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男孩想用叼的,可遷移時間很長,誰也說不準要走多久才能到達地下掩體,最后他猶豫了一會兒,慢慢站了起來。 一站起來,影子很長。 “撿,走,跟我?!蹦泻⒁皇肿е?,一手拽著拴住宋撿的那根繩,回身朝狼嗥叫。大部隊開始移動了,他們和狼群仍舊在最后面。 這一次走得很辛苦,比上一次遷移累多了。男孩不習慣站姿,以前就是自己一個人,想怎么走怎么走,反正狼群會跟著自己??伤螕焯?,自己必須空出手或牙齒來牽他,不僅笨,宋撿還弄出一個帳篷和多余的衣服。 四肢著地的姿勢不再夠用,兩只手要使用起來,仿佛是一股力量趨勢他,必須把腰抬起,挺直,必須用兩條腿來走路,從爬,到站。 因為宋撿和帳篷的出現,男孩不得不站起來,像一個人那樣,去活動。 宋撿走得比較慢,以前吃不上什么好東西,體力差??墒呛托±歉缭谝黄?,反而吃rou吃最多。吃rou多了,身上有勁兒,rou是好東西。 可手上的物資對他來說還是太沉了,宋撿總想停下來休息。每次腳步稍慢,脖子上的繩就被抻動,抻著他不得不邁步子。 “小狼哥你慢點兒?!彼偸乔?,“我看不見……我眼睛不好?!?/br> “走,快?!蹦泻⒏静焕頃?,看不見,眼睛不好,都不是理由。流民營地在移動,狼群緊緊跟隨,如果宋撿慢了,沒有人會等著他。狼群為了等他,會陷入危險。 一匹合格的頭狼,絕對不會讓狼群付出生命代價,男孩把麻繩在小拳頭上繞了一圈,用力地拉著宋撿往前。 可是這一次的遷移很不順利,張牧帶領大家循著藍色信號彈的方向走,幾小時后確實發現了一處地下掩體。但這個掩體太小,只能容納一半人,里面還有十幾具尸體。 尸體已經化為白骨,穿的是移動基地里的標準軍裝、軍靴,身邊還有槍和氧氣面罩。 面罩里的氧氣已經排空,但槍拿回去修一修還可以用,是機槍。沒人知道他們為什么死在這里,每一具的頸椎骨上都掛著一條金屬鏈。 金屬鏈的底端是一塊長方形金屬牌,烙著一串凹下去的數字。張牧知道這叫狗牌,那串數字是他們的編號。 他們應該都是哨兵,近幾十年向導的覺醒率斷崖式下跌,幾萬個覺醒者里才有一個,是很珍貴的資源。向導不會被放棄,可移動基地永遠不缺哨兵,有幾十萬名。 沒有時間哀悼,張牧立刻帶領營地轉移,前往下一個發出藍色信號的方向。 可他們還沒走到目的地,風沙簡直要吃人,吹得走不動。天色全暗,狼群開始躁動不安,種種跡象表明,他們的速度太慢了,已經被狂風暴趕上,處于風暴邊緣。 好在第二個地下掩體夠用,張牧和副手們舉著槍命令大家排隊,如果沒有人站出來維持秩序,絕對會一擁而上,誰也別想活到明天。出于對槍的懼怕,流民按照順序排隊,帶著行李和家畜走下臺階,都在不自覺加快速度。 風越來越大了,宋撿完全聽不到別人說話,眼前是一片黑?!靶±歉?,到咱們了嗎?” 男孩看著前面長長的隊伍:“等,撿,乖?!?/br> “能不能……快一點?我怕?!彼螕炷_底生疼,真不敢相信自己這一路走下來了。他長期被爸媽關在帳篷里,不怎么走路,以前兩條腿站一站就累。 現在竟然能走這么遠。他還以為自己長大一定是個瘸子呢,沒想到自己的腿竟然是健康的。 等到所有人都下去才輪到狼群,明明是白天,可天色是墨黑的,能見度不足兩米。張牧打著探照燈來找他們,說話的聲音完全被風聲壓過,已經聽不見了。