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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是命運嘲諷,如果不是被誤傷,就拿不到賠償,他反而要感謝路修斯對自己開了一槍。 至于迦離,果不其然接到何衍之的電話,叫她去面談。 站在院長辦公室門前,迦離緊張的手心出汗。陸巡很仗義地說要陪她來,但跟打工時間沖突,迦離不好意思接受。大學里會不會因為搗亂叫家長?迦離胡思亂想,下不定決心敲門。 “你要在門口站樁多久”頭頂上響起了蒼老威嚴的聲音。 迦離抬起頭,一個面容清矍的老者不耐煩地站在她面前。他穿著筆挺的灰色西裝,花白的頭發打了發蠟,一副老派紳士出門的行頭。何衍之抬起手腕,強調般出示手表:“半小時后還有個會,不要浪費我所剩無幾的生命?!?/br> 從一位老年人嘴里聽到這么直白而不吉利的話,迦離的愧疚心被戳了一下,低著頭跟他走進室內。不知因為沒開暖氣還是心境影響,空曠的辦公室里顯得有些陰冷,飄著一股淡淡的草藥茶味道。壁爐上的杜爾迦畫像凌然俯視著來客,女神美麗的容顏和握著兇器的八條手臂反差格外強烈。 何衍之的辦公桌一塵不染,放著迦離昨夜闖禍的報告。他沒有請她坐下,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漢森中尉建議我立刻把你們開除?!?/br> “對不起!是我錯了!”迦離大聲承認錯誤。 雖然潛入小礁島是郁風的主意,但如果不是她鼓動陸巡,他也不會失去獎學金。 “我真不明白,如果你對四級生物實驗室感到好奇,為什么不寫申請通過正式途徑進去參觀?” 何衍之的這句話讓迦離驚呆了。 “那里能申請進去?!” “當然,研究所是學校所有,讓學生進去參觀學習理所當然?!崩先税欀碱^說,“那可不是游泳池,冒著洶涌的暗流在黑暗中游兩公里,如果你溺水了,連尸體都很難找到?!?/br> “對不起……” 這個意外的信息讓迦離對自己的魯莽感到有些后悔。 何衍之嘆了口氣,臉上的皺紋漸漸松弛下來。老人沉浸在回憶中,嚴厲古板的面容下透露出一絲極其微弱的人類感情,可能是惋惜,也可能是感慨。 “你mama當年也是個喜歡到處捅婁子的學生?!?/br> 迦離立刻支楞起耳朵,但等了許久也沒有聽到下一句。 沉默了一會兒,何衍之走到文件柜前,從底層抽屜里翻了翻,找出一只信封遞給迦離。 “她畢業后曾經寄過一些信給我,這封都是見聞,沒有數據,估計你也能看懂,拿著吧?!?/br> “mama當年很尊敬您?!泵鎸φ洳刂鴮W生信件的老者,迦離只能如此說。 “根本沒必要。她當年的成就已經超過我,只不過過世早,來不及讓世界承認罷了?!?/br> “怎么會?mama當時還不到三十歲……” “跟那些需要經驗積累和技術磨練的職業不一樣,科學家是門青春飯,三十歲前沒有成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諾貝爾獎頒給一群老人,表彰的都是幾十年前的研究成果。早在死亡之前,衰老就已經殺死一個科學家的科研生命了?!?/br> 或許是聯想到最有天賦的學生永遠消失在深海中,何衍之有些心煩意亂,武斷地結束談話,揮揮手叫迦離離開。 揣著這封來自過去的舊信,迦離心臟怦怦直跳,走出辦公室就立刻在走廊上打開。 路雪陽曾經給她看過一些兩人曾經的來往書信,路爸爸的信總是情意綿綿文采斐然,而林霽云的風格則是直白理性,多數是敘述最新的科研進展。 出人意料,這并不是一封手寫的信,而是打印字體。迦離一愣,看到抬頭的兩行是郵箱地址,才意識到它曾是電子郵件形式,可能是為了方便保存才打印成實物。 恩師俯啟:我越來越感覺,接受去南極的邀請是一個錯誤的決定。請您不要誤會,我不是在抱怨工作的艱辛,這是早有心理準備的。只是科考團內部充斥著一種不理智、甚至說詭異的氣氛,讓我非常擔憂。 昨天,我的一名同事弗拉基米爾刺傷了另一名同事保羅,然后穿著單衣跑出營房消失了蹤影,僅僅因為保羅劇透了他正在閱讀的小說。戶外溫度平均在零下50度,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封閉營地中,人人精神緊繃到極限,哪怕只是風吹草動的小事也會讓人崩潰。 彼得德拉諾,我們此次行程的贊助人,堅持要全程跟隨科考團駐扎南極。開始我以為這是有錢人的好奇心,過不了幾天就會因為生活艱苦而退出。沒想到他非常熱衷于極地探險,每次出行,德拉諾都要帶上全副武裝的保鏢們,并且強烈要求我們這些科研學者跟隨,仿佛我們是他的雇工一樣,這讓我非常懷疑他資助這次南極之旅的真正目的。 德拉諾的行為確實可疑。他不斷要求地質學家約翰調查探險帶回來的冰芯的年代,好像在尋找特定年代的遺跡,滿口都是“伯利恒之星”“預言”“神子”之類的迷信話語,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狂信徒。我日常非常討厭跟這種人打交道,當然我已經不是初出校門的小姑娘了,不會當面和贊助人發生沖突。聽說德拉諾家族有遺傳病,通?;畈坏街心?,人在絕望中確實會做出各種不理智的事情,比如將希望訴諸于宗教。 計劃的工作日程最少還要持續一年,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什么樣的瘋狂境地。如同深海一樣,這片白色大陸有著殘酷蠻荒之美,卻不適宜人類生存,若真的有智慧生命曾在此落足,它們恐怕早已遺棄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