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許是太久沒有鍛煉,在被封靈力的情況下,顧青鸞跑不過太遠,便氣喘吁吁,扶住一側雕花的欄桿。 雙腿如灌鉛般沉重,每走一步都喘息如牛,行過越來越幽靜的道路,跨過幾處流水拱橋,突兀來到一處開闊地域,高大巍峨的芃華宮近在眼前。 白玉為柱,檀木為檐,萬噸鎏金流淌進刻滿浮屠眾生的殿門花紋里,神殿矗立在約一千級臺階之上,檐牙高啄,幾欲與天比高,高翹的檐角都似引動天際翻滾的烏云。 一只繡花鞋踩在了第一級臺階上,女子提起裙邊,露出鞋底淡鵝黃的邊。 墨玉一般的眸子抬起,仰望似乎遠在天際的宮殿大門,顧青鸞幾欲感到絕望,她從來沒有爬過這臺階,幼時每次想面見神,只需站在這芃華宮前,心念一動,便會發現神殿大門敞開,再睜眼閉眼,自己便站在了神殿內。 當年那件事……果然惹神動怒了吧…… 思及這個時間節點剛好是神尋回自己,與那件事所隔不遠,最多也不過一兩日,神若怒,此刻應仍在生她的氣。 于是,顧青鸞開始老老實實爬臺階,爬不過幾十階,她腳下未踩穩,心中驚厥,幾欲以為自己會滾落至底,剛閉眼死咬下唇,卻被身后追上來的男子擁入懷中。 玄炙劍被壓制,男子低沉的嗓音響在耳畔:“此處空間有禁制,不可御劍,夫人累了,便由我抱著上去吧?!?/br> 顧青鸞驚訝地睜開眼睛,視線與男子堅毅的下頷接觸,卻是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整整九百九十九級臺階,男子拾步而上,腳步穩沉,環住自己腿和肩頭的臂彎熟悉而安心。 但此時兩人,卻是相對無言。 心亂如麻下,顧不得解釋,最后到了神殿前,顧青鸞只是輕輕一推,甚至算不上“推”,不過把手放在那看似重若千鈞的玄色殿門上,芃華宮殿門陡然轟然打開。 大殿內燈光熄滅,唯余高處那尊神座之上,白衣披散的神祇只手托腮,一只手心躺著一只把自己團成團,沉沉睡去的青色小鳥,四際金色光斑宛如浮光躍金,照得那半張神顏明明滅滅,宛如瑰寶,純白厚重的睫羽低垂,連眼眸都不見,唯獨白皙的額頭藏在銀白色如霜的發間,顏色蒼涼。 “吾若寂滅了……汝該怎么辦……” 神本闔著眼,下一刻,卻是有所感應般,微微抬頭。 神祇闔上的雙眼輕輕睜開,纖長而厚重的睫羽似蝴蝶展翼,神眸光寧靜地平視眼前,再是刻滿浮屠眾生的厚黑殿門—— 仿佛跨越無窮無盡黑暗,那雙璀璨的金眸最終盯上殿門前—— 涼薄的日光照在推門而入的女子身上,她衣著單薄,衣裙獵獵,一頭墨發如烏云般聚散飄揚,整個人都似要被門外呼嘯的狂風撕碎成碎片。 慘白日光如霜,沾滿她衣、發。 然而她抬起頭,露出倔強倨傲的下頷,眸光銳利如劍,眼眸深處藏匿著幾乎濃如實質的悲慟。 那雙璀璨的金眸最終輕飄飄略過了她,望向大門外濃黑的蒼穹。 神靈唇角微動,隔了很久,久遠得仿佛南海的風終于吹拂到冰凍的北域,久遠到萬仞朔回山化為良田,久遠到只隔了短短一瞬。 “汝會活得很好……汝會……” 這句話不同于任何“能被聽見”的語言,空間中萬千規則翩翩起舞,仿佛展翅的蝴蝶,止步于殿門前的女子捂住了嘴,又想捂住耳朵,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唯獨眼眶通紅。 顧青鸞第一次痛恨自己,為什么在千萬年前學什么都漫不經心,唯獨神語和源語掌握得如此之好???! 