只是十指流連在她烏黑發絲間,并漸漸向下伸去,褪開她肩頭的衣裳。 阮林春:…… 他們不是在談張二夫人那個老巫婆么,為什么這時候還能有性致? 程栩從善如流抱著她,“我知道,你看不慣嬸娘這般得意么,那咱們也生個孩子,氣一氣她好了?!?/br> 阮林春:…… 總覺得程栩近來愈發勤勉于閨房之樂,難道是因為聚少離多的關系?果然夫妻之間還是得適當保持距離,成天跟個連體嬰似的就沒意思了。 但這會子兩人卻已化作連體嬰,阮林春滾熱的身子被程栩微涼的手臂抱著,肌膚上出現了一粒粒明顯的小疙瘩,有礙美觀。 程栩卻半點不介意,反而伸舌咬去,盡管力道不重,阮林春還是難耐的啊了一聲——她似乎也比從前稍稍敏感了。 難道是因為程栩用心開發的關系?想到此處,阮林春耳根通紅,她本來想像程皇后那樣,做個賢惠識大體的女人,但如今看來,是注定辦不到了。幸而程栩沒生在皇家,否則他便是妥妥的昏君,而自己也是妥妥的妖妃——遺臭萬年那種。 * 虧得程栩身體力行證明其心意,阮林春才沒將張二夫人的話放心上,她要是現在懷孕,房事肯定得節制,如今兩人都是初嘗滋味,自然舍不得這份快樂。 方氏卻不同,那鶯鶯姑娘懷了身孕,程楓非但不來方氏房中歇宿,反而每晚都陪著那外室——加上連普濟寺的高僧都說是男胎,程楓肯定也這么認為,更不容這一胎有任何閃失。 鶯鶯于是倚姣作媚,越發不把府中人放在眼里。 方氏來阮林春這里來得更勤了,雖然依舊做著針線,可唯有在阮林春這里,她才能得到一線喘息。 阮林春默然,“嫂嫂以為,逃避是最好的出路么?” “否則我還能如何?”方氏短促的笑了下,“如今婆母站在她那邊,相公亦離我而去,我唯一的辦法,就是盡量做好一個好妻子?!?/br> 不管鶯鶯最終會否留下,她只能保證自己的地位無可動搖,至于其他,她實在無力去想了。 方氏繼續埋頭做針線。 阮林春耐性不如她,盯著那些五色絲看了會兒便眼暈起來,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嫂嫂,你渴不渴?我最近剛學了一種雪泡縮脾飲,讓人做兩盅來,不但清甜爽口,還能祛災防病呢?!?/br> 方氏知她自己想喝,只好卻之不恭,“那就有勞弟妹了!” 阮林春喜孜孜要命廚房準備,就見方氏身邊的婢女小燕匆匆過來,臉色慘白道:“少奶奶,鶯姑娘小產了?!?/br> 第72章 . 和離 他何嘗不是一樣愚蠢,揀了芝麻丟…… 阮林春大感意外, 本待細問,可看著丫頭慌慌張張的模樣,擔心她將方氏嚇著, 忙呵斥道:“怕什么,瞧你跟個慌腳雞似的!有什么事大可以慢慢說, 究竟這也不與你們奶奶相干?!?/br> 一壁讓紫云倒壺加了杜仲的熱茶來,喂方氏慢慢喝下,好助她穩定心神。 小燕被阮林春一頓訓誡, 也知自己太過冒進,垂首道:“回二少奶奶的話,奴婢也是一時情急, 口不擇言,望您恕罪?!?/br> 她是伺候方氏的人, 縱有什么,也不該阮林春發落。阮林春只咦道:“你怎知鶯姑娘小產?她又不是你照顧的?!?/br> 雖然是大爺程楓親自帶回來的人,可既未抬上姨娘, 便只能含含糊糊稱一聲姑娘。 小燕囁喏道:“但, 鶯姑娘罰跪半個時辰,便見了紅……” “她為什么罰跪?”阮林春不懂了,方氏跟那鶯鶯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么? 小燕瞥了眼主子,見方氏唇線緊抿, 只能據實相告,“二少奶奶有所不知,鶯姑娘雖不敢尋我們奶奶的麻煩,卻成日跟小姐過不去,因小姐年幼易餓,午后常備有一道點心, 鶯姑娘見了,便嚷嚷著也要,因廚房來不及準備,就把小姐的那份給搶去了,說是緊著她的肚子,這還不算,前兒鋪子里剛送來幾匹妝花綢緞,本是要給小姐做冬衣的,也落入鶯姑娘之手?!?/br> 阮林春聽得直搖頭,“這又何必,小姐平日愛的款式,她穿怕是艷了?!?/br> 就算從前入了風塵行當,可既然來到程家,便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難道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小燕忿忿道:“她才不管呢,說著為她將出世的孩兒裁制衣裳,還不知是男是女,就猖狂得這樣,也不怕遭報應!” 阮林春聽她越說越跑題,急忙扯回來,“那罰跪又是怎么回事?” 