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莊大夫人心想往日里莊大老爺該早來的,今日吐血都不過來……“算了,不用去了。只老爺過來時,先叫醒我,將脂粉也擺在床頭,免得知道老爺來了,卻沒有功夫收拾?!?/br> 春暉忙去拿了胭脂水粉過來,用盒子裝著擺在床頭柜子里。 天已經大亮了,莊大夫人被春暉搖醒。 春暉道:“夫人,太醫來了?!?/br> 莊大夫人哦了一聲,勉強起身要換衣裳。 春暉道:“夫人病成這樣,就不必換了吧?!?/br> 莊大夫人道:“不可。如今眾人就等著瞧我笑話呢,若是叫人知道我衣衫不整見太醫,可不要再去了我一條命?” 夏月、再兒忙去給莊大夫人拿衣裳,伺候她更衣。 換了衣裳,莊大夫人已經出了一身虛汗,簾子掀起,晨風進來,就覺身子不住地打冷顫,“是哪個太醫?” 再兒道:“是周太醫?!?/br> 莊大夫人皺眉,道:“怎請了他來?他早不在太醫院當值,如今不過是頂著太醫的名出入小門小戶人家混口飯吃。那正經的何太醫、肖太醫呢?” 再兒縮了頭,怯怯地道:“奴婢不知?!?/br> 莊大夫人本要發怒,心想再兒就是沒有又兒用得趁手,忽地想,便是因為自己倚重又兒,才叫又兒欺瞞了自己。 再兒忙隨著眾人拉下帳子,拿了帕子將莊大夫人的手腕蓋上。 莊大夫人在帳子里,模糊地聽到莊二夫人的聲音,心想過一會子,就問問莊二夫人為何不請了正經的太醫過來,雖是如此想著,但是頭靠在枕頭上,不一時便又睡去,連何時太醫把脈也不清楚。 55小人行徑 今時不同往日,這句話,莊大夫人房中眾人先前還不覺得,如今便有了切身的體會。 比如先前太醫開的方子里有人參一味,莊大夫人都是隨用隨取,如今沒有現成的,便要去莊二夫人那里去取。莊二夫人那邊的丫頭雖不至于不給,但少不得要說些風言風語。 待莊大夫人中午幽幽轉醒,方吃了藥,就聽再兒抱怨人參這事,忙問:“我睡著的時候,可給我喂了這藥?” 再兒答是,又將喂藥如何辛苦隱晦地說了一通。 莊大夫人勉力將再兒手上的茶碗推開,罵道:“鬼迷心竅了……”罵著就摳著嗓子要將藥吐出來,因見莊大老爺半個身子已經進了屋子,急著閉嘴,又將舌頭咬到。 莊大老爺今日起得遲了,心里雖惱莊大夫人,但想著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趕著去衙門前來瞧瞧她,不想就見到這荒唐的一幕。因又想著安家大房雖沒了,剩下的一些人也不是好惹的;他們這等人家,不說三兩句閑言閑語,便是官司都不怕,但沒有總比有好,這些還需仰仗莊二老爺、莊三老爺替他周全。如此想著,心里又生出許多不耐煩與屈辱來,轉身就去了衙門。 莊大夫人心急如焚,只覺得手心又發燙,心里也燒成一片,方才摳了一下,想說話,一股子苦水又嘔了出來。 “夫人?”再兒委屈地喚著,心想自己奔波了一早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平白得了一場罵。 莊大夫人道:“我是陰虛火大之癥,便連我這對醫術一竅不通之人,都知道不該用人參,不然,我這里為何不備著?那太醫……再去請太醫,請個正經的,不必經了二夫人那邊。叫了又兒回來伺候,□暉過去少爺那邊?!毙南牍皇菈Φ贡娙送?,早前還有莊敏航、莊玫航過來替她看方子,如今半個過來照應的人也沒了。 再兒明白不能用人參,心有余悸地看著莊大夫人,暗道往日不要她近身服侍,她哪里知道這個,見莊大夫人不再動怒,忙去了。 再兒先去叫人將又兒叫回來,為將功補過,心想這回子定要將正經的太醫請回來,于是親自去找梁玉叫大夫,在角門邊遇到梁玉,交代道:“梁大叔去找大夫,千萬要找了每常給夫人瞧病的何太醫,又或者肖太醫過來?!?/br> 梁玉答應著,梁玉家的立在一旁,呆著臉問:“早上不是瞧過了嗎?夫人這是又嚴重了?” 再兒道:“二夫人請的那大夫不中用,夫人說吃不得那藥?!闭f著,見梁玉家的擠了擠眼睛,就瞧見莊政航與莊玫航兩個過來了,于是也閉了嘴,在一旁垂手站著。 莊政航出來,望了梁玉一眼。 