如果神語也如術法和靈力一樣馬馬虎虎,那么她至少不會聽見,就算聽見了,也不能去理解——為什么神要用只屬于神祇的言靈,去對祂最寵愛的造物,刻下永生的“祝?!?! “您后悔么?” 站在殿門前的女子表情決絕,面露對神的不敬,眸光狠戾如飲血的妖劍。 神座之上,空空蕩蕩。 神消失了。 顧青鸞恍恍惚惚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譬如她現在仍睡在云朵造的木屋的二樓,沉入一個渾渾噩噩的無邊夢魘,她想有人來喚醒她,然后她會煥然大悟地發現,自從雨夜神靈出現后的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雙手緊攥,修剪得圓潤的指甲嵌入rou里,疼到鉆心,可她置若無感,甚至欺騙自己,不疼。 身后的雨終于落了下來,幾乎是一剎那便洶涌而至,幾滴落在額頭,帶來極其冰涼的觸感。 殿門中央的女子終于朝后倒下,被一雙手緊緊抱入懷里,耳畔傳來一聲極輕極淡的嘆息: “阿鸞……” 合上眼的那一刻,顧青鸞告訴自己,現在,過去的一切都揭篇,以后她除了查明古神隕落的真相,再無其它。 墨玉般的眼朦朦朧朧地睜開,白衣的女子倒在黑曜石地面,朝身側半跪下來的人微微一笑,笑容慘烈: “云朵,陪我呆在這兒一個月,就一個月好不好……一個月以后,我……”會把一切,包括我的真實真實身份,包括浮沉珠由來……我的一切,都告訴你,交予你定奪。 話還沒說完,男子卻輕輕擁住她,十指相扣: “好?!?/br> . 億萬年前,除了神祇,她與以后的魔尊殷苻關系最為親近。 顧青鸞本想找上殷苻,即便殷苻無法看見自己,但只需要在紙上書寫,也可交流。 但當她拉著云朵,進入神域北部的宮殿群,進入北部煜虛殿,殷苻卻不在殿內。 幾個掃灑婢女在收拾宮殿,可能是見四下無人,開始低聲議論:“吾神找回了青鸞尊主么?” “聽說是的,現在其它三位尊主該正前往芃華宮呢?!?/br> “幾日后便是萬花宴了,不知神還是否會召開,我好想借此到地面去玩一玩啊?!?/br> “……” 顧青鸞繞到無人的內殿,從案幾上取了一張空白的紙,又取下晾筆架上取下一根狼毫筆,拂袖跪坐。 云朵見此,也上前,立在一旁,替她研墨。 “夫人可是要寫些什么?” “嗯?!?/br> 左右無人能看見他倆,說是不能看見,實則是法則抹去了他們存在的痕跡。 顧青鸞提筆蘸墨,卻遲遲未落。 她該寫什么呢?是告訴殷苻在這未來一個月嚴加注意,特別是多多關注有關古神的動向?讓一個造物去這樣觀察神,這可能嗎? 顧青鸞臉色有些不好,她第一次發現,當年的自己是多么“特立獨行”的存在,神靈給予她的特權過多,多到……讓她幾乎忘記了,自己只是一個渺小的造物。 或許在神眼里,是比較特別的一個,但要再多一點,卻是沒有了。 倘若神有必須要隕落的理由,那她這般做法,不易于蜉蝣撼樹,渺小又脆弱。 但做都做了,顧青鸞咬了咬牙,索性準備將這當成一個漫長而遙遠的故事來寫,但她最難預料的不是不知如何下筆,而是當她下筆“殷苻,我是顧青鸞……”后,發現—— 紙上的墨字在下一瞬,悉數消失了。 女子的臉色剎那蒼白。 ※※※※※※※※※※※※※※※※※※※※ 一千級臺階,相當于商品房五十層樓。 爬樓的小天孫:自己喂胖的夫人,哭著也要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