小燕垂頭,“昨兒二少奶奶實在氣急了,便說了她兩句,又讓奴婢賞了一巴掌,鶯姑娘當時便哭哭啼啼跑開了,大約是去告狀,不曉得今日怎么倒來罰跪?!?/br> 阮林春聽到這里,心內方才了然。方氏可以不介意分去丈夫的寵愛,可她絕不容許有人欺負到女兒頭上——女兒可是她的眼珠子,豈容人輕易冒犯?她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想守住母親的底線。 難怪她今日郁郁寡歡,想必擔心鶯鶯去程楓那里告狀,倒讓女兒遭受訓斥。只是不曾想這鶯鶯如此乖覺,自個兒來方氏院里直挺挺跪著領罰,若是阮林春見了,沒準亦覺得解氣,只是鶯鶯原是有身子的人,這下禍卻闖大了。 阮林春皺眉看著小燕,“糊涂東西!既知道她過來,為何不早些稟告你們奶奶?” 小燕自知鑄成大錯,唯有縮手不言,方氏卻嘆道:“弟妹,你別怪她了,小燕是我的丫頭,憑她做些什么,難道與我撇得開干系?這回注定要牽涉其中,罷了,原是命中有此一劫?!?/br> 阮林春強勸道:“倒也未必嚴重到這份上,只是跪了半個時辰而已,現今又無烈日曝曬,或許看過大夫,再喝兩劑藥就沒事了?!?/br> 心里其實也沒底,那鶯鶯看著弱不禁風,沒想到還真是弱不禁風,如今見了紅,恐怕是先兆流產,孩子多半保不住的。 妯娌倆相顧無言,阮林春摸摸杯中的茶已經涼了,待要讓紫云換壺新的來,方氏卻已起身,“弟妹,我想我還是過去看看?!?/br> 到底是程家骨血,若是真沒了,她心里也過不去那坎。 阮林春本想勸她避一避的好,誰知程楓卻已破門而入,把三五個守門的婆子推倒在地,一張英俊粗狂的臉孔布滿血絲,可見此刻何等憤怒。 說話亦毫不客氣,站在院里便大聲嚷嚷:“方氏,你給我出來!” 阮林春聽著分外刺耳,率先帶著紫云迎面而上,“大哥,你這是干什么?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程楓輕蔑睥睨著她,早就聽說程栩媳婦是個下堂婦人的女兒,他可不屑于同這種低等人說話,“老二家的,不關你事!你且把那賤婦交出來再說?!?/br> 阮林春冷笑:“大少爺真是好涵養,對自己的妻子都能一口一個賤婦,我竟不知大嫂哪里得罪了你,你這樣侮辱她!” 二房陡然生出這場風波,亦有不少仆婦簇擁過來,雖因大爺脾氣蠻橫不便攔阻,可聽了阮林春這番話,卻深以為然地點頭——沒聽說為了小妾尋正妻晦氣的,還這樣言語羞辱,哪像個世家子弟的風度? 程楓被人目光指點,臉色愈發紅得跟煮熟的蝦蟹一般,惱怒道:“她害了鶯鶯的孩子,那可是二房唯一的男??!” 阮林春稍稍偏過頭,還嫌棄地拿帕子揩了揩腮頰,仿佛有唾沫濺到臉上。任憑對方如何雷霆交加,她語氣總是淡淡的,“還在肚子里,又沒生出來,大哥為何言之鑿鑿,仿佛選定了繼承人般?” 程楓半點沒聽出對方在咒自己早死,只憤怒地吼道:“普濟寺的大師親自為高僧批過命,說那是個男胎,難道還能有假?” 言畢,便憤怒地望著方氏,仿佛她是因為自己生不出兒子,才狠下心腸害別人的孩兒。 方氏微微闔目,兩行珠淚從頰邊淌下。 阮林春逐字逐句道:“既然大師批命,可知此子當貴不可言,怎的丁點意外便會小產?再者,大哥連對一個外人都這般信重,為何倒不相信結發之妻?大嫂她有什么理由要去害鶯姑娘的孩子,讓鶯姑娘平安生產,再把孩子抱過來撫養,不是更加有利么?” 眾仆婦頻頻點頭,深以為然,正是這個理,小妾的孩子再尊貴,如何尊崇得過嫡母?就算這孩子長成,自當以嫡母為尊,方氏實在用不著下此毒手,提前將威脅扼殺在搖籃中。 哪知程楓正在氣頭上,口不擇言,“她當然不會!我早就答應,等這個孩子出生,就納鶯鶯為二房,連孩子都許親娘照拂,方氏怎么能甘心呢?” 阮林春含蓄地哦了一聲,語氣微妙,“原來,大哥早就盤算好一切了呀!” 仆婦們亦都露出恍然的神情,倘若說之前對于事情原委還有幾分疑竇,但此刻,她們心中的天平卻都傾向了方氏——寵妾滅妻一向是這等名門望族大忌,大少爺不思安撫妻妾,反而早早就跟外室攪和在一起,準備架空正妻的位置,莫說罰跪是那鶯鶯自己的主意,就算真是少奶奶干的,那又如何?這等賤婢,打死都嫌寬縱了。 程楓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失言,怎么就把一切和盤托出了呢?