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 剛回阮府,阮林春便得知一個不幸的消息,那位四meimei不慎把從她這兒借的瓷器摔壞了,連一夜都沒撐過去。 阮林紅嚇得六神無主,又怕阮林春過來興師問罪,只好先到阮林絮房中躲一躲——大jiejie最是賞罰分明,何況林芳年底就要出閣,諸事繁瑣,阮林紅不敢去煩她。 倒是阮林絮一向對她最為袒護,無怪乎阮林紅將此地視為避風港。 彼時阮林絮正柔聲安慰這位小meimei,“什么大事,瞧你跟個慌腳雞似的!有什么誤會解開了便好,二姐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何必怕她呢?” 阮林紅抓著她的衣裳嗚嗚咽咽,“我真不是有心的,我也不曉得那只貓兒怎么會沖了過來,一下子沒拿穩,就……二jiejie還逼我立了借契,倘若她告訴母親……” 阮林絮心中暗喜,面上卻道:“那正好,讓她去跟二伯母要好了,我就不信她敢當面對質!” 話音未落,就見阮林春大步進來,冷笑道:“阮林絮,你就是這么教meimei的?” 阮林絮被逮了個正著,難免尷尬,訕訕道:“二姐,你來了?!?/br> 就連阮林紅也規規矩矩起身向她行了一禮——這大概是有生以來頭一回。 阮林春抱臂睨著她,“犯了錯不思悔改,卻一味逃避責任,林紅,這便是阮家的家教么?我不信二伯是這般教導你的?!?/br> 阮林紅畢竟是個小孩子,哪受得了這樣重話,嘴一撇,兩行眼淚便滾落下來。 到底是自家地盤,阮林絮不得不出面,陪笑道,“二姐,她已經知錯,你又何必疾言厲色?當心嚇著孩子……” 阮林春冷冷望著她,“你別光替她分辯,你的賬還沒算呢,四妹損壞了我的東西,按照字據,便需償還現銀若干,她自己付不出,自有長輩代勞,要你cao什么心?” 阮林絮神色一變,對方這樣咄咄逼人,饒是她耐性再好也經受不住,當下也顧不得什么風度,漠然道:“既如此,就由我替四妹賠償,總行了吧?” 誰知阮林春似乎就等著她這句話似的,莞爾一笑,讓紫云將借契取來,“這可是你說的?!?/br> 等阮林絮看清上面的數額,方才的傲慢便消失無蹤,嘴更是張大得幾乎能塞下一個鴨蛋。 五百兩!她怎么不去搶? 第9章 . 驚雷 青天/白日的,你咋咋呼呼做什么…… 阮林絮吃驚過后重回冷靜,不可能,一只瓷杯而已,就算再上等的青瓷彩釉,哪用得上五百兩銀子,阮林春必然是在訛她! 阮林春看她一臉的不服氣,也不動怒,只慢理云鬢道:“莫忘了,程世子送我的青瓷是一套,如今別看缺了一只,整套的價值便都毀了,你說,我出的價錢算不算公道?” 阮林絮:…… 她倒忘了這茬,但看阮林春平日的模樣,對那套器皿并不見得多么寶貝,怎會輕易借給人賞玩,保不齊是故意設計——猜著她會幫那蠢丫頭出頭。 難不成明知是圈套還往里鉆? 五百兩畢竟不是小數目,阮林絮本想撂開手不管,讓她們看著辦好了,然而阮林紅卻緊緊抓著她的手臂,如一條藤蘿般依附著她。 想起自己平時苦心經營所得的好人緣,若這會子撒手不管,一切努力便將付諸東流。 阮林絮只得咬一咬牙,“行,我認。只是我手頭的現銀不足數,先給你二百兩,余下的慢慢再還?!?/br> 說罷開箱籠取出兩張面額不菲的銀票,那還是進宮時月貴妃賞的幾枚官錠,被她拿去錢莊換成票子,以備不時之需的——如今卻都打了水漂。 阮林春兔起鶻落地接過,半點不給她反悔的機會,“三meimei乃知書達禮之人,自然不會賴賬?!?/br> 說罷,仍舊將那張借契收起,只是用紅圈做了個三百兩的標記,再把落款人改成阮林絮。 阮林絮看在眼中,幾乎吐血,東西又不是她借的,憑什么該她倒霉? 阮林春這位豺狼心性的債主當然不會手軟,阮林絮只得設法從四妹這里找回點損失,頻頻暗示她,“四妹,我記得你那里有對翡翠耳墜吧?” 無奈阮林紅情商過低,壓根聽不懂她暗示,反而高高興興的道:“三姐,你怎么知道?等過年我就戴出來,咱們一齊向祖母討紅包去?!?