他只能拽,拽著宋撿往掩體入口去,再等著那群狼一匹匹走下來。 宋撿想先走的,可小狼哥拽著他,不讓,執意讓狼群先走。終于輪到他們,宋撿剛朝入口邁了一步,突然聽到幾聲吼叫。 不是人類,也不是狼群,是他沒聽過的,像從天上來。 張牧猛然一回頭,完了。 幾百米外,幾條成年的沙蚺鉆出沙面,朝天空的方向豎直身體。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風暴生物是隨著狂風暴遷徙。它們像rou粉色的巨大蠕蟲,怒張著圓形口器,口器內部是幾十層尖銳的牙齒。 它們將頭部高高抬起,再直插沙面,留下一個個彈坑般的痕跡。 嘶吼聲掠過沙面,整個大地都在震動。沙子被口器吃下去,透過半透明的外皮,巨大生物的內臟清晰可見。 “快!”張牧把兩個小孩兒推進入口,自己也邁了進去,用盡全力鎖上入口的鋼鐵大門。大門的鎖是轉輪式,足足轉了十幾圈。 誰也不知道這種生物如何定位目標,或許是無差別攻擊。但一旦遇上,整個地下掩體的人類都不夠它們塞牙縫。流民的武器太差,只能等死。 現在張牧能做的只有祈禱它們繞開。 掩體里是一片死寂。宋撿摸著墻下樓梯,身后是小狼哥。 男孩也在震驚,沒見過剛才那種生物。好在他的狼都進來了,一匹都沒有少。張牧安排大家原地坐好,狼群仍舊分到靠近臺階的地方,宋撿摸著黑,把大布撐開,拿出了他和小狼哥的薄毯子。 平鋪后,他坐在毯子中間。感覺到小狼哥的靠近,他立刻爬過去,緊緊挨著,把身體縮小,塞進小狼哥的懷抱里。 男孩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宋撿已經在自己懷里了。 “小狼哥我害怕,我們會死嗎?”宋撿小聲地說,他又找襪子,趕緊把兩只小腳保護好,如果真的要死了,他一定要穿著暖和的襪子,躲在小狼哥的懷抱里。 “撿,不會死?!蹦泻⒄f,盯著宋撿穿了襪子的小腳,看了又看。 “可是我害怕啊,我膽子小……剛才那是什么?是狼叫不?”宋撿知道他們一定遇上了可怕的東西。 男孩搖搖頭。 宋撿感覺出小狼哥在搖頭了,可心里仍舊沒底?!靶±歉?,我怕,你能不能以后別扔掉我?養著我好不?我走很快的,走很快很快,也不吃那么多,不喝水,你別扔我?!闭f完他用舌頭舔男孩的下巴,等著一個答案。 男孩還在想剛才看到的是什么,遠處,張牧點燃了一盞煤油燈。他下意識地將宋撿緊了緊?!安蝗?,撿?!?/br> “那我們會死不?”明明是一個同齡人的諾言,卻安定了宋撿這顆小心臟,“我們的狼會死不?” 男孩又搖搖頭,第一次,像狼一樣,輕輕地啃宋撿的鼻子,用高位狼的方式來安撫。牙齒在這里啃啃,那里啃啃,留下一排排小牙印?!安凰?。撿,和狼,活著?!?/br> 地表的震動停止了,看來這次交了好運,沙蚺往別的方向去,宋撿從沒得到過這樣安全的摟抱,就連爸媽都沒給過。他盡全力扎進小狼哥的頸下,小小的手撈住小狼哥的脖子,貼著長頭發,停止顫抖。 幾小時后,等到所有人都確信真的安全,宋撿才開始活動。他把薄毯好好鋪平,讓小狼哥帶著狼上來,兩個小孩兒依偎在一起,抱著那幾匹快要生產的母狼。 男孩沒有宋撿那么害怕,生死是荒漠里很常見的事,或許哪一天捕獵,就死掉了。但是他想搞清楚剛才看到的是什么,為什么那么大,怎么才能殺了它。 它的存在,會威脅到狼群的安全。 