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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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立刻充滿了柑橘的醉人清香, 但裴懷卻被橘皮濺出來的汁液噴到眼睛,一時間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你是故意的吧! 還什么當講不當講,我說不當講,你會閉口不言嗎? 果不其然,孟陽壓根兒就就沒等他給回復,繼續保持著不緊不慢的語氣道:“這會兒我說這話可能不大恰當,不過不說的話我心中實在難受,所以還是說了吧。 黑風鏢局家大業大,著實令人敬佩,此事雖因紅枝鏢局撈過界而起,但細想想,往前推許多年應該就已早有端倪。 都說富不過三代,偏貴鏢局后繼無力,眼下卻依舊死死把持北方泰半買賣,遭人覬覦只是遲早的事。 哪怕沒有這回的紅枝,也會有以后的黑枝、綠枝……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此番因自家事連累白星和廖雁重傷,裴懷心中著實難安,本以為孟陽只是來發泄怨氣,就打算忍一忍過去,誰知聽對方說了幾句話之后,表情也漸漸跟著嚴肅起來。 分明是個讀書人,據說之前半點江湖事都不懂,可卻三言兩語直戳黑風鏢局要害,一針見血地點出當下困境。 這份心力和見識…… 裴懷自己就是智囊的角色,自然知道孟陽的話糙理不糙,一時間陷入沉默。 這回,他是真的覺得嘴里發苦。 外人都能看出來的事,他何嘗不知! 正如對方所言,黑風鏢局風頭太盛,若有強者鎮壓,自然無事,可偏偏……袁明老了。 三當家為人忠勇果敢,實為沖鋒大將之材,性格卻沖動易怒,不能掌控全盤。 偏現有的幾個二代人資質平平,無一人能支撐家業。 這種事裴懷知道,袁明也清楚,所以才一直苦苦支撐,希望能熬到孫輩長大:或許,就有個隔代人才呢? 但所謂的希望,就證明也有可能變成失望。 “小先生可有妙計?”裴懷放下手中的瓷碗,鄭重地向孟陽施了一禮。 孟陽避開身,干脆利落的搖頭,“無法可解,聽天意吧?!?/br> 創業容易守業難啊。 袁明著實是個英雄人物,可這種不世出的人物哪里是隨隨便便就有的?心性、經歷、時機缺一不可。 黑風鏢局的二代們記事開始,成長環境就已經相當優渥,饒是三位長輩有心培養,肯定也不舍得孩子們像自己當年那樣常年徘徊在死亡邊緣。 這么一來,本來天分就差了點兒,又缺少必要的歷練,后代趕不上也沒什么奇怪的。 袁明培養第三代的做法也實屬無奈之舉,若能有天縱英才,那么黑風鏢局的輝煌還能延續至少五十載。 若是沒有,恐怕也只能從矮子里面拔高個兒,培養最為沉穩的守成之主。 另外,還要跟各地官府打好關系,并留下大批死忠守護鏢局…… 說得容易,可現在黑風鏢局眼下的局面都是三位當家一手打造,外面看的自然也是他們的面子。常言道人走茶涼,來日他們作古,美好設想究竟能不能成真,誰也不敢保證。 一聽這話,裴懷也是一陣黯然,只是他見對方似乎有未盡之意,心中不覺又升騰起一絲希望,“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小先生還有何良策,不妨一并說出來!” 直到此時此刻,他心中的輕視盡去,儼然已經將孟陽放到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上,把對方視為可以一起探討來日的人了。 孟陽倒還真有點想法,只是擔心對方不接受,所以才沒做聲。 此時見裴懷眼中大有決絕之意,也不由嘆道:“何不廣納英才,破而后立?有所得必先要有所失,養蠱……二當家不會沒聽說過吧?” 他出身大家,雖然幼年遭變,但眼界見識絕非常人可比。 治標不治本,此乃大忌。 這回白星和廖雁豁出半條命去救危機于水火之中,那下回呢?難不成還要再來? 孟陽不想。 他既不想小伙伴付出的努力付諸東流,也不想這份人情斷絕……說他骨子里流淌著官員算計的血脈也好,說他見識到江湖的恐怖后怕了也罷,可既然白星和廖雁付出了,總要有所回報才好。 黃白之物不過身外,最淺薄不過,只有人情債,最難償還。 所以他想黑風鏢局能長長久久的經營下去,或許來日…… 總而言之,有備無患,未雨綢繆,總不會是壞事。 裴懷一愣,心頭突然一陣發涼。 孟陽的意思他聽明白了。 既然自家人不中用,何不外頭選去? 這么一來,可選范圍自然大得多,找到優秀繼承人的可能性也大得多。 但……太過殘忍,風險也太高,高到只要裴懷一想,就忍不住渾身發冷。 不管朝堂還是江湖,素來講究門第傳承,可若真依了這個法子,黑風鏢局豈不是……要改姓? “小……”裴懷還要再跟對方細細商談時,一抬頭,卻見早已沒了對方的身影。 非但人走了,甚至就連剛才剝好的幾顆蜜橘也沒了,只有一個空蕩蕩的竹筐里,雜亂的丟棄著許多撕裂的橘皮和白色絲絡。 “不是給我的啊……” ********* 隔壁。 “來來來,吃點水果,”孟陽抖出手帕里干干凈凈的黃色大蜜橘,笑瞇瞇道,“光吃rou該上火啦。不過這個也不好多吃,我再給你們削個梨子吧!” 蜜橘都被剝得干干凈凈,連上面的絲絡都被去掉了,吃起來口感順滑宛如甘漿,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剛才你們在說什么?”廖雁好奇道,直接拿了一整個橘子往嘴里塞,撐得腮幫子高高鼓起,活像一只大皮球。 這客棧的隔音相當不錯,一旦關上房門,低聲說話就很難聽清了。 “沒什么,”孟陽重新洗干凈手,挑了一只巨大的梨子削皮,眉眼彎彎道,“你們不是說他用大風箏救人嗎?我真的好奇死了,就過去問了下?!?/br> “哦?!绷窝悴灰捎兴?,又拿了第二只橘子。 接連陰了三兩日,剛剛開始回暖的氣溫驟降至年前,驚得滿城百姓紛紛再次穿回厚重的棉襖,今天總算開始放晴。 天空中雖然仍散布著濃密的烏云,空氣還是陰冷而潮濕的,但已經無法阻擋太陽釋放光芒。 被壓抑許久的金光璀璨,從黑壓壓的烏云縫隙中奮力射出,宛若從天而降的浩蕩光柱,帶著幾分神圣的氣息穿透薄霧,揮退云層,終于露出來一線蔚藍的天空。 那天空極藍,極悠遠,像一塊深邃的寶石,令人癡迷。 孟陽把窗子打開透氣,坐在桌邊一抬頭就能看見天,令人心情舒爽。 兩個傷員剛才正在吃烤乳豬。 紅棕色的小豬攤開四肢,乖乖躺在大盤子里,光滑的表皮上流轉著動人的色澤??諝庵羞€慘存著淡淡的rou香氣,甜絲絲鹽津津,非常誘人。 說起來,這家店做的烤乳豬真是一絕! 外皮酥脆,用刀子去切的時候,咔嚓嚓的碎裂聲好像打破冬日的浮冰。緊致的外殼碎裂后露出里面鮮嫩的rou,立刻就有豐沛的rou汁從縫隙中流出,亮晶晶的帶著油花。 因為是果木烘烤的,每一絲rou里都浸透了清香,肥而不膩。 額外還有獨家秘制的醬,香辣可口,蘸一蘸就特別下飯。 當初孟陽第一次吃就立刻想起南北朝時一本書上關于烤乳豬的描寫,“色同琥珀,又類真金,入口則消,壯若凌雪,含漿膏潤,特異凡常也?!?/br> 入口即化,說的就是它的皮下rou啦! 白星和廖雁的吃相真的太香太有感染力,哪怕原本孟陽并不餓,此時也不禁口水泛濫,跟著下了手。 “等你們好了,咱們去隔壁街上喝蟹子湯吧!”孟陽興致勃勃道,“聽說可好喝啦!” 綏山州城南有一處大湖,里面頗多水產,也因此衍生出不少美食。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去嘗嘗豈不可惜? 嗨,世上還會有什么事比大家平平安安湊在一起吃喝玩樂更美好的么? 三人正在里面吃吃喝喝,忽然有跑堂過來敲門,“客官,外面有位軍爺找您?!?/br> 軍爺?他們可不認識什么軍爺,可能是來還兵器的吧! 三人吃的正起勁,兩個身上還帶傷,也不耐煩動彈,直接對伙計說:“是不是來還東西的?勞煩你給拿上來吧!” 這還挺周到的,原本以為要自己過去拿呢。 不過,不是說為防萬一,要等離城的時候才能給嗎? 伙計有些為難,朝后面一瞧,往旁邊讓讓,“……已經上來了?!?/br> 出現在門口的男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色便服并沒什么多余的裝飾,可通身的肅殺氣卻遮掩不住。 他往前走了兩步,腰板挺直不動如松,幾乎每一步的距離都一樣大……正是當日在外駐守的將領。 他大約也沒想到這個時候三人竟躲在房間里吃烤乳豬,表情有一瞬間的微妙,“三位……好雅興啊?!?/br> 他的視線重點在白星和廖雁身上滑過,不覺有些驚訝。 當日這兩人傷成什么樣,他看得清清楚楚,到現在滿打滿算也才十幾個時辰,不到兩天時間,竟然已經能自己坐著大口吃rou了? 真是可怕的恢復力。 白星和廖雁嘴巴里還塞著沾滿醬汁的烤乳豬,見狀也不起身,只是含糊不清道:“來點兒?” 雖然各自立場不同、身份有別,但對方在關鍵時候很配合,兩人對他印象都還不錯。 孟陽擦了擦手,張開幾根手指替他搬了一張凳子,“您坐?!?/br> 烤乳豬實在肥美多汁,粘在手上的油都黏糊糊的,得用香胰子和草木灰反復清洗幾遍才行,光這么擦收效甚微。 來人看著面前三個一般大小的年輕人,臉上還有充滿稚氣的嬰兒肥,一個個都吃得腮幫子鼓囊囊,嘴巴油亮亮……光看眼前,真是一點都想象不出來當日浴血拼殺的場景。 他忽然就覺得有點好笑。 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這樣年輕的幾個孩子,卻已經可以把江湖攪得天翻地覆。 “在下黃平,是本地的守城副將?!彼怨傲斯笆?,這才去凳子上坐下。 廖雁往他空蕩蕩的兩手上瞄了一眼,失望之情流露無疑,“你這既不帶探病的禮品,也不是來提前歸還兵器的,到底來干嘛?” 說完,非常靈巧地吐出來一塊豬脊骨。 黃平愣了下,直接就笑了。 他從軍這么多年,如今官至副將,還是頭一回有人這么大大咧咧的跟自己要禮物呢。 “幾位若想離城,兵器隨時可以帶走?!秉S平干脆道,“不過我今天過來,是有別的事要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