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鶴 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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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當天謝府封了整條朱雀街,進去觀禮的皆是朝廷命官,那些個人出來后皆守口如瓶,我們這些百姓誰也打探不到到底出了何事?!濒浯鋼u搖腦袋。 巧玉輕點頭,“的確如此,這婚事也叫人猜疑了好長段時日,不過謝大人應該是有位妻子的。兩年前有媒人執意說親不成在謝府鬧開,傳聞謝大人動了怒,將人拖去祖堂親見著了族譜上謝夫人的名諱才丟出去的。打那以后,燕京沒人敢自找不快去謝府提親?!?/br> 宋錦安垂下眼婕,眼底神情晦暗不明,“那位謝夫人是誰?” “這便真是無人知曉,那媒人出來后就馬不停蹄回了南方老家,且謝夫人的事也只是府上下人傳出來的,究竟有沒有這號人也不好說?!?/br> 得到如此不準確的一個答復,宋錦安慢慢吐出一口氣。左右謝夫人同她沒有干系,只要老老實實教導謝允廷一段時日,她連謝承蘊的冷臉都不必看。 “我先歇息了,明兒還得趕早?!?/br> 約是白日累著了,宋錦安這覺睡得沉,翌日掀開簾子時發覺燕京又飄了雨。 宋錦安不由得感慨句燕京當真多雨,手里動作卻沒含糊,撐把紙傘往外去。 雨絲掛在窗柩上叩得人心里頭發悶,偶有飛蟲在燈籠紙上來來回回地繞圈子。銀珠揮開兩只烏蟲,扭頭沖姍姍來遲的宋錦安笑道,“今兒你來的晚了些?!?/br> 宋錦安歉意擺手,“連著教導了七日,今兒我是決計起不了早?!?/br> “宋五小姐往日莫不是睡到日上三竿?”銀珠打趣一句。 宋錦安卻一時間微愣,卻如銀珠所說,住在謝府的那兩年她的的確確睡足日上三竿。謝府既無長輩又無夫人,她個無名無分的侍妾整日除了面對謝硯書時心悶抑郁,其余時候吃喝歇息皆是按喜好來。 “小少爺在里頭用早膳呢,宋五小姐不如先進去等?”銀珠捏死只烏蟲,走至另一頭借清水沖沖手。 宋錦安頷首,小心提著裙擺避免弄臟,輕快往內走。 這還是宋錦安頭一遭見謝允廷用膳。 原謝允廷這樣的少爺吃得也不盡人意。滿桌都是藥膳,瞧著就嘴里無味。 謝允廷見到宋錦安,欣喜地咽下口里的小米粥,“宋五jiejie等等我,我馬上用完?!?/br> “小少爺別急,慢慢吃?!绷鹆ε呐闹x允廷的背,又從身側端出來一只碗。 碗里是苦澀的藥湯,琉璃用玉勺攪了攪,待溫度適宜后才喂到謝允廷唇邊。 “小少爺身體不適?”宋錦安詫異看向琉璃,分明昨日還瞧著活蹦亂跳。 她一邊吹涼藥湯,一邊回話,話里帶點憐惜,“小少爺打娘胎里身子弱,這藥是每天都得喝?!?/br> 這番回答叫宋錦安忽的好奇謝允廷生母是何人,能于四月誕下謝允廷,那便是在元泰二年就同謝硯書好上了。元泰二年……宋錦安略一思索,這段時日她還住在謝府后院,雖說謝硯書鎖著她不許她出去,但宋錦安也能知曉偌大的后院是沒有新人進來。所以謝允廷的生母是謝硯書養在外頭的? 難怪身子不好,便是如宋錦安日日夜夜得府醫問候也落得個早產的下場,外頭正值兵荒馬亂那位姑娘定然安胎更為艱難。 “喝完了,我可以和宋五jiejie去畫畫了么?”謝允廷擦擦小嘴,期待地看著琉璃。 琉璃仔細替他挽起袖子,才放他跑向宋錦安。 今兒的謝允廷倒是沒有急著去拿畫冊,反而神秘地拽著宋錦安往他的小書奩邊走。 “宋五jiejie,昨夜上我解九連環解不開,你能教教我么?”謝允廷撒嬌似得遞上個褪了漆的九連環。 宋錦安順勢接過,手指輕輕撥動,這九連環舊得不符合謝府的做派,叫她疑心起這莫不是謝允廷撿來的。 “這是你的玩具?”宋錦安便解環邊下意識隨口一問。 謝允廷心虛地垂下眸子,“是我自己翻出來的?!?/br> “嗯?” 翻出來? 沒等宋錦安想明白謝允廷是從哪翻出來的,門口傳來道冰冷的聲音。 “誰允許你動的?” 話音未落,宋錦安只覺身前一片漆黑,接著是雙骨節分明的手奪走她手中的九連環。 