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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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底剩下不多,攤主大叔便將它們全部倒入笸籮中,隨手抓出一把,慷慨地塞給旁邊吸著手指流口水的孩童。 那些孩童立刻歡喜地接了,紅彤彤的臉蛋上泛起喜色,黑眼珠里迸發出快樂的光芒。他們嘰嘰喳喳道謝,用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用力往口中塞去,撐得腮幫子鼓鼓。 米花體積膨大,一斤也有許多,過年期間擺盤招待人十分體面。 若直接空口吃,便是純粹的米香;若有奢侈些的,還可以泡一點白糖水或是蜂蜜汁,在上面厚厚地撒一層米花,又香又甜呢! 可巧王大娘從里頭擠出來,瞧見他們倆可憐巴巴在外圍瞅,登時就樂了。 “瞧這面皮兒薄的,站在外頭可搶不上!” 說著,就抓出一大把來,“先嘗嘗,還熱乎吶?!?/br> 白星還有點不好意思,沒做聲。 孟陽直接接了,又道謝,攤開手掌道:“你嘗嘗呀,好吃的?!?/br> 白星眨了眨露在眼罩外面的眼睛,長睫毛飛快地抖了幾下,果然用指尖捻起幾顆,試探著放入口中。 入手出乎意料的輕盈,若非熱乎乎的,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拿的是雪呀。 米花剛一落到舌尖上,她便忍不住睜圓了眼睛,驚訝道:“化掉了!” 王大娘笑瞇瞇看她,像看自家小輩一樣慈愛,柔聲道:“那你再吃些嚼嚼嘛?!?/br> 白星露出尖尖的下巴,不待催促又抓了一把,果然大嚼起來。 咯吱咯吱…… 蓬蓬的,像棉花,像云朵,說不出究竟像什么,但那股經過熱力催發后越加濃烈的香氣啊,呼哧呼哧就從她的眼耳口鼻中涌了出來。 好吃的呀! 這就是新年的味道嗎? 她果斷擠入人群,大聲道:“要五斤!” 如今市面上的糯米要五文錢一斤,因為過程中會損失一部分水分和其他“下水”,二則也有廢的柴火和工夫呢,所以變成米花賣就要九文錢一斤??梢灾苯踊ň盼腻X買,也可以自己拿一斤糯米來,額外付四文錢的加工費。 真要論起來,略略有一點貴,但過年嘛,誰還計較這些呢? 賣米花的大叔笑著應下,“好咧,五斤!” 然而……為什么五斤這樣多呀! 她扛著足足塞了五斤的米花麻袋,活像冬日的流浪商人,吭哧吭哧朝皮貨鋪邁進,中間還時不時低頭掏一把出來,分孟陽一點,然后一起: 咯吱咯吱…… ***** 約莫一刻鐘后,皮貨行的趙掌柜迎來了兩位渾身散發著米花香氣的客人。 內行看門道,他一瞧白星身上的皮襖,眼睛刷地就亮了,活像她看見好刀,色鬼看見美女。 “嘶,這可是張好皮子!” 獸皮價高不易得,最常見的便是兔皮、羊皮,因飼養周期漫長,等硝制好,又要翻一番,市面上一張上等無暇全羊皮便能賣到二三十兩哩! 皮子可比rou貴。 而這位姑娘身上的,赫然就是狼皮呀。 生靈天生慕強,又愛犯擰,越難到手的東西越愛煞。狐貍、雪貂倒也罷了,雖狡詐,倒不算危險,最難得的是虎豹熊狼之流猛獸的皮子呀,當真是供不應求,多得是有價無市。 關外多野物,質高價低,每年都有許多皮貨商不遠千里去進貨。當地百八十兩的皮子,轉手在關內就能賣到五六百兩,多么豐厚的利潤呀! 可桃花鎮實在是個小地方,百姓多穿棉衣,雖然臃腫,但勝在便宜,那等好貨根本賣不出去。所以掌柜的從沒動過出關的心思,平時也不過就地收購一些兔皮、羊皮、狗皮罷了。 不賣歸不賣,但他就喜歡這個,偶然瞧見了,還不許高興一回么? “我有一張完整的狼皮,”白星忽道,“眼睛、牙齒都在,尾巴尖兒都是好的?!?/br> 掌柜的一聽,臉都漲紅了,激動道:“拿來了嗎?” 他分明人到中年,可此時雀躍起來,卻像個渴望得到玩具的孩童,每一寸身體里都恨不得放出光。 白星張了張嘴,啞著嗓子道:“想喝水……” 剛才路上米花吃多了,現在嘴巴真的好干啊。 “來人,快上茶,上好茶呀!” 白星和孟陽是真渴了,當即老實不客氣地坐下,抱著茶碗咕嘟嘟猛喝。 那頭趙掌柜正如癡如醉地捧著狼皮看,就像他們剛才吃米花,簡直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呀! “真好,真好??!”