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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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楮淡淡勾唇,目色潭冷,“命無貴賤,人卻是有的?!?/br> 他說著展袖敞懷,似入喉幾兩烈酒,眉宇間是生來的高高在上,“這世上,有太多卑賤螻蟻,本性難移。禮教學識,也無法將他們心底的骯臟和骨子里的劣根剔除干凈。這些人在孤的眼里方是草芥之輕,死不足惜?!?/br> 貪婪、自私、卑鄙。 人心的惡是永遠也無法揣測到底線的。 在太子殿下眼里,溫大人和上卿大人,恰好能夠入他眼底。即便是道不同不兩立,他也有棋逢對手的欣慰快意。 有這樣的人同他作對,才不至于辱沒了他。 納蘭楮素來心性坦然,在陛下面前也不吝言辭。鎮襄候曾讓他擅修賢名,可太子從不屑那些虛名。他的政績手腕擺在那里,又有誰能微詞。 裴郁卿和太子殿下談的這些話,也正是借此機會想要說給陛下聽的。 在陪御駕隨行之后,裴郁卿方才得以回府。 也是在回府后,聽崇一的回稟,才察覺有一件事情他忽略了。 裴郁卿大步朝院子去,還未走到庭院,便見秦書坐在藤椅上看著什么。 他步子頓了一瞬,重新朝她走過去。 裴郁卿到她身邊,開口道,“殿下,臣有話說?!?/br> 本以為她依舊會像之前那般不理他,當他不存在。誰知秦書抬頭看向他,隨后從袖子里取出了一封書信。 裴郁卿在看到那無綴名的信時便知道是什么,他目光只深鎖著她,未伸手接。 秦書見他不接,便放到桌上。 “裴大人,你我兩清?!?/br> 裴郁卿胸口悶沉的疼,他垂眸不看她,低聲道,“殿下,微臣還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 “是婚約的事情對不對?!?/br> 她一直查下去,他果真遲早都會知道。 秦書接下他的話,拿起方才展開重新看了一遍的婚書,輕笑了笑,“這或許是唯一一件我贏你半籌的事情?!?/br> 她纖秀指尖寸寸撫過婚書,睫羽掃下一剪春,“裴郁卿,你以為你瞞了我一輩子,其實是我瞞了你一輩子?!?/br> “殿下......” “裴郎,你是我的情劫,我認了。今生我們各自放過,好不好?!?/br> 秦書起身看著他的眼睛,眸底微泛潮意。 裴郁卿眼尾染了薄紅,啞聲決絕,“不好?!?/br> 他想抱她的,可終究是連她衣角也不舍碰。 “阿珩,你再回頭看我一次?!彼肷目酥齐[忍,潰敗時天地傾覆。 “你怎知你何嘗不是我的情劫......”他眸底是濃重風月,頃刻沉淪,裴郁卿抬手輕撫她眉眼, “你也是我的情劫,殿下?!?/br> “在我手下落入步步算計的無辜之人不在少數,該利用的,我毫不手軟??赡?.....讓我怎么辦?!彼父雇T谒劢?,觸及濕潤熱意,“殿下,微臣的真心摻雜著太多不純粹的東西,我沒辦法干干凈凈地捧給你?!?/br> 秦書偏頭躲開他的手,裴郁卿回袖,望著她凝目斂眉,“但如今可以......” 他默然片刻后看著桌上那紙婚書道,“與殿下有婚約之人,是陸欽臣?!?/br> 秦書微微怔然,縱然和自己猜的是意料之中,聽到他親口說不免還是有些意外。 裴郁卿收過石桌上的信,靠近她一步,“微臣會安排陸大人同殿下見面,將所有事情一一坦白。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情臣都可以解釋。微臣對殿下的情,亦可以字句容析?!?/br> 秦書側身躲開,離他遠些。 裴郁卿說的話都在她心里,她可以記著,記一輩子。但他們之間的情,許早已隨著冬雪一同埋葬,再無春日。 * 陸大人如今是巡按御史,由一個地方欽臣直升京官,委實令人艷羨也震詫。 秦書第一眼見到陸長風的感覺,好比春風秋葉,很干凈。 眉眼是比葉華年鋒芒的少年氣要收斂一些的清爽,好似看到他便能聞到春風里的淡花香。 他幾步開外便抬袖過來,及至跟前行禮,姿態攬風。 “參見殿下?!?/br> “起身?!?/br> 庭院有槐,淡淡白地偶爾飄落。 秦書看著眼前這個跟他有一紙婚約的郎君,頗覺微妙。 不過是一張紙,就將兩個人的命運相互綁著,這感覺說不上來的稀奇。 “陸大人,久仰?!?/br> 陸長風笑了笑,“臣與殿下的緣分,不深不淺?!?/br> 秦書瞧他舉止言行,和他的名字倒是相符。 