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有同類的氣味,它們舔舔尖牙,跑向了不遠的狼群。 周圍空了,宋撿一個人坐著發呆,熬過一個晚上,不知道今天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溫度開始回暖,熱度一點點往上爬,宋撿想尿尿,順著草皮摸到一塊石頭,就攥緊它站了起來。 就算是一塊小石頭,也是武器,宋撿用傷痕累累的小腳往前探,探到有野草叢那里,慢慢脫下了褲子。 兩截布滿掐痕的大腿露出來,兩個很小的屁股蛋,宋撿一直攥著他的石頭,一刻不肯松手。他還小,但是已經被嚇壞了,不想死。 天亮了,不斷有人走出帳篷,開始生火燒水做飯,為今天的轉移做準備。樊宇在帳篷里烤了幾個土豆,割了一塊蜥蜴rou,端出來找狼崽子。 “喂!”他大聲叫了幾次,不是沒想給狼崽子起名,實在是小畜生沒有人樣,叫什么都不搭理。遠處的天上起了一堵黃沙似的墻,樊宇又叫了幾次,一個披散著黑頭發的男孩沖過來,仍舊是用狼的姿勢。 “你他媽是人,早點穿上衣服,早點走路!”樊宇把土豆一個個扔給他,又扔了rou,“學會怎么當人就該幫我干活了?!?/br> 男孩的臉被頭發蓋住,臟兮兮的,拿了食物就跑。 尿完了,宋撿趕緊抖抖自己不大點兒的東西,提好了褲子。他沒地方可去,也不認識誰,摸著前面的影子往亮處走,一不小心撞上一個人。 “哎喲?!彼螕焖ち诉€不忘舉起石頭,也不管人是誰,上來就說,“你別打我?!?/br> “是我?!睆埬羷偯β盗艘蝗?,通知大家伙準備收拾帳篷。他沒想到宋撿這孩子命大,也命硬,竟然扛過了一夜。 宋撿被人拎起來,兩只眼盲目地瞎看。張牧剛把人扶穩,扳起宋撿的下巴,想看看那個血痂,一下子被撞了,力量從后腰來的。 像被馬還是什么,橫沖直撞地撞開了。張牧回頭一瞧,狼崽子叼著土豆,低著嗓子朝他嗚嗚。嘴角還帶血,應該剛吃完生rou。 宋撿聽見嗚嗚聲,趕緊爬過去:“小狼哥?是不是你啊,你說句話,我害怕?!?/br> 一個小半瞎,一個連衣服都不穿的狼崽子,一夜之間像交換了名字,成了朋友,張牧只覺得他們又好玩又奇特,便離遠了,退出了狼崽子的攻擊范圍。 男孩先是趴在宋撿的肩頭,仔細聞他下巴,確定沒沾上別人的味,僵木的嘴巴才動了動:“撿?!?/br> “叫我???”宋撿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叫我???” “撿?!笨赡泻⒅皇菃握{地重復:“撿?!?/br> 這就是在叫自己了,宋撿貼近他,必須挨著他才放心,突然摸到地上有個土豆,還是熱的。他撿起來剛要啃,手背又被狠狠拍了一下。 土豆掉在地上,滾了幾米。男孩跑過去叼起來,蹲回宋撿身邊,大口地吃。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吞咽聲。 宋撿空落落地聞著香味,咽唾沫?!靶±歉?,你給我剩一口吧,我也餓?!?/br> “你等等他?!睆埬猎谂赃呎f,“他不是人,是狼,狼群有等級高低。你是他撿回來的,他以為你也是狼呢,地位比他低,只能吃他剩下的食物?!?/br> 宋撿一下愣了,果真,等小狼哥吃得差不多了,半個土豆塞到自己嘴里,還是用嘴來喂他。宋撿趕緊張大嘴,給就吃,不一會兒男孩又跑開了,回來還是叼著一個土豆,他先吃,吃到一半才給宋撿。 “撿,我,撿的?!蹦泻⒔兴?,咬一口吃的,用嘴來喂。狼從不放棄同伴,會捕獵,給虛弱的同伴吃。 張牧在旁邊看著,插不進手。高位狼都是用嘴給低位狼送吃的,狼崽子是真把宋撿當同類了。這兩個小孩兒是營地的大麻煩,狼崽子最好盡快清除,宋撿……只能聽天由命。 他眼睛看不清,估計沒得治,除非他將來有機會覺醒,成為一名哨兵。哨兵的感官能力會隨著覺醒大幅度增強,或許這是宋撿恢復視力的唯一辦法。 營地里的活兒還很多,張牧留下一個鐵皮水壺,就離開了。 男孩看見水壺,等張牧離開,就叼過來擰瓶蓋。宋撿聽見水壺里的水晃蕩,急著伸手要喝,又被打了一下。 “小狼哥你別打我,你先喝?!彼螕斐燥柫?,小臟手在沙地里亂抓,聽男孩在旁邊咕咚咕咚。等了一會兒,水壺就塞到他嘴邊了,宋撿趕緊昂著臉,讓男孩給他喂水。 幾滴水流到下巴上,疼得宋撿嘶嘶喘氣。 男孩聽他喘氣,鼻子湊到傷口處,聞血的味道。宋撿還覺得疼,別開臉不讓他聞了,只聽男孩很古怪地叫了幾聲,像狼,在召喚同伴。 還真是,幾匹狼圍了過來,宋撿吃飽喝足坐在一群狼中間休息,卻突然找不到小狼哥的影子了。 張牧正在幫妻子拆帳篷,木料、麻繩都要收好,他抱著一堆柴火,轉過身,狼崽子叼著他的水壺蹲在不遠處,直勾勾地看著他的家。 他一個大男人,都嚇了一跳。 “找我?”張牧讓妻子先退后,男孩攻擊性太高,完全能咬死一個女人,他悄悄地摸槍袋了,里面是手槍,“還水壺?還是……水不夠喝?” 男孩把水壺吐給他,盯著他的妻子,又盯著張牧:“疼?!?/br> “什么?”張牧聽不懂。手已經摸到了扳機,或許不該收留這個男孩,營地里很多人都對他有恐懼,希望早點射殺狼群。如果真要清除,最好是現在。 男孩在原地刨土,很煩躁,長發被風吹開,露出不怎么見人的小臉。他有很濃密的眉毛和睫毛,隨后像人一樣使用右手,生疏地指向臉的位置?!皳?,我,撿的,疼?!?/br> 張牧恍然大悟,狼崽子是來要藥的。不知不覺間,手又松開了扳機,一個念頭讓他震驚。 這孩子可以學會人類的語言,懂得人類的情感,他來要藥的模樣,讓張牧打消了清除他的計劃。 第5章 麻繩 狼崽子要藥,可張牧沒法給他。因為藥物實在太緊缺,必須用在刀刃上。營地里最強壯的獵人或者生育中的女人才能用,小孩子用藥也要看有沒有回報。 孩子如果體質太弱,或病得太重,救不回來,藥也是不會給的。 “宋撿那是磕傷,死不了?!睆埬赁Z他走,別看狼崽子和自己女兒年齡差不多,萬一打起來完全不是同等級的對手。光是那一口牙,狼崽子就能把同齡孩子生生咬死。 他骨子里是狼,已經和狼群學會咬獵物的咽喉了,張牧看見過他叼野兔子。 狼崽子狠厲,卻不傻,知道張牧沒打算給他藥,水壺也不打算還了,叼起金屬壺嘴就跑。 “怪瘆人的?!绷_小蘭是張牧的妻子,特別不喜歡狼孩,“樊宇也是有病,養他干什么?他這是還小,等他再大大,殺人都干得出來?!?/br> 張牧卻笑笑,說了幾句快收拾吧。 十幾分鐘后,張牧卷起帳篷里的墊子,準備用麻繩扎緊再挪到木架上。身后竟然又有了動靜,不大,很謹慎,又不想驚動大人,又不愿意多等。 張牧往后一看,狼崽子蹲在幾米開外,噗一下,給他吐了個東西。 一只被咬得半死的毒蝎子。 沙漠里的蟲子太多帶毒,而且比從前的體型要大。一只毒蝎子有成年人手掌大,锃亮的尖勾尾巴已經被咬癟了。毒腺被破壞,一只毒蝎子的用處少了一半,可它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烤來吃或泡酒。 “干什么?”張牧拿木棍撥拉幾下,蝎子徹底涼透了。真夠狠的,蟄一下成年人也得毒死了,可狼崽子竟然知道要咬壞它的尖刺。 男孩抬起后腿,右腳撓一撓右耳朵,目光很直地看著張牧的行李?!疤?,撿?!?/br> “這個是給我的?”張牧蹲下來,狼崽子或許能長成人類,他有人類的意識。 男孩偏著被打腫的臉,淬了一口,吐出來的全是毒蝎的尾尖殘骸?!俺?,給你?!?/br> 用吃的來換藥,張牧算是搞清楚了。宋撿臉上是磕傷,不管的話,估計也會感染。張牧找了兩個棉簽,沾滿深褐色的碘酒,遞給了狼崽子。 男孩伸著脖子,聞聞,靈敏的嗅覺像被傷害到,竟然打了個激靈跑開了。 他的鼻子沒嗅過人類痕跡太重的氣味,忽地被刺激一下,嚇一大跳。跑了幾圈,他再像狼一樣潛伏過來,試著用嘴叼,可一靠近又被刺激了。 就這樣又躲又想過來,反復重復幾回,終于叼走了張牧手里的棉簽,撅著光屁股跑沒了影。 宋撿周圍全是狼,但是他不敢動,更不敢伸手抱它們。小狼哥被他碰到會跑,它們不是,碰急了會用嗚嗚聲嚇唬人。就算不張嘴咬,尖牙硌一下手也是很疼的,如果它們要是急了,一口咬斷自己的手腕也不難。 遠處又有了腳步聲,宋撿能分辨出來,是他。