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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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聿思忖片刻。 他們這些男人倒是無所謂,但此番帶著諸多女眷,的確沒必要圖惹是非。 蕭聿問:“曾扈呢?” 曾扈,原是戶部一個八品的寶鈔提舉司,但因此人剛正不阿,行事不懂圓滑,便成了此次朝廷推行改土歸流派去的流官。 離開京城,被調任至那等由當地土司掌控的地界兒,便是典型的明升暗貶。 范成道:“曾大人還好,就是曾夫人一直在哭,嘴里一直叨念,宿州根本就是個不祥之地?!?/br> 曾夫人為何說宿州是個不祥之地,大家心里都清楚, 其實在改土歸流前,朝廷也會派一些流官前往這些地區負責輔佐土司,但他們只負責監管,并無實權。 與印江縣引發的那些離奇血案不同,宿州的流官總是能在任滿期之后再死去。 要么病死在回京的路上,要么被仇家謀殺,要么染了疫病,最后一位流官據說還因勾結盜匪,被抓到現行,眼下不知是死是活。 總之,這些流官各有各的死法,看上去也都合乎其理。 但死的人多了,再合理,也變得不合理了。 這宿州,肯定有問題。 蕭聿低聲道:“叫曾扈過來,本王有事與他說?!?/br> 范成道:“是?!?/br>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蕭聿議事回來,斜靠在馬車上小憩。 風過樹梢,夜幕四合,蘇菱的呼吸漸漸急促,手扶著馬車壁,來回張望,頭上的寶石云形步搖嘩啦啦地跟著響。 “你要找什么?”蕭聿半瞇著眼看她。 蘇菱道:“妾身想找扶鶯拿兩根蠟燭過來?!?/br> 蕭聿微挑了一下眉頭,低聲淡淡道:“王妃竟如此懼黑?” 回想幾個月前,他也問過她這個問題,可那時候他倆還不能心平氣和地說話。 她自然不會回答他。 蘇菱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蕭聿偏頭看她。不是看,是盯。 蘇菱被他那揶揄的目光刺的臉紅。 忙道:“你別這樣我看我,我、我并不是天生膽小?!?/br> 這時,蕭聿還沒當回事。 他只當是小姑娘好面子,便順著她點了點頭,又敷衍地“唔”了一聲。 就是這幅漫不經心的態度,落在蘇菱眼中,反倒是有了欲拒還迎之效。 蘇菱深吸一口氣,正欲開口解釋,蕭聿竟朝她這邊又挪了挪。 兩人的肩膀頓時貼在了一起。 他又道:“范成,舉幾束火把過來?!?/br> 火光透過縵紗,馬車里瞬間亮如白晝。 他握住她冰涼的指尖,道:“這回行了?” 蘇菱對上他灼人的目光。 她想著,眼前人終究是她的丈夫,日子總是過下去,斟酌一會兒,便開了口。 “臣妾俱黑,是有緣由的?!?/br> 蕭聿眼角噙著一抹笑意,將身上的大氅給她披上,看著她道:“王妃且說罷?!?/br> 蘇菱頷首,默了一會兒,道:“大概是八年前吧……我九歲的時候?!?/br> 蕭聿揉了下眉心,其實他對女兒家這些心思并不好奇,但他這王妃難得肯說點什么,他只能洗耳恭聽。 蘇菱看向外頭的隨風搖曳的火把,好似真的在回望過去。 “那是個暴雨天,雷聲不停,我爹去練兵沒回來,我便跑到我娘的淑蘭堂去睡,那天我娘睡得特別早,我也沒覺得哪里不對,便在她身邊躺下,摟著她的胳膊就睡下了,完全沒在意,她的胳膊為何比平時硬,比平時涼?!?/br> 聽到這,蕭聿目光驟緊。 他想娶蘇家女,自然好好調查了蘇家一般。 八年前,那不正是…… 她小聲道:“天亮后,不論我怎么喊娘,她都不應我,直到我聞到了一股怪味兒,才隱隱覺得不對……” 蕭聿已經猜到接下來發生什么了。 蘇菱不忍直視般地閉上了眼,道:“后來仵作來驗尸,他說我娘心疾突發,早在我過去之前,就走了?!?