/br> 阮林絮:…… 她真傻,真的,她用自己苦苦積攢的私房錢救了一個智障。 早知如此,她情愿被唾沫淹死,也不要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阮林紅到底小孩子脾氣,情緒來得快去得快,轉眼她就忘了被人催債的事,連在二夫人跟前也不曾提起,對阮林春這個債權人也是客客氣氣的,沒有半點異狀——大家都是姊妹,同氣連枝,現在有人幫她付賬了,她才不管錢會落進誰的口袋里呢! 阮林春不得不說,這姑娘的腦回路實在神奇。 唯有阮林絮吃了啞巴虧,百般不甘,總想著彌補虧損,便設法在崔氏面前透了個影兒,希望崔氏走公中的賬,把她的私房錢還回來。 無奈阮林春一早就到母親跟前報備過了,崔氏心中有數,反朝著阮林絮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二姐如此做法,在我看來并無不公?!?/br> 阮家雖秉圣人家訓,做生意可不管這些,若個個都像石崇那般揮金如土,不把錢當錢,阮家早就坐吃山空了。 阮林絮張了張口,想說那是她的錢,然則崔氏卻已經起身離開了,留她煢煢孑立——為了春兒的姻緣,崔氏這段時間忙著跟程家交涉,諸如納采問名納吉這些,更是非兩家的家長親自出面不可,她能忙里偷閑跟阮林絮說上兩句話已經是額外開恩了。 況且,她也不認同阮林絮的做法,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飯,為了求名白白攬一身債,那是愚人所為,趁這個機會讓她漲點教訓也好——既然知曉不是親生,許多事崔氏便不宜點破,怕壞了彼此情分,只能讓她自己參透。 但愿養女能明白她的苦心。 * 原女主如何感想,阮林春不知。 不過她卻原原本本地將這些笑話說給了程栩——這位世子爺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死人臉模樣,可是要病軀快些康復,情志也得舒暢才行。講點小樂子,多少能令他開懷。 況且,兩人如今的關系也有點微妙,說是醫患,阮林春并非專業的大夫;說是夫妻,彼此又沒什么深情厚誼。為了活躍氣氛避免尷尬,阮林春只好沒話找話啰。 程栩聽后卻沒什么反應,只淡淡道:“我怎么覺著,瓷瓶像是你那位三妹故意打碎的?” 阮林春又驚又嘆,“你怎么知道?” 事后她派人打聽,才得知壽安堂那只貓是阮林絮故意抱出來的,彼時老太太正在午睡,阮林絮常帶它出來曬太陽。 否則,一個大字不識的畜生,怎能準確摸進阮林紅的臥室? 阮林絮這般作為,自然是為了挑撥自己跟二房的關系,坐收漁利,只是她卻想不到阮林春半點情面不講,反而將計就計禍水東引——阮林紅更是個小白眼狼,只會口頭道謝,倒是拿出點實際行動來呀! 想到原女主背地如何氣苦,阮林春不禁露出點淺淡笑意。她這樣嘴角微翹,兩眼放光的時候,倒平添了幾許俏皮可愛。 程栩不禁多看了她兩眼,“聽起來,你的家庭關系相當復雜?!?/br> 阮林春對他的敏感已經見怪不怪了,這位世子爺終日臥床,對人對事卻似乎有種敏銳的知覺,不曉得是天生如此還是后天潛移默化的緣故——當真有點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架勢。 阮林春忽然想起程家的家譜也不簡單,平國公程彥雖承襲爵位,可如今那位老國公夫人并非其生母,而是繼母。這位繼母還是另外有子息的,聽說早已成家,也育有兒女,怎的程栩病這些時,都未見他們來拜訪過呢? 好歹也好奇一下她這位未過門的新娘子吧。 阮林春心中嘀咕,但出于理智,并未開口詢問。這會子她仍是外人,若口不擇言打聽程家家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越俎代庖,打算把國公府變成自己的天下呢。 阮林春只是盡好醫者的本職,耐心將病人周身按捏了一遍,方才松開手,微微喘著氣道:“其實,若用金針刺xue的辦法疏通經絡,效果會更為顯著?!?/br> 程栩出言,“那你為何不用?” 