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一條線
就在杰西的手即將碰到他的前一秒, 霍勒斯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問出了心頭的疑惑,“您說過,我是您的衛兵?!?/br> 他目光直直地凝視著科琳娜, 似乎要望進科琳娜的心底去。 不過瞬間, 科琳娜就讀懂了霍勒斯的意思。 “杰西……”她喊停了杰西動作。 “大人!” 科琳娜搖了搖頭, “霍勒斯沒有惡意……” 雖然霍勒斯的路子用得是野了點, 但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履行自己的工作職責。 杰西的兩條眉毛糾結地擰起來, 他還是不服,“難道, 他是您的衛兵就可以不守規矩,隨便出入城堡嗎?” 科琳娜搖頭,“不可以?!?/br> 霍勒斯眉頭皺起。 他思考了片刻,垂下了眼睫, “我接受懲罰?!?/br> 他的認錯態度良好, 卻一點沒感動到杰西。 與霍勒斯幾次的交鋒, 已經讓杰西大致地看清楚了這個人,“這不僅是無端闖入一個問題,你做事情太野蠻了,不適合待在大人的身邊?!?/br> 霍勒斯眼瞳一縮,凝住了杰西的眼睛, 那一瞬間, 杰西甚至覺得霍勒斯會殺了他。 他后背一寒, 卻還是頂住壓力, 冷冷地瞪了回去。 就是這種感覺, 這種一言不合就翻臉, 隨時都準備著給身邊的人致命一擊的危險。 “噠、噠、噠……” 書房中響起一陣節奏固定的敲擊聲。 霍勒斯和杰西兩個人朝著科琳娜看去, 科琳娜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意識地拿起鵝毛筆,要沾墨水以后才驚覺,桌上那一小罐墨水撒了一大半,而原本放置在桌上的所有羊皮卷都被卷到地上去了。 她看向霍勒斯,“會調制墨水嗎?” 霍勒斯臉微微漲紅了,訥訥地搖了搖頭,“不會?!?/br> 杰西輕哼了一聲,上前一步,拿起了桌子上裝著墨水的小陶罐,角落里放置的一個更大一些的陶罐,取出里頭的碾碎了的礦石和草木的混合物。 而霍勒斯也走了上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墨水罐,猶豫了一下,蹲下來,幫著收攏了地上的羊皮卷。 這一幕看著杰西眼里,又引得杰西眉頭大皺。 他立刻放下陶罐,也蹲下來,試圖擠開霍勒斯去拿地上所剩不多的羊皮卷,霍勒斯紋風不動,他卻差點一個屁股蹲坐到地上去。 “給我!”杰西對著霍勒斯伸出手。 霍勒斯捏住了手里的羊皮卷,沉默不語。 杰西伸手,一把拽住了羊皮卷。 霍勒斯抓得緊,他最后也只零星搶過了幾張,低頭一看,臉色更加黑沉,“這幾張大圖上面,很多大色塊、粗線條的墨水本來就不容易干,是需要分開放的,現在圖案都已經花了!” 畫這樣的大圖,需要集合好幾個人的力量,一部分人負責偵查,一部分人負責記錄,還有人負責校準和匯總。 “最后匯總制圖的工作這些天都是大人在做,她一畫就要畫上幾個小時……” 杰西都快心疼哭了,拉起身上的獸皮衣角,企圖用衣角擦凈刮花的部分。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原本死死捏著羊皮卷的手卻微微松開了。 杰西將羊皮卷都拿了過來,低頭翻看,越看越糟心,“這幾張羊皮卷,是領地內的賬冊,大人日常都要核算記錄的,現在還沒有做完,順序就全打亂了……” 他看不懂復雜的字符,但能看得懂一些基礎的數字,也知道這幾張全是數字的大概率都是領地的賬目。 科琳娜默默地從杰西手里拿過那幾張羊皮卷,“我來吧?!?/br> “大人!……”杰西看到,心里更加不舒服。 他一轉臉,又看到杵在一旁沉默卻充滿了存在感的霍勒斯,“你怎么還不走?” 科琳娜也轉眸看向霍勒斯,“霍勒斯,把羊皮卷給我……” 霍勒斯攥住了手指,他忽然抬頭看她,目光倔強,“我可以學!” 科琳娜整理羊皮卷的手指微微一頓,眼底升起幾分興味,“你要學什么?” 霍勒斯有些遲疑,他從沒接觸過這些,不知道該學些什么,“學制墨……” 科琳娜搖了搖頭,“制墨,杰西已經會了?!?/br> 霍勒斯嘴唇輕抿著,他看了一眼手里的羊皮卷,“學會整理這些……” 科琳娜有些失望,“這個也有人會做?!?/br> 霍勒斯眼底閃過一絲迷茫,他眉頭微微擰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抬起頭來,無措地看著科琳娜。 他企圖從科琳娜的臉上看到答案,看到的卻只有科琳娜平靜的注視目光。 無數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 就在科琳娜以為霍勒斯準備一直這樣沉默下去的時候,霍勒斯忽然開了口,聲音里少了幾分慣常的篤定,多了幾分遲疑,“我想學制圖?!?/br> 一旁的杰西瞪大了眼睛,“你說什么!” 科琳娜眉梢也是微微一挑。 