未免情勢逆轉,他只能快刀斬亂麻,先堵住阮林春的嘴,“這是我家家事,不與弟妹你相干?!?/br> 又望著方氏冷哂,“你這個毒婦,枉鶯鶯她對你尊崇有加,你呢,卻是包藏禍心,還讓她一個有身子的弱質女流曝曬在烈日之下,方氏,你自己說,該當何罪?” 聽了這番得意洋洋的質問,方氏縱想闡明真相,也自知對方不會聽——鶯鶯這次才跪半個時辰就小產,必然有古怪,但,提醒了又有什么用?丈夫的心擺明了撲在那女子身上,縱使竭力挽回,今后也不過徒增煩惱而已。 此時此刻,方氏才真正理解了阮林春所說的那些話:逃避不是辦法,忍讓也不能解決問題,她只能選擇面對。 罷了,不做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是她走錯了路,幸而她尚年輕,如今退步抽身,也還來得及。 方氏忍了忍淚,啞聲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總之這件事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你若不信,那便只有一個法子?!?/br> 程楓等的就是這句話,只要方氏去向鶯鶯認個錯,再從她的陪嫁里拿出一筆錢來,作為迎鶯鶯進門的聘金,這件事就算了——孩子嘛總會再有,難得是借這個機會可以讓老太太和大房松口,只要妻妾和睦,其他事還不容易? 誰知方氏并未按他劃出的道走,反倒毅然決然道:“夫君,咱們和離吧?!?/br> 程楓正盤算著該從方氏豐厚的陪嫁里要幾成過來,冷不防聽見這句,驚得眼珠子都不轉了,她說什么,和離? 憑什么和離? 程楓不禁疑心是否自己語氣過重,把方氏給嚇糊涂了,正想婉轉勸回兩句,豈知方氏卻已下定決心,“既然郎意斷絕,妾心亦不肯將就,不如就此分道揚鑣,各自落得自在?!?/br> 說得輕巧,試問他做丈夫的權威何在?程楓也是個年輕氣盛的,見方氏這般固執,也懶得費心勸她,只冷哂道:“既然恩斷義絕,還談什么和離?我立下休書便是?!?/br> 他要出妻。 這兩者可是要區別的,和離是好聚好散,方氏也能帶走她的全部嫁妝;可休妻則是對那些犯七出之人的制裁,能凈身出戶都算不錯了。 方氏娘家是有名的富商,他當然不肯放過,總得刮一層rou下來。 阮林春看在眼里,活像吞了幾十兩豬油,枉他讀了這些年詩書,行事卻比衙門里的酷吏還貪婪。 阮林春當然不肯讓方氏白白犧牲,揚眉挺身出來,“大嫂犯了何錯?這些年,她孝敬公婆,教養兒女,尊敬祖母,善待妯娌,可有半點不周之處么?大哥竟要休妻,也真不怕貽笑大方?!?/br> 程楓煩透了這女子,說不定方氏正是學了她的榜樣才有樣學樣來以身相脅——阮林春她娘不也是在她勸告下和離的么?可見此女天生就是個禍害,專門毀人家庭壞人姻緣。 程楓對著她自然沒臉色,理直氣壯道:“這賤婦謀害子嗣,想讓程家香火斷絕,罪名難道還不夠重?” 阮林春冷哂道:“既如此,可有人證,可有物證?總不見得憑鶯鶯姑娘一句話大哥就要將大嫂掃地出門吧?衙門里定罪還得三堂會審呢,你倒好,二話不說就拍板定案了,幸而大哥不曾做官,否則,天下哪還有清平可言?” 程楓枉讀了半輩子詩書,卻是紙上談兵,論吵架遠非阮林春對手,只能氣得吹胡子瞪眼。 阮林春這廂便吩咐小燕,“去把你們的嫁妝箱子抬出來,一個都不許少,”瞥了眼程楓,又道,“記得打開仔細瞧瞧,保不齊被人事先偷些去呢?!?/br> 程楓聽在耳里,愈發火冒三丈,他可不是那種卑劣無恥的人,會貪圖老婆嫁妝錢——何況方氏的箱子個個上鎖,鑰匙又都在她自己手里,別人想偷也得有機會呀。 等等,這阮林春怎么自作主張就默然和離了?他還沒答應呢。 程楓正要說話,阮林春莞爾道:“聽大哥的意思,似乎還嫌我處置不夠公平?不如這樣,我進宮請皇后娘娘定奪,由皇后娘娘下旨準許你們和離,這下總該滿意了吧?” 程楓頓時如xiele氣的皮球般,程皇后作為府里族親,比誰都更看重程家家風,倘被她知道自己為了一個外室鬧得家反宅亂,往后能有好日子過么?還不如清清靜靜地分手,至少外表是個和睦門庭。 方氏拉著阮林春的手,一滴熱淚落在手背上,又被她飛快拭去,低低道:“多謝?!?/br> 阮林春反而笑起來,“沒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