她猛地想起這道聲音的主人是誰,強壓不適地俯身行禮,“見過謝大人?!?/br> 時隔多日,這還是頭遭她以宋五的身份同謝硯書挨的這般近,那熟悉的沉香之余混合著檀木和藥味,叫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爹爹,是我拿給宋五jiejie的,我想玩這個?!敝x允廷邁著小短腿擠在兩人中間。 宋錦安只覺周身的寒意瞬間消散。 謝硯書后撤一步,他蹲下身摸摸謝允廷的臉,“小滿以后不可以隨便翻爹爹的東西,想要什么告訴爹爹就好?!闭f罷,他抽出張干凈帕子,當著宋錦安的面將那九連環從里到外擦個遍。 宋錦安看得無名火起,所幸垂頭當瞎子。 “對不起爹爹,我只是一個人太無聊了?!敝x允廷內疚地垂著腦袋,一雙眼睛眨了兩下,不無委屈地小聲抱怨。 謝硯書鳳眸沉沉,面無表情看向旁邊候著的下人,“你們平日就是這么照顧小少爺的?” 琉璃登時冷汗淋漓,但記著不得在謝允廷面前說求饒的規矩,只能擠出個難看的笑,“奴婢常哄著小少爺去各種玩樂?!?/br> “爹爹,為什么總是問jiejie們呀?是我自己不想玩的?!敝x允廷不解拽著謝硯書的衣袖,慢吞吞爬上謝硯書大腿。 “那小滿想找玩伴?之前劉富豪的兒子你喜歡么?”謝硯書大臂圈起謝允廷,將他小心放到書凳上。 謝允廷歪頭想了想,“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 他繞著手指頭,半天也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只能笨拙地吐出幾個字,“想要和娘親玩,可是我沒有娘親?!?/br> 屋內剎那落針可聞,所有婢子臉色慘白地跪下,唯有宋錦安一人站立著。她咬牙,知曉現下氛圍不對,但骨子里宋大小姐的驕傲不許她跪在謝硯書面前,她半蹲俯身,余光慢慢落到謝硯書的臉上。 他還似從前,不論心里頭何種情緒萬般,神情分毫未變,瞧不出半點惱怒亦或哀傷。宋錦安識他十載,未錯過謝硯書喉頭的滾動。 幾息后,謝硯書微啞道,“小滿有娘親,只是你的娘親暫時不回來?!?/br> 謝允廷卻并不喜歡這個答案,他自記事起便追問過無數次,每次得到的回復總是遙遙無期毫無盼頭。于是他未同先前那般滿心歡喜地托爹爹去給娘親遞信,而是對著手指想著自己的盤算。 “爹爹,那我可以先和宋五jiejie玩么,我很喜歡她,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不惦記著娘親了?!?/br> 宋錦安面對謝允廷期待的神情卻笑不出半分,光是待著便覺毛骨聳立,她何以得到謝小少爺的青睞,以至于當著謝硯書的面前提出如此要求。這番青睞于如今的宋錦安而言恰似催命符,她千防萬防就是不愿同謝硯書多扯上半分干系,可謝允廷的話一出怕是謝硯書要狐疑她居心叵測。 果不其然,宋錦安只覺道危險的視線擦著她的脖頸而過。 謝硯書輕笑出聲,“你既然喜歡宋五小姐便同她玩罷?!?/br> 這笑意堪堪停了半息,謝硯書面無表情看向宋錦安,“我同宋五小姐有事要交代?!?/br> 寒氣從宋錦安的腳底板直冒天靈蓋,端看著是從容不迫,宋錦安背地卻咬牙切齒,即便不情愿也不得不跟上。早知短短幾日的教導就能叫謝允廷依賴,她是半點心善都不該帶的。怎照顧謝允廷的婢子千百個,就她這位時日最短的中了彩呢。 但現下不是宋錦安懊惱的時候,她警惕看眼荒無人煙的后花園,有片刻疑心謝硯書該不會怒極下殺她滅口罷。 “謝大人,您找我?!彼五\安勉強擠出個笑,得體地俯身行禮。她粉色的裙衫很是服帖,露出少女漂亮的后頸和玲瓏有致的身段,那耳垂下的兩對玉珠不住輕顫,襯得宋錦安格外楚楚,艷勝桃李。 心思 謝硯書卻半點沒往這頭看,只推開扇嵌在石墻上的矮舊木門,驟然開闊的視線顯出里頭的別有洞天。 半汪泛綠的水洼邊豎著方亭子,謝硯書坐上石椅,抬手提著不知何時放著的茶盞傾出半碗。 宋錦安稍稍打量番意識到這約是謝硯書會些無關緊要客人時的茶歇。她慢吞吞挪到亭子門口,雙手規規矩矩攏在袖子里等他發話。 謝硯書似沒看到眼前的人,斜倚著,垂下眸子,單手支著下巴,單手盤著手中的九連環。 