他捏著四只狼爪,又小心翼翼地屈起手指去蹭雪亮的狼牙,“牙齒也都在……” 這樣尖利! 重新得到水分滋潤的白星抽空道:“若要長年累月賞玩,牙齒和爪子都要保養的?!?/br> “那是,那是?!壁w掌柜連連點頭,愛不釋手,“姑娘,鄉里鄉親的,我也不欺負你年紀小,一口價八十五兩,如何?額外還有三張兔皮,也很不錯,一張算二兩半吧?!?/br> 這個價格本就在白星預期之內,她當即點頭,“好?!?/br> 趙掌柜歡歡喜喜將狼皮收起來,活像得到了心儀玩具的孩童,臉上的褶子都撐開了,又親自去后面給她稱銀子。 孟陽眉眼彎彎地看他們交易,沒有半點羨慕和嫉妒的神情。 他本就是受得住富貴,也耐得住貧賤的性子。 第23章 那書生和那女子(十四) 多么溫柔…… 拳不離手曲不離口, 功夫是江湖人保命的法寶,一天都不能撂下,所以哪怕暫時蟄居在這桃花鎮, 白星也沒忘了每日練功。 壓根兒不必什么人催促, 她每天早上寅時過半(五點)就會自動睜開眼睛,用約莫一刻鐘穿衣洗漱, 然后就去院子里打拳、練刀。 就像兵器一樣,她必須時時刻刻保持鋒利, 才能在隨時可能到來的殊死搏殺中勝出。 若只能活一個, 那么一定會是她。 待她將拳法刀法耍過幾遍, 出了一身熱汗, 東邊天際才懶洋洋泛起一點微白。 有的人可能不知道呀,人間啊, 是從底下開始,才一點點白起來的。 而等太陽升到最高點,人們為了它散發出來的光和熱歡呼時, 卻又不得不面臨告別…… 如此奇妙! 白星擦著刀,腦海中反復回蕩著自己在江南、在中原、在邊關看過的無數輪日頭, 紅的黃的白的, 圓的缺的扁的, 胡亂蹦出來許多莫名其妙的感慨。 “……人就像這日頭, 這月亮, 沒有永遠登高的時候, 但卻可以努力讓自己在天上掛的久一點, 再久一點……” 義父曾經指著天空,這樣對自己說過。 兒時的白星并不太懂,總覺得義父說得很淺顯, 可好像又很深奧,藏著許多她琢磨不透的東西。 但是現在,她已經隱約有些明白了。 白星正想著,就聽見外面有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自家門口。 “啪啪啪……” 緊接著,就響起一陣毫無章法的敲門聲。 聲音挺輕,軟綿綿的,位置有點靠下。 她很快就知道是誰了,因為來人在敲了幾下后很快失去耐性,“jiejie,漂亮jiejie你在家嗎?我來看你啦!jiejie?” 是冬瓜。 白星不覺得自己跟一顆冬瓜有什么好說的,所以果斷裝沒聽見。 但那小東西現在竟又出人意料地展現出驚人的耐力,又噼里啪啦敲了好久的門。 她被吵得頭疼,只好起身,過去忽地將兩扇門拉開,俯視著外面半截高的小東西。 “真吵?!?/br> 來的正是冬冬。 今天他穿了身淺老綠色的襖子,腦袋上扣著同色兔皮帽,邊緣出了一點風毛,整個人看上去都圓滾滾毛茸茸的。 越發像冬瓜了。 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這才仰起頭來,捂著嘴,只留下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眨巴。 我不吵的。 不過一會兒他就憋不住了,小聲道:“jiejie,我來給你呼呼?!?/br> 伎倆過于拙劣,白星立刻識破,當即冷酷道:“不用?!?/br> 小孩兒瞬間沮喪了,低著頭,腳尖在地上蹭啊蹭,兩只小手攪在一起摳啊摳,“我想……” 白星馬上打斷,“你不想?!?/br> 小孩兒委屈巴巴地皺起臉,控訴道:“你都沒聽?!?/br> “不用聽我也知道,你走吧?!卑仔窍铝酥鹂土?。 大人就是這么厲害。 小孩兒可憐兮兮地瞅著她,“你收我做徒弟吧jiejie,我好乖的,真的好乖的?!?/br> 白星:“……” 經過那日當街那一出,她對這話深表懷疑。 冬冬不走,見白星不答應,他索性背過身去,直接在門檻上坐下了。 然后,他用兩只rou嘟嘟的手托住同樣rou乎乎的下巴,噘著嘴生悶氣。 為什么呀,為什么大家都不肯收他做弟子? 他好厲害的,一定可以成為大俠的! 白星沉默,盯著腳下圓滾滾的背影看了許久,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抬起腿,用腳尖在他屁/股上一戳。 “白姑娘,我聽見……”孟陽從隔壁開門出來,剛往這邊一轉身,就眼睜睜瞧見冬冬給自己磕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