母狼產仔前很煩躁,并且不喜歡公狼靠近,連頭狼都不行,男孩摸了摸它們的肚子,rufang已經鼓起來,不久后,會有奶給剛出生的幼狼喝,狼群又要變大。 “小狼哥,你吃?!彼螕齑┲m子和小布鞋,用小刀割了一塊鹿rou干。鹿rou是前幾天的鹿腿烤熟后剩下來的,短刀是削木棍的那一把,宋撿很自私,沒有還。 他和小狼哥不一樣,他的人性更多,為自己考慮得更多。要是有一把短刀,就能保護自己,必要時候還能保護小狼哥和狼。就像他偷偷留下來的那段繩子,雖然還沒用上,可有總比沒有好。 男孩不餓,狼雖然殘忍,卻不貪婪,不餓時不會進食,可宋撿怕他餓,執意讓他吃,男孩咬了一口,嚼了嚼,又吐出來分給了母狼。 “還有呢,我吃不完,剩下的都給你?!彼螕鞗]看見小狼哥給狼吃了,還切,往這邊傻傻地遞,像是給高位狼上供。男孩用嘴接住,用力咀嚼,把宋撿壓在身下,一起躺在毛茸茸的狼堆里,時不時嘴巴碰一碰,宋撿舔他下巴,他啃宋撿的鼻尖。 靠他們最近的母狼是純白色,是頭狼的配偶。狼有感情,又很專一,當幼狼失去照顧,狼群會撫養幼崽,永遠不會丟下同伴。 “哥,咱們睡覺不?以后咱們永遠睡一起?!彼螕煊眯∧_踩著母狼的背,手指勾著小狼哥的長頭發,不管掩體外面有什么,他現在已經滿足了,唯一遺憾的是不知道小狼哥長什么樣。 應該……應該很好看的,那可是小狼哥啊。 “哥,我怕?!彼螕焱泻⑸磉厰D,暖暖和和的。 “不,可怕?!蹦泻㈤]上青薄的眼皮,抱住自己的小狗。 第11章 笑容 小狼哥長什么樣?宋撿是想象不出來的,因為他根本沒見過人。 從記事起,他看人就是看個影兒,導致他很小的時候一直以為別人也是看影兒的,自己在別人眼里也是剪影。等懂事了,能聽懂話了,才從那些大人嘴里知道自己是個小瞎子。 也不能算全瞎,但顯然這點視力不夠用。他只能看著那些大人的影子在面前晃動,偶爾鉆進帳篷里,抱自己一下,摸自己一把,有時還在自己的臉蛋上掐。他不懂大人在干什么,但他很不喜歡。 有時,宋撿會用手摸摸自己的臉,摸眼睛上面的眉毛,凸起來的鼻子,明顯柔軟于其他部位的嘴唇,然后拼命拼湊想象力,試圖把自己的樣子拼出來。 可是他拼不出來,沒見過人,更別說幻想一下小狼哥了。 算了,不想了。宋撿閉上眼,小腿被狼毛蓋著,穿著襪子的小腳暖和和的。這幾個月,無論是吃的還是過的,都比從前好。他覺得自己是個小沒良心,都不想爸媽了。 其實也想,夜里想起來他們就想哭鼻子。 但是宋撿又怕小狼哥打他手,小狼哥的耳朵太好用了,只要自己吸吸鼻子,他就醒了。嚇得宋撿不敢哭,漸漸也就忘了。 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 “小狼哥,剛才下來的時候,你們看見什么啦?”宋撿睡醒一覺,用小手撕鹿rou,往小狼哥嘴里送。 男孩現在肚子餓了,連吃好幾口,生rou和熟rou完全不一樣,各有各好吃的地方。宋撿雖然笨,但有的時候很厲害,他會把rou做熟,存起來。狼從來不存,有多少吃多少。肚子餓就去捕獵,獵不到就繼續餓著。 像現在這樣,肚子餓了立刻有東西吃,真的很少見。 “地面上……是怪物不?”宋撿又問,他知道風暴里有可怕的東西,爸媽也給他講過。 “不是,怪物?!蹦泻阉ㄋ螕斓睦K子抓在手里。 “那是什么???叫聲好大,我耳朵都疼了,耳朵疼……小狼哥你給我揉揉耳朵吧?!彼螕烀约旱男《?,才想起自己從來沒摸過小狼哥的耳朵。 男孩沒法回答,宋撿的問題總是很多,看來宋撿根本不是狼。