她也不拐彎抹角,揚眉道,“險成夫妻的緣分,自是淺不了?!?/br> “微臣位卑,不敢攀殿下?!?/br> 秦書不在意地笑道,“何來位卑,只是本宮記得陸氏,往前幾朝也是京城盛門?!?/br> 自長寧年間,便有陸氏,世代門楣顯赫。 “是,陸氏一門往前曾敗落曾光輝,改朝換代,終不得長久矣?!标戦L風云淡風輕地一言而過,并未將這些放在心上,“臣唯能盡力而為,在陸氏一族冊譜添上干凈的兩筆便好?!?/br> “陸大人心境通靈,不愧是三歲識千字九歲能屬文的小公子?!?/br> 秦書提到這個,陸長風謙遜地抬袖失笑, “殿下莫要取笑臣了?!?/br> 他說著朝她行了個正禮,抬頭認真道,“以婚書牽累殿下之事,長風愧對?!?/br> 秦書扶了扶他施禮的手,“陸大人不必放在心上,畢竟身不由己四字,都難逃幸免?!?/br> 陰差陽錯,命理相改。 其中不乏感慨萬千。 倘若一切循了另一條命途,那么或許陸大人最終會攜婚書至京城尚公主。葉裴兩氏相安無事,裴郁卿則或許亦會遵從父輩婚約,與葉家千金成婚,了無遺憾,順遂長寧。 秦書微失神間,陸長風俯身又朝她揖了一禮。 隨后他自袖中遞交一紙婚書,道,“微臣將此婚書歸還殿下,便算是有始有終了?!?/br> 秦書恍神,看著他遞過來的婚書,“這是你寫的?” 他點頭淺笑,說起來也有趣,“當年歲幼,什么也不懂。稀里糊涂結了誓,這婚書也就一直在微臣這里好生保管著?!?/br> 幾歲的娃娃對著更小的娃娃寫婚書,便是小神童也懂不得這些不是? 秦書展開看,方才發現陸長風親筆的婚書,是一首詩詞。他看的書多,會一首結連美詞也不足為奇。 那她手上那紙婚書...... 秦書腦袋亂糟糟的,想不清楚什么。 只從陸長風這里,弄清楚了當年梅、裴、陸三氏之間的關系,那是一些連秦大人也不清楚的往事。 裴郁卿的字和陸長風的字,都是由梅伯伯親取。當年陸氏一門忠良遭滅門橫禍,梅大人便辭了官,再也未居廟堂,未理朝政。 他將陸氏后人撫養成人,未改他的姓。 后裴、葉兩世族先后遭劫,jian佞當朝,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夜路也總得有人去走。 誰也未料天生上卿,一步步走來,該殺該報,皆樁樁件件地完成。 秦書回去對著陸長風歸還的婚書看了許久。 又拿出自己手上的那份,認認真真看了兩遍,最后心煩意亂地丟開。 他分明還有事情沒解釋清楚。 第46章 得而總復失 (一) 一切都不晚?!?/br> 裴郁卿在書房合上折子, 余光掃過桌上那封信,隨手拿了本書壓上。 他正想著她會不會來找他,下一刻秦書便已經自門外抬步而來。 未等他隱生欣喜, 她已將兩紙婚書放在他眼前,敲了敲右邊那封道, “為何陸大人說,這才是他的親筆婚書?!?/br> 他低眸沉了須臾, 開口道, “給殿下的婚書, 是我寫的?!?/br> “為什么?!鼻貢粗?,眉梢皆淡地笑了笑,“有何區別?你既要利用這婚約, 何必自己寫一份?難不成是陸大人不愿意給你?” 他如此多此一舉,又是為什么。 裴郁卿沒料到陸長風會把真的婚書再交還給她,他袖下膝上的手微微收緊,始終沒敢抬眼看著她說。 只能低聲道,“婚書是假的, 婚詞是真的?!?/br> 裴郁卿從來不敢向她言說自己的情意有多珍貴, 他的真心自始至終都附著在那些朝政手腕下,沒辦法干干凈凈地給她。 這是一場將自己也算進去的棋局, 從步步陷她開始, 他便也是滿盤皆輸的命理。 這一紙婚書, 算是藏在許多虛情假意下,他最干凈的真心。 「今夕何夕, 邂逅子兮。吾卿嬌嬌,未及畫眉。此間辰星千移百轉,待其華桃夭灼灼, 玉帛戔戔,迎粲而歸庭。此情不移,不問別離?!?/br> 未及畫眉的納蘭令珩,是他心底幻像。 他一筆一劃寫下這誓詞時,恍惚覺得自己真與她天生命途相連。眼前也似乎真站著一個咬手指的娃娃,在來日會亭亭玉立,迎她鳳冠霞帔。 秦書心口漫澀,只覺他們當真是半輩子的孽債。 “裴郁卿......” “殿下?!彼а勰?,“在微臣記起一切之前,對殿下說的話也都是真的。低眉稱臣是真,甘之如飴亦是真??梢姛o論往復輪回幾載,我都會淪為殿下裙下臣。想要殿下承諾的是我,起云臺是我,‘銀漢卿卿入望遙‘是我,為殿下薄暮畫眉也是我......” 他這一次再不留任何余地要將身心捧給她看,他要將丟失的肆意坦蕩拾回來。 萬劫不復撞毀南墻,也要去修改破碎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