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他是真的太冷了,很怨小狼哥不抱他。小狼哥身體總是燙的,那么熱,哪怕抱一下,分他一點溫度,可是每次一碰到,人就跑了。 現在也是,宋撿剛有那么個意思,人就跑了。 樊宇有個手電筒,是他在戰場邊緣撿的,盡管開著手電,還是被神出鬼沒的男孩嚇一跳?!皨尩?,你他媽嚇死老子!” “冷?!蹦泻⒐庵碜?,蹲著。 “你他媽知道冷?”樊宇不打算搭理,狼崽子可能沒有冷熱知覺。 見樊宇沒動靜,男孩在原地蹲了一會兒,慢慢挪步到他的馬面前,發出彈舌的聲音。馬原本窩著呢,瞬間站立,差點把周圍的人踩到。 一陣sao亂。 樊宇趕緊安撫住馬,剛想抬腿踹狼崽子一腳,人早就跑沒影了??蓻]一會兒,他又繞回來,像詭計多端的狼群,活活消耗獵物的體力。 “rou?!蹦泻⒛抗庥挠?,“土豆?!?/br> 樊宇罵罵咧咧地打開包袱,摸了幾個烤熟的土豆,一個個扔給他。狼崽子精得很,他知道rou很難得,比麻繩的價值高,所以又來要土豆。 土豆好幾個,一口氣叼不起來,男孩咬著一個,手里拿著幾個,動作怪異地來到張牧面前。 “又干什么?”張牧讓妻子和孩子先別動。 男孩滾過去一個土豆?!袄??!?/br> 羅小蘭緊皺眉頭,懷里的女兒朝前伸手:“mama,那是土豆?!?/br> “別要?!彼雅畠和鶓牙锊亓瞬?,狼崽子給的東西,絕沒有好心。 張牧朝男孩搖搖頭,冷也沒有辦法,他沒有多余的衣服。給了他,自己的孩子就少一件。 “冷?!蹦泻⒌纳眢w保持原狀,只有手,繼續往前滾了一個土豆,眼睛里沒有感情似的,神色也麻木。 宋撿縮在角落里,聽著外面的聲。風聲很大,可那個奇特的腳步聲靠近時,還是讓他聽出來了。 “小狼哥?!彼螕焓帜_并用地爬過去,什么東西扔過來,蓋住了他的頭。他伸手一抓,竟然是一條薄薄的毛毯。 男孩沒用過這個,更不懂這是干什么的,拿過毛毯反復翻騰,時不時咬住撕一下,扯一把,要不就撓撓。宋撿虛虛地抓著毛毯一角,等他折騰夠了才拽過來,愛惜地摸摸,朝小狼哥的方向笑。 “有毯子就不冷了,咱倆睡吧?!彼床磺?,只把毯子攤開折一下,平鋪在地上。 鋪好了,宋撿急不可耐地躺上去,嬰兒似的縮著身子,還給旁邊留出了地方?!靶±歉缒銇?,咱倆睡覺?!?/br> 男孩看著他的笑,猛地一下,嘴角也跟著動了,他不懂笑的含義,只是單純模仿。等宋撿躺好,他也躺下,感受身下奇特的觸感。 這是毯子,和草皮不一樣。 確定安全后,他才用狼的叫聲呼喚,幾匹正在學捕獵的幼狼撒歡似的撲過來,也是先撓,再是撕咬,直到男孩兇猛地咬了一口其中一匹的耳朵,它們才安靜。 周圍全是狼,其中一匹還壓著宋撿的小腳,宋撿再一次伸手出去,拿著藏在袖口里的棉簽,輕輕往小狼哥的臉上滑。 “上藥,上藥藥?!彼螕煨χf,“我們上藥藥就好了,我們兩個最最好,不要別人?!?/br> “上……藥,最好?!蹦泻⒊粤Φ卣f,咬不住字似的。他手里還有一個土豆,自己先吃,再咬一口,喂給了宋撿。 宋撿用舌頭一勾,勾進嘴里慢慢地嚼,肚子不餓,身上不冷,還有人陪,一下子他又不怕小狼哥了,也不怨他,還主動把手指伸給他,讓他磨牙。 小狼哥在換牙,磨牙時沒有輕重,啃得宋撿直吸氣。 風更大了,像是要把入口的鐵門掀翻,宋撿枕著一匹狼,抓著小狼哥的發梢開始犯困,眼皮漸漸沉了。男孩看著他一起一伏的胸膛,挪了挪肩膀,把麻繩的另一端拴在自己手腕上,再扎在毛茸茸的狼堆里,閉上眼睛安靜地打盹兒。 第7章 低位狼 風聲越來越大了,宋撿休息的地方就在樓梯口邊上,和地下掩體外面相比,仿佛兩個世界。 爸媽說,以前世界上的高樓就是被狂風暴吹沒的,不止是吹沒,還吹成了沙漠。他們以前也躲過地下掩體,有的地下掩體是破的。 宋撿看不見破是怎么個破法,但聽大人們說,這是碰上狂風暴里的沙蚺了。如果碰上那種東西,就算在水泥墻里面躲也無濟于事。 因為沙蚺很大,有幾十個人那么長,它們吃沙子,也會吃人?,F在宋撿睡醒一覺,就有點害怕了。 “小狼哥?!彼琅赃呌腥?,抓住那縷不柔軟的長頭發,像抓住唯一的親人,“小狼哥你醒著不?” 男孩根本沒睡熟,他只有入夜后才安心休息,平時只能算作打盹兒,有點風吹草動就睜眼?,F在外面刮那么大的風,想睡都睡不沉。 宋撿能睡著,還試圖往自己身邊靠,男孩一次又一次推遠他,不懂人類的觸碰。 旁邊沒人理,宋撿有點著急,揪著那縷頭發拽拽?!靶±歉缒阈蚜瞬??我醒了,我害怕。你醒著不?” 男孩轉過來,打了宋撿的手。宋撿放開他的頭發,兩手縮著,摸到了身邊的麻繩。 “這個你拿著?!彼牙K子塞到男孩手里,“你拽一下,我就知道你在了?!?/br> 男孩木著臉,狠狠地拽了一下。這一下差點沒把宋撿的小細脖子拽斷。宋撿咳咳著,又不敢說他什么。 拽完之后,小狼哥就爬到他身上,把他的衣服往下拽。宋撿抓褲腰,不肯脫,男孩的長頭發從上方垂落,搭在他的臉頰上。 “撿,不穿?!蹦泻⑺撼吨螕斓囊骂I,不喜歡他穿衣服。狼不需要穿這些。 “我要穿,我要穿衣服的,小狼哥你別脫我衣服好不?我疼,你拽我的時候好疼啊……輕點好不?求求了?!彼螕煅矍笆且粓F黑,小狼哥的動作突然停了。 他們離得近,呼吸的時候,熱氣一下一下吹著對方的小臉,兩個臟兮兮的小人兒躺在狼群里,像是用呼吸交流。 要是能有一個小帳篷就好了,小小的,就夠自己和小狼哥兩個人睡。要是小狼哥再多理理自己就好了。宋撿閉上眼睛,聞旁邊的氣味。 是專屬于狼的味道,血腥味和沙土味。 樊宇過來的時候,男孩一下子就醒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又危險地瞇起來。 借著一盞油燈的光,樊宇看到了睡在狼中間的宋撿,但現在他沒那個心情去想那事。比起把宋撿怎么著,他更關心狼崽子的死活。 一種很微妙的養父子關系,他用得著狼崽子的地方多,所以愿意給他一口吃的,但是目前沒養熟,所以也不愿意對他太好。 這會兒,他拿過來的是沙子餅。營地里很多人都做這個東西來吃,把沙坑挖深,會找到細軟的黏土,混合少量糧食,吃起來死不了人。 “宋撿的眼睛看不見,你別想養著他?!狈钫娌皇菄樆H?,“等營地里的人知道他是累贅,照樣會扔下他?!?/br> 男孩耷著眼皮,眼角卻映著煤油燈的一點光。 “你把他給我,我帶他住帳篷,還能護著他?!狈盍亮讼聵寧?,游走于各個營地,他是個槍販子,“讓別人摸著他,他就是一頓飯,懂嗎?人吃人的事,你又不是沒見過?!?/br> 男孩一下立起前身,姿勢也不怎么像人。他見過的,狼從來不吃同類,可是人會。 樊宇見他沒反應,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把沙子餅扔過去就走了。男孩輕盈地躍過幾匹狼的身體,四肢協調力遠遠超過同齡人,拿著餅回來時,宋撿醒了。 “小狼哥,有人過來了嗎?是張牧不?”宋撿害怕,要是他有一把刀,就天天帶在身上。 男孩只是抓緊他的繩子,拽了一下。 這樣一拽,宋撿的恐懼感少了一半,雖然拽得疼,可還是愿意把小腦袋往小狼哥的方向靠?!罢l???誰來了???” 男孩咬碎沙子餅,往宋撿的嘴里送了送?!澳??!?/br> “???”宋撿卷著舌頭,嘗出沙子餅的味道,以前吃過的,很管飽。 “牧?!蹦泻⑦€是沒表情,吃完餅,把掛在狼脖子上的鐵皮水壺取下來,里面裝滿了水,“張,牧?!?/br> 吃飽喝足,宋撿又暖和和睡了一覺。 這回睡得又沉又香,可能足足睡了十幾個小時。6歲的孩子心里裝不了太多的事,想爸媽歸想爸媽,也知道被扔了心里難受,卻更想活下來。醒來時宋撿起身太快,還和小狼哥的腦袋撞了一下。 “哎呦,好疼?!彼螕煨χ嗄X袋,“小狼哥,你腦袋像大石頭?!?/br> 男孩的腦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辨別著人類的語言。又伸出手,把宋撿愛笑的臉搓了搓。 外面風聲停了,張牧拎著燈先去打探,然后下來通知大家,可以出去了。 