霍勒斯捏住了手指,這一瞬,那種一往無前,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執拗和確信再次回到了他的眼睛里,“我想要學制圖,可以嗎?” 書房中,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 杰西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你做夢!”他看向科琳娜,“大人……” 科琳娜聲音溫和,“暫時恐怕還不行?!?/br> 杰西的那顆心瞬間落了地,然而他對霍勒斯的怒火卻一點都沒有減少。 霍勒斯眼睫一顫,重新垂下了眼瞼,眼底的光芒也跟著黯淡下去。 “但是,你可以學一點別的?!?/br> 霍勒斯疑惑地看向科琳娜。 “另外,對于你之前所做的事情,我也要對你做出處置?!?/br>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凝眸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聲音沉沉,“首先,往后你不得再不得允許的情況下,擅自進入城堡?!?/br> 霍勒斯臉上的肌rou忽的繃緊了。 他胸口微微起伏著,他沒說認,也沒說不認。 一旁的杰西卻是大大舒了一口氣,微抬下巴,得意地看著霍勒斯。 科琳娜聲音輕柔,但說的話卻一點都不讓人輕松,“怎么,你不服這條規則嗎?” 霍勒斯手指緊緊地攥了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悶聲道:“我服?!?/br> 科琳娜點了點頭,“其次,你要為你這些天來的行為道歉,并且接受懲罰?!?/br> 霍勒斯臉色已經緊繃到了極點。 科琳娜不管他的臉色好看與否,徑自道:“就沿著整個塔沙州跑步吧,每日一圈?!?/br> 她說完就低下頭去,攤開了一張羊皮卷畫了起來。 或許霍勒斯自己都不知道,若要論狂妄和不受規則約束,他比德里克更甚百倍。 只是一個外放,一個內斂罷了。 且德里克殺傷力實在有限,他再不守規矩,能夠對她造成的影響最多也不過就是消耗過多的羊皮卷或者占用她太多的時間。 德里克的不拘一格,更多是揮灑在了學術研究上,更多的是無害的書面文字。 但霍勒斯不同,他對規則的洞悉和利用,全部落實在行動上。 這一次他可以蹲守幾天幾夜,悄無聲息地潛入城堡,又怎知下一次她與什么人密談的時候,他不會全程竊聽? 哪怕霍勒斯無意傷害她,這樣的行為也無疑會讓她惱火。 如今她拋給霍勒斯的,就是一條邊界。 德里克被迫關在了門外,那么霍勒斯又是否自愿守去這一條邊界以外呢? 書房中只剩下霍勒斯粗重的呼吸聲。 太陽徹底落下了山頭,杰西已經將松明點了起來。 科琳娜依舊沒有得到霍勒斯的回應。 她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一次是失敗了。 霍勒斯無疑是一塊璞玉,但她恐怕不是那個可以駕馭他的雕刻師。 就在科琳娜全新投入去工作的時候,在角落里幾乎站成了一根雕塑的霍勒斯開了口,“是不是只有接受懲罰,我才能學您承諾讓我學的東西?” 科琳娜微微怔了一下,她抬眸看向霍勒斯,有些意外地點了點頭,“是?!?/br> 霍勒斯轉過身,從書房里跑了出去。 “你去做什么?” “跑步?!被衾账钩翋灥穆曇暨h遠傳來,不過一會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書房門口。 科琳娜看著空無一人的書房大門,忽然松了一口氣。 一旁的杰西卻是一臉的老大不高興,他幾次想要開口問科琳娜到底準備教霍勒斯什么,都沒能問出口來。 好像一問出口,他就真的酸了似的。 反正……大人教霍勒斯的東西怎么也不可能比教他的強……吧? …… 杰西表面上不在意,但這顆心卻一直懸著,一直懸到了霍勒斯跑了一圈回來,第二天卻被科琳娜打發去了學堂為止。 當他從小伙伴克里的口中得知,霍勒斯不僅被科琳娜打發去了學堂,而且還增加了處罰,不僅今天要跑步,以后每天都要繞著塔沙州跑一圈,他那皺成一團的臉終于徹底舒展了。 清早起來出去跑地圖的時候,腳步都是雀躍的,蕩漾在頭頂的紅色頭發,每一根頭發絲都在快樂地歌唱。 大人總是英明的,對于霍勒斯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她看得可真是清楚明白。 霍勒斯想學制圖? 呸! …… 杰西雀躍著,另一頭,學堂里的霍勒斯卻是沉著一張臉,臉上幾乎能刮下三層寒霜來。 別說和他一起上課的幾位木匠了,就是作為老師的蘭斯洛特,看著這位新加入的學生,也有些忍不住發憷。 蘭斯洛特除了害怕,還有惆悵。 其實吧,學堂內的眾人或多或少也都知道霍勒斯為什么冷著一張臉。 霍勒斯被罰沿著塔沙州跑了一圈的事情,大清早的已經傳遍了整個塔沙州。 這是大人第一次公開處罰一個人。 ※※※※※※※※※※※※※※※※※※※※ 還有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