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一場萬花宴下來,身側花使逐次上前展示各色盛放的花盞,天地之大,很多珍葩就連顧青鸞也聞所未聞,或許是有機會見到的——但是應該在漫長的歲月里逐漸滅亡了。 她很喜歡其中新培育的水晶花。 這種花朵盡是雪白,花枝與葉片皆如褪去顏色的蘭草,花朵倒如單瓣的白色櫻花,葉片脆弱得像冰晶,似乎一碰就會碎掉。 花盆被一位身著白紗裙,蒙面的女子捧著,上面扣著一個淡藍色的防護罩。 水晶花遇靈力即枯萎,也不知這女子耗費多大代價,才能將花帶來這靈力充沛的神域。 ——可最后,獻花時神也不過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捧花的女子獻花完,卻未下圓臺,反而跪在了地上,眼神低垂溫馴:“吾神,可否愿留下這水晶花在神域?” 幾乎是一瞬間,圓臺下掌事的兩位仙子便白了臉色,偷偷抬頭,見御座上的神祇一如既往半闔眼眸,竟是直接上前,將那女子帶了下去! 女子還欲開口,抬起低垂而溫馴的頭,眸光狂熱又激動,幾乎是無比眷戀地注視御座上的人,兩位掌事仙子一下沒注意,竟未拉住她,而下一刻,那女子跪伏著往前爬,最后竟是想跑上芃華宮前的階梯! 掩面的白紗在劇烈掙扎下脫落,露出女子那張姣好的面容,那張臉放在美人扎堆的神域已屬難得,此刻滿心滿眼的欽慕之情溢于言表: “吾神,我是東海迦南族的圣女,一直仰慕您的光輝,自認渺小如塵埃,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伴在您身邊,好么?” “哪怕不行……您將我當成神域一塊石頭留下,我也心甘情愿??!” 可神靈的金眸最終也未曾投注。 掌事的仙子臉色雪白,下一刻彼此對望一眼,二人都看見對方眼中的驚恐,而后,那白衣的圣女后背中了兩道靈力,剎那昏迷,最后是被拖下去的。 這也只是萬花宴里一個小小的細節罷了。 而被女子遺棄的那盆花,最后是一個人要了它。 身著一襲銀白華裳的女子一改往日的散漫,從四方高座上起身,姿態宛如步步生蓮,凌空越上圓臺,最后在那盆水晶花前彎下腰,露出額間一枚淡金色的蓮印。 她的嗓音帶著宿醉后的慵懶,沙啞又性感,蔥白的手指伸出,本想去觸摸那脆弱的花瓣,最后卻觸到了屏障。 她也不惱,只是莞爾一笑,抱起了那盆花,聲音輕似自言自語:“不能接觸靈力,在月華照拂下才可結出花骨朵……這么脆弱又美麗的小東西,絨絨見了應該很是喜歡吧?!?/br> 顧青鸞手有些癢……莫jiejie說得對,她的確很喜歡,一度想在那獻花的使女下來后討要花朵的,也是方才回過神來,她可能帶不走那水晶花的。 話罷,抱著花盆的女子從善如流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無一人對她的做法產生異議,落座時她將手中花盆交給一旁使女,眸光五無意瞄過御座上的神靈。 神靈一如既往。 東海迦南族的圣女……顧青鸞在心底打了個問號,因為她當年——煉化浮沉珠之前——就是聽說了東海出世的那件有關神域的器物,才前去處理,那件事與迦南族難逃干系,一處理又是許久,最后回來,上仙界璇璣宮,方砸碎命盤,與那位星君徹底撕破臉皮。 顧青鸞之前本想離開,去煜虛殿看看殷苻是不是在宮殿內,此刻卻留了下來,決定神靈什么時候退場,她就什么時候離開。 “云朵,你可以去煜虛殿一趟,幫我看看有沒有什么情況么?” “嗯?!蹦凶右豢趹?,走前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顧青鸞回一個微笑,去推他:“好啦好啦,快去吧,我一個人沒什么關系的?!?