縱宋錦安對此人深惡痛絕也不得不承認,四年過去,謝硯書深得老天厚愛,這張臉較年少時更為霞姿月韻。她不由得憶起當年謝硯書狀元游街時,風光無二,生生壓死探花郎。 而那探花郎不巧,正是父親原想替她定下的姻緣。那日,探花郎怒極,上門罵謝硯書狐媚,路過的宋錦安站在原地旁觀謝硯書三言兩語說的探花郎羞憤欲死。誰承想,就因著這檔子事,探花郎氣得打死不愿再登宋府。她的婚事也因此一拖再拖,直至宋府滅亡她便也再無出嫁的機會。 哐當一聲,打斷了宋錦安的思緒,她順聲望去,是九連環解開了扣。 謝硯書慢條斯理抿口茶,白釉茶盞里的云尖浮在面上叫薄如蟬翼的茶蓋擋住。 “小滿喜歡你,這很好。但,你該知曉自己的身份?!?/br> 謝硯書說這話時,視線一直落在九連環上。恰宋錦安也沒直視謝硯書,正垂眸看著他手里的九連環。 這銅制的環扣因著年頭的緣故許多地方已難松動,此刻于男人的手指上拆解又聚合,竟也輕盈靈快。 宋錦安瞧著瞧著莫名眼熟,但翻來覆去記不得在哪見過,只得歸結于燕京九連環幾乎都一個模子。 “我省的大人的意思。我只想規規矩矩做好謝小少爺的師傅,授完課便不會再同謝府有一絲往來,也望大人能記得當初許下的銀錢?!彼五\安柔柔一拜。 “自然?!睅缀醪粠妓?,謝硯書的回復便攜著冷意飛來。 “那我就先退下了?!彼五\安不欲在此多留,不待謝硯書頷首她便輕手輕腳推開虛掩著的門。 朱紅色的門環發出刺耳的刺啦聲,宋錦安扶穩門環不叫它隨著開關門的動作不住響動。于轉身離去那刻,宋錦安的視線好巧不巧擦過了謝硯書的手。 他的食指無意識摩擦著九連環更多資源在企我鳥群夭屋兒耳七五耳爸一,有幾處地方已是因長久撥弄的緣故變得格外光滑。 宋錦安趕忙別開眼,快步朝謝允廷走去。 屋子里候著的琉璃見宋錦安還能順當歸來不由得發愣,待謝允廷休息時她小心翼翼問一句,“謝大人沒有為難你?” 宋錦安搖搖頭,“我捫心自問只當小少爺的師傅,旁的心思是半點沒有,謝大人也瞧得分明?!?/br> 琉璃輕松下來,左右環視番無人才低聲同宋錦安說著實話,“前幾年不少人動了歪心思,想借小少爺往上爬,唉,那些個人都沒有什么好下場。她們怎就看不清呢,謝大人為了亡妻怕是終身不肯再娶了?!?/br> “亡妻?”宋錦安喃喃低念這兩字,“謝大人果真有位上了族譜的夫人么?” “我瞧你本分才同你說的,莫同外人道去。謝大人的確于四年前娶了位夫人,但那夫人身子不好,生下小少爺后就去了。府上下人在那次幾乎全發買了去,只留下白芍jiejie等幾位老人。因而那位謝夫人究竟是何模樣姓甚名誰我們一律不曉得,謝大人也不許下人隨意談論這些?!?/br> 末了,琉璃似有觸動,“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去打探這些事,在府上做事越糊涂越好?!?/br> 宋錦安忙點頭附和,在琉璃寬慰的神情里她輕輕念一句,“jiejie可知是何迎娶的?” 琉璃擰著眉頭細想片刻,“約是年后翻兩個月?!?/br> 才兩個月…… 宋錦安諷刺地勾勾嘴角,離陳小姐那稀里糊涂的大婚不足兩月謝硯書就迫不及待迎了新人,連過了明面的陳小姐都是這個下場,他又怎么可能記著府里還有個宋錦安尸骨未涼。 當真是薄情寡義,現下還裝出副為了亡妻不肯再娶的模樣,也不知他是真念著那位亡妻還是暫且尋不到新歡。 “今兒謝大人休沐在府我便不多留你,銀珠,送送宋五小姐?!?/br> “多謝?!彼五\安也沒有多留的心思,撫平微亂的發髻撐著紙傘從側面離去。 早間還夾寒的雨此時已然停息,宋錦安所幸收起傘,從正門邁進百景園。 店鋪內巧姐幾人都不在,只留個婉娘。 宋錦安抖落去傘上掛著的雨珠,隨口一問,“怎就你在?” “今早爹爹又來了,娘親和jiejie們好像很生氣,也不知去了哪?!?/br> 聞言,宋錦安眼神一滯,當初花錢消災時她便覺著以李三貪得無厭的性子怕不能如此善了。但也未料到才不過十日功夫,他就火急火燎趕來滋事。 “宋五jiejie,是不是我爹爹又欺負大家了?”婉娘咬著唇,眼底滿是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