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行
只要他不跟艾莫斯說話, 艾莫斯是絕對不會說一個字的,哪怕他跟艾莫斯說話,艾莫斯也說不了幾個字。 她整日里,要么將自己埋在那爐子里, 要么就埋在一大堆的羊皮卷里。 跟她待在一塊兒簡直要悶得發霉。 就像現在, 她瞪著眼睛, 嘴巴念念有詞的, 一看就知道她的魂兒又飄走了。 “艾莫斯!有人偷柴火!” 艾莫斯一個激靈, 終于回神,“偷柴火?” 她低頭, 朝著那個小男孩看去。 小男孩睜開了眼睛,也朝著她看過來,他整個人看起來干瘦無比,眼睛里滿滿都是驚懼之色, 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怕的。 可哪怕怕到了極點, 他依舊緊緊地抱住了懷中的木柴,“求求你,求求你……哥哥就要病死了,得給他生火……” 克里原本高漲的怒火忽的一窒,卻還是不肯松口, “你哥哥是誰?” “喬、喬舒亞?!?/br> 一旁的艾莫斯聞言, 眉頭皺了起來。 原本正辛苦勞作的工人們早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計看了過來: “是喬舒亞那小子???我認得他, 他不就是我們作坊的人嗎?” “我看這小子這兩天臉色就不好, 原來是生病了啊, 這天確實也是越來越冷了……” “還有的冷呢, 現在就病倒了, 接下來可怎么辦哦?!?/br> “他身體本來就單薄……克里大人,要不就放了他吧,畢竟是作坊里的人?!?/br> 克里撓了撓后腦勺,有些猶豫了。 一貫沉默的艾莫斯忽然開了口,“能不能放,要請大人做決定?!?/br>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 有工人小聲道:“這……要是將事情鬧到大人那里不就鬧大了嗎?喬舒亞和他弟弟肯定要受罰的吧?” 他猶豫了一下,又道:“其實這些天,大家晚上燒柴火都有些不夠用,都是因為咱們作坊的關系……” 克里眉毛豎了起來,“本尼,不許你胡說!” 本尼撓了撓臉,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也不是我說的……” 領地內的人如今多多少少都對他們燒磚鋪有點意見。 喬舒亞會生病也多多少少跟他們鋪子有點關系。 這些天,他從鋪子里出去的時候都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走正門,哎……就是怕別人投過來的那異樣的目光。 克里氣鼓鼓的,“我不管這些,他偷了鋪子的東西,這就是不對的!” 禁止偷竊本來就是領地內的規矩。 不僅僅是塔沙州,隨便哪個地方,也沒有奴隸敢私自偷盜主人財物的,一旦抓住,一定會被處以絞刑。 本尼張了張嘴,最后還是將嘴巴閉上了,嘆了一口氣,有些同情地看著那個孩子。 克里已經將人抓了起來,遞送到了科琳娜那邊。 人遞交了,燒磚鋪的氣氛卻變得很是古怪起來,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 而作為管事的艾莫斯則蹲在作坊的角落里,一臉的迷茫。 她的身上全是黑黑黃黃的泥,乍一眼看過去就像個不起眼的小乞丐。 過了好一會兒,她身旁的克里實在是忍不住了,“能開爐了嗎?” 艾莫斯回過神,她眉頭緊緊皺著。 這是第四爐了。 幾秒的時間,她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開?!?/br> 克里看她這魂不守舍的樣子,也有些不安,但他最終還是開了爐。 又失敗了。 燒磚鋪的氣氛落到了最低點,明明是火熱的鋪子,此時空氣卻好像冰凍了。 太陽還正當空,大家已經準備散了。 當初他們加入燒磚鋪時的熱情似乎在此時被耗盡了最后一點,每個人離開時,臉上都帶著落寞。 眨眼間,原本還極為熱鬧的燒磚鋪就變得空蕩蕩起來。 艾莫斯在燒磚鋪待了許久,直到天快黑的時候,才從角落里站起來,回家去了。 小半天的功夫,整個領地的人都知道燒磚鋪開爐又失敗了。 每個人看到艾莫斯,雖沒有說什么,卻也都露不出笑臉來。 晚上依舊擠在狹小的小棚子里睡覺。 木棚子中間起了小的火爐,用泥土搭起來的。 艾莫斯看著面前的火爐,臉上露出幾分迷茫。 “艾莫斯,你的燒磚鋪還要燒到什么時候去呀?在冬天真正來臨前能停了嗎?” 那人沒得到艾莫斯的回應。 “艾莫斯?” 內德拉拍了拍自家孫女兒的肩膀,示意她回神。 艾莫斯終于回過神來,聽到那個人的問題,卻又垂下了眼睛,沉默了。 那人見艾莫斯不回答,嘆了一口氣,有些低落地道:“真希望在冬天真正來臨之前,燒磚鋪能停下來……” 也有人提議道:“或許,換上盧克會不會就好了?雖然艾莫斯的考核成績不錯,但這孩子都是靠笨拙的練習才考到第一名的,領主大人真的要做什么神奇的東西,其實還是交給盧克比較好吧?” 大家自顧自地聊起來,也沒有人期待沉默的艾莫斯會搭話。 卻在這個時候,艾莫斯忽然站了起來,“我想要再起一次爐子?!?/br> 眾人張大了嘴巴,看向艾莫斯。 “要是再失敗呢?大家可能都要凍死了……多少給大家留一點柴火吧?