/br> 此后幾個時辰,萬花宴上一切如常。 按規矩,神靈會在中途挑中數種花盞,而后神域那些栽種的花朵會在神的神力下,一瞬被換。 ——一念改天換地,這是只有神靈才有的能力吧。 可這一次,在無數雙低埋卻飽含憧憬的眼睛下,神靈從御座上起身,璀璨的金眸恰似審視一般掃過臺階下姹紫嫣紅一片,感受到那份眸光所帶的重量,幾位花使還以為自己所帶的鮮花會被選中,脊背彎得愈發謙卑,雙手顫抖,激動萬分。 可最后,神一言未發,金眸最終收斂。 神消失了。 ——連帶御座,如煙般散去。 全場嘩然。 芃華宮殿門大開,里面光線昏暗,一片幽深,有了前車之鑒,無人敢好奇抬頭去看。 顧青鸞此刻就站在莫笑旌和云爭寒座位中間,聽見云爭寒低聲與莫笑旌交流:“怎么,這一次殷苻竟沒來?” 顧青鸞暗想,這不是明擺著的么。 “長眼的都看出來了吧,”莫笑旌毫不介意地擺弄自己新涂了酒紅指蔲的手指,“誰知道呢,既然吾神未過問,有可能是吾神應允,讓殷苻留下來照顧絨絨的?!?/br> 云爭寒好奇:“絨絨……我一直都很想知道,為什么你要給顧青鸞取這么個小名?” 女子趴在椅子扶手上,姿態妖嬈萬千,與她今日素雅圣潔的衣裳和妝容毫不相稱,“難道你不覺得,絨絨原型時特別可愛嘛?特別是炸毛時,青色羽毛全部豎起來,老可愛了?!?/br> 云爭寒:“……” “哦,我忘了,絨絨只有和你打架時才炸毛的,”女子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一時樂不可支,“嘖,云爭寒,你打不過殷苻也就罷了,連比我們都小的絨絨也打不過,這算什么?” 男子倒沒覺得被取笑,只是揭開不提。 · 顧青鸞一直以為殷苻不參加萬花宴是另有隱情,急急忙忙趕往煜虛殿與云朵匯合,卻在那里看見了意料之外之人。 ——是神。 但神祇,卻不是為“她”而來。 躺在床上的男子渾身是傷,閉上眼,臉色慘白。 顧青鸞這是第一次……第一次看見這個強大到不可一世的人,后世自負到目中無人的魔尊,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男子靜靜地睡著,為了方便處理傷勢,身上玄衣被剪破,此刻露出七八道巨大的傷口,那些傷中最嚴重的是他胸口那道劃痕,像是幾乎要將這個人撕裂成兩半,傷處黑紅鮮血凝固,幾可見白肋。 然而……最嚴重的卻不是那傷,而是那傷上附帶的黑色霧氣,那些霧氣盤旋在傷口上,顧青鸞看見退下去的婢女手中有擦拭的帛錦,而那些布料在接觸傷口后,卻是腐蝕變黑。 在神靈來時,殿內所有忙碌著的婢女悉數退下,渾身顫抖。 神靈站在殿內,注視著那病榻上的人,眸光未變一分,仿佛與萬花宴上瞥向花盞一般。 “他怎么了?”顧青鸞只看了那目光幾秒鐘,就受不了地沖了上去問。 走到一半,卻被一旁藏匿在柱子后的人拉住了手。 云朵朝她緩緩搖了搖頭,“他看不見我們了?!?/br> 顧青鸞沒有聽,依舊上去,試圖去拉神靈的衣角,不料,這一次,卻是拉了個空。 她整個人穿過了神靈,直接撲倒了殷苻的床頭,這時她難以置信地回首,對上那雙愈發靠近的金眸。 銀發白衣的男子最后停在床頭片刻,也只是停了片刻,而后,白衣的神靈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顧青鸞這才發現,之前她闖芃華宮時還被神攔在殿門口無法入內,顯然是不想她挨得太近,而此刻與那雙無悲無喜的金眸挨得如此近,神靈卻沒有厭煩她,更像是…… 真的看不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