地下掩體再安全也不是長久的住所,空氣不流通,所有人都會憋死。張牧和副手們的推測很準確,狂風暴只是刮過這一片區域,剛好位于風暴邊緣,要是處于風力最猛的中心區,地下掩體的大門會被幾米厚的沙土掩蓋,庇護所就成了活埋地。 狼群最先走上地面,然后是狼崽子,但出乎張牧的意料,宋撿這小瞎子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他看不見,所以比任何人都想活,會自私,辦事也欠缺考慮,行為偏激。那條薄毯是妻子借給狼崽子用的,說好了要還回去,狼崽子聽懂了還點頭,結果到宋撿手里,死活不還。 羅小蘭沒見過這么壞的孩子,借用的東西占著不給了??伤螕炀褪遣豢先鍪?,一條毯子能讓他活,明明看不清楚還要抱著跑,最后咚一下撞在水泥墻上,還緊緊抱著。 “不給,你們別要回去了,好不?你們大,我小,我沒毯子?!彼螕炜拗f,腦門上一個大鼓包,撿著地上的石頭子往別人身上扔,“我不還你,還你我和小狼哥就沒有了。求求了?!?/br> 這話聽著多氣人,張牧也沒辦法。誰都想活,哪怕是個眼睛殘疾的孩子,都知道到手的物資不能撒手。 最后這條薄毯還是落在了宋撿手里,有狼護著他,沒人敢幫張牧出頭去搶東西。流民營從地下轉移到地上,張牧和副手們根據太陽判斷方向,好帶著大家伙前往下一個營地。 長長的隊伍后面,宋撿把薄毯卷成一個卷兒,抱在懷里,跟著麻繩拽動的方向往前走。 毯子是他給自己和小狼哥搶的,不撒手。 走到下一個適合駐扎的營地足足用了三天,宋撿也會累,但不敢停,一停就被拽,再不走就被打手背。晚上,他和小狼哥睡毯子上,那幾匹狼會嗚咽嗚咽地圍上來。慢慢的,宋撿又怕它們,又想伸手摸??墒撬簧旄觳?,狼就齜牙。 但還想再試試,小半瞎欠欠的。 男孩一把抓住他的手。宋撿是地位最低的狼,一伸手,肯定挨咬。 “我想摸摸大狼?!彼螕煨χ?,腦門上的包還沒下去,“你不喜歡被我摸,我以后再也不摸你了,哥,狼摸起來好摸不?” 男孩透過亂發看他,俯下身,叼狼耳朵扯一扯,然后才把宋撿冰冰涼的小手放在狼的背毛上。 “??!”宋撿第一次認真摸狼,“好厚的毛,要是做毯子一定很暖和?!?/br> 手背馬上被使勁抽了一下,宋撿低了低頭,委屈地拿腦袋蹭男孩的肩:“我沒想做,我就說說……它們的毛好軟?!?/br> “軟?!蹦泻⒗螕斓氖?,讓他逆著狼毛方向往上捋,“狼,小?!?/br> 宋撿看向狼的方向,可眼睛里是沒神的。原來小一點的狼摸起來比較軟。 到了新營地,張牧負責幫助大家安營扎帳篷,漸漸把狼崽子和宋撿給忘了。等到想起這兩個來,已經過了大半月。他趕緊去找,以為兩個孩子里肯定會死一個,沒想都活得好好的。 他們臉上的傷都好了,睡在營地的邊緣地帶,當狼崽子和狼群打獵去,會有幾匹狼留下來,和宋撿一起窩在薄毯上。 那條薄毯,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樣,滾滿了厚厚的狼毛。日照這么強烈,它們翻著肚皮曬毛。 “是我?!睆埬吝h遠地說,怕激怒那幾匹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瞎子好像還胖了點,以前太瘦了,全身只有骨頭似的。 宋撿脖子上還勒著繩,皮膚磨得很紅,正一下下摸狼的后背。聽見張牧的聲音,第一反應是抓緊毯子。 “不還你?!彼螕爝€摸腳邊的石頭,“這是我和小狼哥的……我們的?!?/br> “你別害怕?!睆埬林皇呛闷?,別人無法和狼崽子交流,宋撿居然可以,“你們這幾天吃什么了?” 宋撿的手還是抓很緊?!巴炼?,沙子餅,果果……小狼哥有吃的,狼會帶他找食,也帶他找水?!?/br> 張牧笑了笑?!澳銈冴P系還挺好?!?/br> 沒想到宋撿卻搖頭,慢慢才說:“我怕他,小狼哥總打我,還不讓我摸,小狼哥最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