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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醫令是太醫院的首屈一指的好手,尤以針灸之術見長,賀成淵的頭疾頗為棘手,掌院的唐老太醫偷偷過來看了幾次,也搖頭說沒什么把握,轉而向賀成淵推舉了趙醫令。 唐老太醫是唐遲的伯父,既有他作保,賀成淵對趙醫令姑且是信任的。 趙醫令收拾了針具下去了。 張熹圍著賀成淵轉來轉去,不住口地問道:“殿下,您現在覺得如何?頭還疼嗎?以前的事情都記得吧,您看看小人,您沒把小人忘了吧?哎呦,我的殿下,您這回都遭了什么罪啊,我看您臉都瘦了,唐遲和朱三泰就是兩個笨蛋,沒把您照顧好,我早就說了我要一起去,您偏又不讓,我這心里急得跟火燒似的?!?/br> 大約是為了彌補賀成淵的安靜冷漠,東宮這位詹事特別愛嘮叨,話多,嘴碎,用朱三泰的話來說,娘們唧唧的,和女人似的,賀成淵心中頗有同感,但張熹此人,是昔年姬皇后指派給他的,對他一直忠心耿耿,基于此,賀成淵勉強忍了下來,忍了幾年,如今也習慣了。 賀成淵看了張熹一眼,冷厲的目光成功地把張熹后面的話打斷了。 張熹馬上閉嘴,利索地把一疊宗卷抱了過來:“殿下,您要的東西,從青州調過來了?!?/br> 賀成淵翻開了那一疊宗卷,這是青州府一年以來所有奴隸賣身契約的造冊,他黑著臉翻了許久,終于看見了自己熟悉的手印,他抽了出來。 上面赫然寫著“家貧無以為繼,茲以紋銀三兩,典身為奴……” 原來他還值三兩銀子,而不是三百三十文,真是令人欣慰哪,賀成淵咬牙切齒地想。 太子殿下周身的氣息明顯不對了,暴戾狂怒,卻壓抑著沒有發出來,象是火山之下翻滾的熔巖,更是駭人,旁邊服侍的宮人們大氣都不敢喘,額頭上都冒出了汗。 連張熹都咽了一口唾沫,不著痕跡地后退了兩步。 賀成淵的頭又開始突突地疼了起來,記憶混亂地交錯在一起,他在方家為奴隸的那段日子在腦海里隱約地浮現起來。 那個小姑娘,用一只羊的價錢買下了他,她使喚他劈柴、掃地、還有喂雞,她家那只小雞仔竟在他腳上拉過屎。 他,堂堂大周太子,百戰不敗之將,這世上沒有他不能逾越的高山、沒有他不能踏平的河川,他卻栽倒在一個鄉野少女的手中,在她面前百般折腰,真真匪夷所思。 賀成淵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但他放在書案上的手指微微地顫動了起來,臉上一片青灰。 張熹見勢不妙,飛奔出去,把趙醫令又拉了回來。 趙醫令一進來就皺眉,二話不說抽出幾枚銀針,雙手連動,飛快地在賀成淵的頭頸之處扎了幾下。 過了良久,賀成淵的臉色才慢慢地恢復過來。 趙醫令收了針,擦了擦頭上的汗:“方才還好好的,怎么就一會兒工夫反而比原來更糟糕了。殿下,唐老太醫應該也和您說過了,您眼下這病癥,忌大喜大怒,宜心平氣和,下官給您再開一些安神的藥,趕緊服下,至少今天之內,什么都別想了,您先去睡,好好休息一下?!?/br> 賀成淵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擺了擺手。 趙醫令退下去后。 賀成淵抓住那份賣身契的冊子,三五下撕了個粉碎,而后沉聲對張熹吩咐道:“去,派人前往青州,抓拿一個名叫霍安的商戶,即刻斬首,其家眷盡數沒入奴籍?!?/br> “是?!睆堨鋺艘宦?,抬起眼睛小心地看了賀成淵一眼,猶豫著問,“此人……要以何罪論斬?” 真是火上澆油,賀成淵從來不知道張熹居然這么不識眼色,這一問,又勾起賀成淵心中怒氣,恨不得將張熹一起拖出去斬了。 偏偏不能訴諸于口。 賀成淵黑著臉,怒道:“隨便安個罪名,自己想,不要問我?!?/br> 賀成淵平日向來冷靜自持,如此怒形于色,已是罕見,張熹的腿開始發抖。 “是、是、是,小人曉得了,殿下放心,小人肯定辦得妥妥的?!?/br> 張熹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向門口移動。 但賀成淵又把張熹喝住了,他的怒氣愈盛,用淬了寒冰一般的聲音道:“青州刺史鄭懷山,玩忽職守,私受賄賂,縱容下屬貪贓枉法,致青州府衙上下沆瀣一氣,欺良民、護惡霸,目無法紀,著令將鄭懷山革職,青州府衙上下諸人全部拿下,嚴加審問,這些年,他們到底都做了什么,凡有違法亂紀之舉,一律嚴懲不貸?!?/br> “是、是?!睆堨涞墓?,頭都要低到地上去了,他繼續向門口移動。 “還有……”賀成淵咬牙,他想起了最壞的那一個。 她叉著腰,驕傲地翹著小鼻子,她說,你是我的人,一切須由得我做主。 那得意又囂張的小模樣,簡直可惡極了。 好像是刻意壓抑著不去想她,但是,一旦想起來,賀成淵就恨得牙癢癢的,身體里仿佛有火焰燃起,炙熱難當。 楚楚、楚楚……這個名字在賀成淵的舌尖上打了幾個滾,又惡狠狠地咽下去了。 “青州府守軍有宣節校尉,名方戰者,此人尤為可惡,責令杖責五十軍棍,以儆效尤?!?/br> 對,養女不教父之過,方楚楚的錯,理應由她的父親來擔待。 張熹點頭喏喏。太子殿下并沒有說出這位方校尉所犯何罪,張熹學乖了,不敢再問,橫豎還是自己安個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