/br> 也就是說,九歲的蘇菱,躺在已故的母親身邊睡了整整一夜。 怪不得她會如此怕黑。 蘇菱繼續道:“我至今都記得我爹回府時那個樣子,他在我娘身邊跪了好幾夜,便是到了現在,他也整日看著我娘的懸畫喃喃自語,總是在問為何?!?/br> “我常常想,倘若那天我機靈一點,早點叫大夫過來,是不是就沒事了?!?/br> 蕭聿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心疾突發一向沒有征兆,王妃不必太過自責,而且那時候,你才多大?!?/br> 蕭聿也沒哄過姑娘,眼下看她眉眼低垂,不由想到了他娘去世的時候,須臾,他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摩挲了兩下。 他的手勁還有點大,捏的她微微有點疼。 但蘇菱知道這人是在哄自己。 “八年過去,我早就沒事了?!彼幌氲轿磥硪ο嗵?,便直接道:“只是這些年,我一直都是點燈睡,已經習慣了?!?/br> 蕭聿慢慢道,“嗯,知道了?!?/br> 淡月朧明,寒風陣陣。 蕭聿的手掌一夜都沒離開她的肩膀,她靠著他,也沒躲。 這一年,她十七,他二十。 尚不知系人心處在何處。 —— 翌日一早,他們重新趕路啟程,速度很快,不到正午,他們就到了漕河附近。 兵分兩路,蕭聿帶著五十名侍衛及女眷率先上了船。 曾扈拉著他的夫人登船,待曾夫人站穩后,又回身將身后大小不一的包裹往甲板上扔。 曾夫人頻頻回頭望。 曾家夫婦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們此番前去宿州,沒個幾年是回不來的。 侍衛走過去道:“曾大人,我來幫您吧?!?/br> 曾扈點了點頭道:“多謝了?!?/br> 半個時辰后,船緩緩駛離岸邊。 他們穿行了幾十個湖泊,日夜兼程,用了小半個月時間,終于抵達宿州。 夜露深重,蕭聿偏頭對臉色蒼白的蘇菱道:“已經快到了,去甲板上透個氣吧?!?/br> 蘇菱本來是不暈船的,可因著氣候不宜,風一起,惡浪澎湃洶涌,幾個身高七尺的侍衛都受不住了,更遑論從未受過苦的鎮國公府的大姑娘。 蘇菱雙手摁著眼眶不看他,整個人都蔫了,也不瞪人了。 蕭聿忍俊不禁地睨了她一眼,旋即,半抱半提地將她帶到了甲板。 他從背后環著她道:“能睜眼了?!?/br> 風一吹,蘇菱整個人如被灌入血液一般提了幾分精神。 她身子微晃,溫熱的手掌精準地落在了她的胯上。 她背靠著他的胸膛,緩緩睜眼。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遠遠望去,依稀間還看到微弱的光暈。 她抬起下頷,倒仰著看他,軟聲問:“半個時辰,能到嗎?” 他低頭笑道:“能?!?/br> 蕭聿能感覺到,她有些對自己放下戒備了。 見到這一幕,幾個坐在角落偷喝酒的侍衛,下巴都要掉了。 生的較為粗獷的侍衛甲,立起粗眉,不可置信道:“笑著的那位,是咱們殿下?” 侍衛乙道:“是你打我一下,還是我打你一下?” “啪、啪?!蓖瑫r響起兩巴掌。 沉默半晌,粗獷男子小聲道:“原來殿下會笑啊?!?/br> 侍衛丙狠推了一把他的腦袋,道:“快走快走,有沒有點眼色,被聽見你就等死吧?!?/br> 半個時辰過后,船漸漸靠了岸。 蘇菱彷如奄奄一息的魚兒重新得了水,瞳仁都亮了幾分。 但腳一落地,還是踉蹌了一下。 蕭聿單手扶住她,忍不住笑道:“慢點?!?/br> 緊接著,他們身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循聲望去,為首的那個,生的正氣凜然的官員,便是宿州的長官——靳廣。 靳廣及身后的一群人,一齊向蕭聿,作輯道:“下官見過晉王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