狼只需要考慮怎樣生存。 “蟲子?!弊詈笏嬖V宋撿,“蟲子,大?!?/br> “是蟲子???”宋撿半信半疑,要真是大蟲子,其實他也不怕。 男孩知道那根本不是蟲子,但他叫不出來那東西的名字。正繃著小臉冥思苦想,宋撿把鐵皮水壺遞過來,小腦袋往自己的胳膊上蹭。 “小狼哥我渴了,你先喝,你喝完我再喝?!彼螕煨睦镉械?,有rou有水他不缺吃,可是必須讓小狼哥先嘗一口自己才能喝到。自己要是搶了,會打手。 男孩接過水壺,看著宋撿歪著頭使勁聽聲音的模樣,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這一次待在地下掩體的時間很長,長到好多人和張牧嚷嚷沒得吃,要早點上去。張牧和十幾個副手輪流開會,他們都有槍,需要鎮壓的時候必須要鎮壓。 流民營總是這樣,遇到危險或傷及到自己的利益,沒有人會顧大局,一片亂哄哄。必須有人站出來管理。張牧一再勸說狂風暴剛過去,這里還是風暴邊緣,可是沒人聽。 他只能拎著機槍挨個去勸,這才把那幾十個鬧事的敲打安靜。部分流民很懶,平時只找夠當天的口糧就休息了,混日子,寧愿搶也不愿意多走幾公里。 可是走到宋撿這邊,再往外是狼群的休息地了,張牧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幅景象。大布抱著木棍,薄毯鋪在旁邊,攤開的小包袱里面有幾塊rou,兩個小孩兒還不缺水喝。 他一走近,狼崽子就醒了,抱著宋撿沒動,只是長發底下的那雙眼睛睜開。宋撿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半瞎,吃飽喝足肚子一起一伏地睡著,把男孩抱得死死的。 真有意思,張牧趕緊退出幾米,兩個小孩兒還真過起日子來了,只是不知道狼崽子什么時候能穿上褲子,別總是光屁股。 等風暴完全過去,地下掩體的大門才重新打開,陽光重新照在宋撿的臉上,烤得他熱熱的。男孩拽著繩子,赤腳踩在guntang的沙子上,他想重新尋找剛才巨大生物留下的印記,像狼群追蹤獵物,尋著足跡找過去,就能摸清獵物的底細。 只要摸清了底細,小心潛伏,總能找到弱點??煽耧L暴毀掉了痕跡,把沙面吹成一個又一個小沙丘,什么都沒留下。 “走吧?!睆埬涟l出命令,所有人跟著他開始朝下一個棲息地轉移。 棲息地是提前選好的,一般都是稍微露些草皮的平緩地帶。宋撿拽著布的一角,小狼哥拽著布和他的繩子,再次存活的快樂比什么都強烈,讓宋撿雀躍。 “小狼哥,沙漠到底什么樣???好看不?”宋撿問。 男孩還在思索如何獵殺巨大生物,根本不想理他,宋撿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始叫喚起來。 小狼哥小狼哥,不理就一直叫,他太需要得到回應,別人的回應對他來說是視力一樣的反饋。 男孩站著走路,本來就很不適應,耳邊還不停得吵?!吧匙?,很多?!?/br> “我知道沙子很多,還有別的嗎?”宋撿昂著臉往天上看,正常人不能直視的正午烈日,他可以看很久,因為大部分光線都瞧不見,“小狼哥,太陽到底什么樣?什么顏色?” 男孩瞇著眼往天上一瞥?!盁?,太陽,很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