阮林春無語,她不就是個半吊子么?一開始就說明了。按摩按摩筋骨尚可,可針刺xue道,一不留神當心扎成中風——她還沒那個膽量。 程栩懟道,“不會可以學,熟能生巧?!?/br> 阮林春:…… 說得好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這種事需要練習的好么! 忍不住懷疑地看著他,“你肯讓我試針?” 程栩微微抬起眼皮,“你不敢?” 好啊,這小子居然還懂激將,可阮林春……還真的被激中了! 她最受不了別人對她能力上的質疑,不就是扎幾針么,容嬤嬤都會,憑什么她不能?大不了,把程栩想象成紫薇就行了。 忽然想起這位世子爺和黃花大閨女一樣怕羞,按摩還能隔著衣裳,施針卻非得脫得光溜溜的不可——這時候他倒不顧忌了? 阮林春沒有明說,而是用眼色詢問他這句話。 程栩躊躇了一下,“是你的話無妨,咱倆……畢竟是夫妻?!?/br> 好耶,得到未來飯票的認可,阮林春可謂心花怒放。沒有感情無所謂,有名分就夠了。 她興沖沖地正要離去,程栩忽然聞到她身上有股清郁的甜香,下意識舔了舔唇角,“你中午吃的什么?” “桂花糯米藕?!比盍执豪蠈嵈鸬?,看對面一臉糾結,想起程栩病了這些年,飲食處處忌口,難得吃一回好的,便寬宏大量的道:“下回我帶些給你,自己做的,甜而不膩,可好吃了?!?/br> 程栩嗯了聲,心里大概是歡喜的,但礙于矜持不好表露出來。 阮林春嘆道:“可惜了那個瓷盞,拿來盛藕正好,如今又得另找一套配它的餐具了?!?/br> 程栩默然無言,直到阮林春離去后,才搖鈴喚人。 李管事等候已久——其實阮二姑娘回回過來他都在暗中觀察,倒不是怕阮林春對世子不利,而是……二人畢竟都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倘不能發乎情止乎禮,做出有傷風化的事就不好了。 況且,少爺的身子骨也的確禁不起折騰。 李管事腦中胡思亂想,面上卻是八風不動,“世子有何吩咐?” 程栩想了想,“去找瓷器行的高老板,問問他,上回我訂的那套青瓷可還有多的?” 李管事福至心靈明白過來,“想是要送給阮姑娘?” 程栩面上泛出些赤色,又怕被人發現,只面朝著墻壁冷漠道:“你去辦就是了?!?/br> 李叔知自家小爺面嫩,不敢繼續打趣,答應著轉身離去。 等他走后,程栩方小心翼翼地坐直身子,試探著將只著布襪的腳放到地上,據阮林春所說,除了按時服用湯藥和按摩調理,他自個兒也要多加練習。 但,他又怎好讓外人瞧見自己蹣跚笨拙的丑態?就算面上不曾顯露,心里卻難免嘲笑他是個癱子。 阮林春清楚他的顧慮,從不當面強迫他,只是按時過來應卯。 這卻讓程栩心里升起一絲羞愧,她那樣替他著想,他又怎能負人之托?趁著四下安靜,程栩便決定鼓起勇氣試一試。 現實卻并非他設想的那樣可怕,足下雖是一團軟rou,卻并非毫無意識,反而有些微微的痛感——是木屐硌得發硬。 程栩又驚又喜,顧不得換鞋,只用手扶著床欄,嘗試在桌邊走了兩步。雖然很快就因氣力不支而倒下,但這對他畢竟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想起阮林春那素來樂觀的模樣,從不為他感到可憐,而是和常人一般對他言笑晏晏,程栩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有點被她所打動。 他相信,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懷著這般美好希冀,程栩難得忘我,以一種金雞獨立的架勢堅實地站立著。 然后下一刻,他便看到門外李管事詫異的目光——李管事方才落下一張票據,返回想撿,誰知,就撞上了。 緩解尷尬的最好辦法是打破沉默,李管事忙擺手道:“您繼續,您繼續?!?/br> 程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