……” …… 初冬的清晨,農奴們都苦哈哈地起來干活了。 燒磚鋪內,眾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艾莫斯。 “你說,今天咱們還來?” “嗯?!卑裹c頭。 “可是,要是再失敗呢?” 所有人都在擔心,如果再失敗呢? 今日份的柴火已經送到了燒磚鋪的大門口,而不少農奴就站在遠處,一言不發地看著這個方向。 喬舒亞弟弟被抓的事情,如今大家也都知道了。 喬舒亞也知道了,如今又怕又悔,早上已經陷入了昏迷。 科琳娜擔心是鼠疫,早在前一天晚上克里將喬舒亞和他弟弟的事情稟報上來的時候,就去看了他。 看癥狀倒不大像,喬舒亞渾身怕冷、嘴唇發紫,更像更像是心臟病發作。 安全起見,當天晚上喬舒亞還是被隔離了。 科琳娜到現在也不敢掉以輕心,時刻關注著喬舒亞的狀態。 聽聞喬舒亞昏迷,她是真捏了一把的冷汗。 而喬舒亞被隔離的消息傳出來以后,不知道怎么的,就直接變成了喬舒亞被凍死了的消息。 一個奴隸生病了,奴隸主將他單獨“關”了起來,這結果似乎確實逃不過一個死字。 這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塔沙州。 從貝塞高地運糧過來的路加一行人也聽聞了消息。 他們在塔沙州已經待了小半個月了,大家好像都遺忘了他們還是公爵府的奴隸這件事情。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忘了,也有幾個人是想要回貝塞高地的。 這幾個人都是在貝塞高地有父母、妻子或者孩子的人,雖然在埃斯坦郡過得不錯,但是心里還是記掛著自己的家人。 如今有關于喬舒亞被凍死的消息傳來,更加強了他們想要回家的想法。 “本來地方就不夠住,又來了這么多的奴隸,沒想到領主大人全部把他們都留下來了……” “雖然吃得是很好,可是光靠著這些木棚子,冬天真的會被凍死啊?!?/br> 以賽亞是不愿意走的,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走,“貝塞高地的棚子也沒比這里的好多少?!?/br> “那總也要好上一些的,沒有這么破?!?/br> “是啊,也沒有這么多的人擠……” 以賽亞想要反駁,偏偏反駁不上來,這些人說得也是事實,他有些氣,“反正我不走?!?/br> 帶頭要走的那個面露苦色,說到底,貝塞高地肯定也不比埃斯坦郡強到哪里去,要凍死的話,照樣還是會被凍死,也就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 而待在埃斯坦郡,好歹每天都能填飽肚子。 他也很猶豫。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們收到了艾莫斯準備再開一爐的消息。 因著喬舒亞的事情,這個消息一傳開,整個領地忽然就炸鍋了。 不少人開始聲討艾莫斯,覺得她有些過分了。 蘭斯洛特聽到艾莫斯的這個決定的時候,心里也是沉甸甸的,這是科琳娜讓學堂的學生擔任的第一份工作,他對此是寄予厚望的。 他極希望艾莫斯能夠在燒磚鋪站穩腳跟,做出成績,為其他學生打好榜樣。 可如今看來似乎還是他太急于求成了。 他們該給學生們更多的時間的,三年、五年,甚至是戴維師兄說的十年。 他腳步匆匆地從學堂趕到了燒磚鋪,企圖勸說艾莫斯,“艾莫斯,或許我們可以先緩一緩。 艾莫斯臉色雪白,目光卻出奇的堅定,“老師,如果燒磚鋪不開爐,領地每日收集的柴火,可以保證我們這個冬天不被凍死嗎?” 蘭斯洛特一愣,“這個……當然不可能?!?/br> 艾莫斯直直地看著蘭斯洛特,“如果磚燒出來了呢?” 蘭斯洛特眉頭皺緊了,“可如果還是不行呢?” 他不僅擔心領地,擔心學堂,也擔心艾莫斯……如果再經歷一次失敗,這后果,或許不是艾莫斯能夠承受的。 “理論上是行得通的,溫度是沒錯的,只是差了一個問題,是磚胚的問題,我發現了,最近每一爐爆磚的程度越來越輕微,應該跟磚胚的放置時間長短有關系……”艾莫斯非常詳細地解釋道。 很顯然,她真的很想再試一次。 師生二人陷入了僵持。 燒磚鋪的工人本尼猶豫著道:“蘭斯洛特大人,能不能換盧克過來?或許盧克能行……” 這話一出,現場就有不少人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要是非要繼續燒的話,要不就換盧克吧?!?/br> “就換盧克吧?!?/br> “我去喊盧克去,也只有他可以了,別人怎么也做不出來吧?!?/br> 燒磚鋪外頭,農奴們的呼聲已經響成了一片。 艾莫斯微微抿住了唇瓣,她看向本尼,聲音有些發抖,“有沒有規定,說盧克做的就一定能行,有沒有規定,說我做的就一定不能行?” 本尼有點被嚇到了,“艾莫斯,我不是故意的……” 艾莫斯眼睛發紅,“這不是故意不故意的問題,這本來就是不對的,沒有規定說我肯定不行,那我或許就是行的?!?/br> 她看向蘭斯洛特,“對嗎?” ※※※※※※※※※※※※※※※※※※※※ 三更完成,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