因為這不是人用兩只腳走出來的動靜,是兩手兩腳跑動,足音才會這么亂。 “小狼哥?”宋撿知道是他,還故意問,想要一點回應。 男孩跑回來,沒理會他的問題。狼很少用聲音傳達意圖,聲音會暴露位置。棉簽上的味道很難聞,熏走了宋撿身邊的狼。 宋撿緊盯他的剪影不放,也聞到一股味。但他不懂是什么散發出來的,以前也沒聞過。 下巴疼,剛才被水淋過,更疼了。宋撿伸手想要抓小狼哥,抓住一點就好,皮膚碰著了,說明自己不孤單。 可是他的手背又被打了。 “你別打我啊,我害怕,我想你才抓你的?!彼螕熳约捍荡凳?,小狼哥給他吃給他喝,他就想套近乎。以前怎么往爸媽身后躲,現在就怎么往男孩身后藏,可憐巴巴小狗似的,巴不得人家拿繩子拴著他,一分鐘都不分開。 視力不好,特別想黏糊人。 下巴一涼,緊接著是從沒感受過的疼法,很刺。宋撿第一反應是又被淋水了,想把小狼哥推開。 男孩一下被推開了,要是手撐在地上,宋撿這點力氣絕對推不開他??伤龑W著兩手抬起,給宋撿上藥。 兩只手沾地習慣了,拿起來掌握不好平衡。結果就這樣一推,給男孩推倒了。 他身上有狼性,被一個弱于自己的同類推倒,只能理解為挑釁。于是一把將宋撿按住,特別用力地壓他,壓得宋撿小小的身體喘氣都費勁了才放開。 “小狼哥我錯了,我聽話,你別打我?!彼螕煨÷暤厍?,“求求你了?!?/br> 低位狼對高位狼的挑釁,必須懲罰,要讓宋撿知道不能再這樣做。等壓夠了,男孩才起來,給宋撿上藥。 上完藥也不理他,跟著狼群去找今天的口糧,男孩不擔心宋撿的傷,狼的復原能力能快,幾天后就會好。 宋撿以為剛才自己要死了呢,小狼哥的嘴離自己喉嚨很近,咬一口,估計能疼死。他帶著狼群走了,宋撿又恢復成一個人的狀態,害怕,但不敢瞎走,怕走沒了,小狼哥找不到自己。只好滿地摸石頭,摸帶尖尖的,攥在手里當武器。 摸著摸著,他摸到兩根細細濕濕的東西??床灰姷娜丝傄蕾囆嵊X,宋撿拾起它來往鼻子邊上放,一聞,就是剛才那個刺刺的氣味。 氣味是什么,不清楚,但這個小棍棍宋撿認識。他摸過,這是棉簽。 是上藥用的,小狼哥給自己拿藥了。只要上了藥,傷口很快會好。宋撿珍惜地撿起來,自己抓著腳踝,用棉簽擦自己的腳心。 這里還有傷口呢,涂一涂。 到了下午,狂風暴前的沙塵先來了。流民都在收拾行李,沒人顧得上一個小瞎子,宋撿坐在原地,捏著干掉的棉簽,等人來理理他。 小狼哥回來的時候,根本沒有足音,他故意隱藏了,宋撿沒聽見。 男孩叼著一大塊從狼群里搶回來的帶骨生rou,把宋撿頂了一個跟頭。他用腦袋撞的,然后把生rou吐給宋撿,等他來吃。 自己已經吃過了,嘴上全是血,可以把剩下的分給宋撿。 宋撿揉著腰,小心翼翼去摸。上過藥,下巴和腳心沒那么疼了,傷口發干,好像一下子開始結痂。摸到濕乎乎的rou塊,他嚇一跳,縮著手往后躲。 “我不吃生的?!彼螕炫滦±歉缬米煳棺约?。 男孩歪著頭看他,叼起來,重新吐給他,直接吐在宋撿的手里。狼都是吃生rou的,幼狼斷奶后就開始吃了。 有的幼狼還饞奶,母狼就會一次次把rou塊嚼碎吐給它,讓它盡快吃rou,長大。 可男孩沒見過這么笨的同類,吐給他了,他還不吃。 好像教不會。 他沒斷奶? 不會就算了,總要學會。男孩不擔心,也沒有多余的情緒體會,進食是動物的本能,餓了就會吃。這時,沙塵天空中亮起幾枚閃光的東西,嚇得狼群跑散了再聚起來。 這是人類社會的東西,非常亮,男孩昂著頭看,有的是藍色,有的是紅色。紅色的多,藍色的少。 宋撿昂著頭聽,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知道這是信號彈,以前營地里也用。要開始轉移了。 信號來了,張牧準備帶流民轉移。信號彈是前去尋找地下掩體的探路人發來的,紅色的方向代表沒有,藍色代表找到了。風沙漸大,他們只有十幾個小時用來遷移。 千人的營地浩浩蕩蕩朝著藍色方向出發,有的人用馬或者駱駝來扛行李,但大多數人是自己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