梁玉端著笑臉道:“二少爺出去?廣丹那兔崽子還在跟他娘拌嘴呢?!?/br> 莊政航笑道:“我領了旁人去?!?/br> 梁玉家的笑道:“廣丹那小子哪里惹到少爺了?” 莊政航抱著手臂道:“怎么?難不成我只能領了他一個人出去?” 梁玉忙笑道:“怎么會,少爺的小廝五六個,輪流也要五六次才輪到他?!?/br> 莊政航不與他多嘴,與莊玫航一同出了角門,去莊三老爺的書房跟莊三老爺告了假,就領著秦十三出去了。 梁玉在路上見著廣丹急匆匆地趕來,笑道:“你這兔崽子可跑慢了,二少爺早領著一個眼生的小子去了?!?/br> 廣丹跳腳道:“梁大叔不知道,我這日子可可苦著呢。因為廣白那小子,如今少爺連帶著連我也不信了?!?/br> 梁玉笑道:“你這小子糊涂,你跟了二少爺幾年的,能叫一個新來的擠下去?有功夫跟你娘拌嘴,不如叫你娘求著你姨媽跟二夫人說說,將秦十三娘的差事換了,這樣還怕秦十三不服軟?” 廣丹笑道:“還是梁大叔走的橋多?!庇谑切χ腿チ?。 梁玉搖頭笑笑,回頭望了眼大房,心想這下子莊大夫人怕是倒了。搖搖頭,向外頭去了,半路上看到莊政航主仆,忙勒住馬,跟他們兩人隔開一些。 秦十三陰沉著一張,騎在馬上不言不語。 莊政航回頭看他一眼,道:“一大早,你就不能有點笑容?” 秦十三道:“我不賣笑?!?/br> 莊政航碰了一鼻子灰,嗤笑道:“一大早,誰惹到你了?” 秦十三道:“昨兒個廣丹來我們家里指桑罵槐說了半日,你若是有能耐,就管管自己的小子?!?/br> 莊政航一愣,下頭的事他一向是不管的,沒想到廣丹這樣大的膽子,因道:“回頭我就辭了他,叫他哪涼快哪去?!?/br> 秦十三扭著頭不說話。 莊政航也不想自找沒趣,也閉了嘴。 此時街上人已經多了起來,四處的商鋪都已開張,便連相思樓、淑情雅聚里,也傳來陣陣脂粉香氣。 莊政航盤算著忠勇王府賣木頭,必定是悄悄的,而木頭是存在城北的如來寺里的,就應當去了如來寺,尋了看守木頭的和尚穿針引線,若是乍然去了王府尋人,反倒會得了沒趣。如此想著,便與秦十三一路向城北去。 忽地有人叫了一聲,莊政航忙勒住馬,就見馬前倒著一個七八歲女孩,那女孩臉上滿是塵埃涕淚,神情惶恐驚懼,狼狽之極,一身粗布衣裳與脖頸間露出的一小片雪白肌膚極不相稱。 秦十三斥道:“誰家的孩子,這般不小心?” 說完,就見一個四十幾歲的精瘦漢子跑出來,作揖笑道:“驚嚇到兩位小爺了,小的這就領了她走?!闭f著,轉身將那女孩抱起來。 女孩張嘴要叫,那漢子直接捂著她的嘴,諂媚地笑著去了。 莊政航只覺得那女孩有兩分熟悉,與秦十三一邊走著,一邊去想究竟是哪個。眼看著就到了城北,忽地手上一緊,勒住馬,心道那女孩可不就是祝紅顏嗎?瞧那精致的眉眼,四合八荒再也尋不到這么個鐘靈毓秀的人了。祝紅顏原先說過她就是京城人,后來叫拐子賣到蘇州,會了蘇州的吳儂軟語,就充了蘇州人抬高價賣回到京城。如今瞧著,方才定是祝紅顏剛被拐子拐了。 莊政航如此想著,便回馬,向那漢子、女孩追去,心道便是這輩子無緣,上輩子好歹好了一場,也該將她從火坑里拉出來,將她還給她父母,也不枉前生一場緣份。 秦十三見莊政航向前跑,驅馬趕上,問:“少爺這是要做什么?” 莊政航道:“方才那男人必定是拐子,不然誰家抱女兒要捂著女兒的嘴?” 秦十三想了想,也覺是這么回事,于是就于莊政航一同去追。 縱馬回到原先的街上,瞧著街上人多,莊政航與秦十三兩人下馬,分頭在街上尋找。 莊政航四處里找著,越找越急,四處抓了人問,因又想上輩子自己那般戀著她,這輩子就對面不相識了,可見那緣分當真沒有定數。 淑情雅聚樓上,昨夜與陳蘭嶼留宿在此的秦綿綿,開了窗子,就見到莊政航如沒頭的蒼蠅一般四處亂竄,想了想,拿了昨日戴著的月月紅扔了下去,擲在莊政航頭上。 莊政航煩躁地拂開,又向另外一條巷子里去了。 秦綿綿見莊政航再次走了,眉頭微顰,關了窗子,望了眼床上鼾聲如雷的陳蘭嶼,坐到鏡子前,望著銅鏡里那張嫵媚的臉,心里不住發狠,心想她若是擒不住莊政航,便改了名字,不叫秦綿綿! 莊政航在城中尋人,一直到了下午,仍未尋到,卻遇到另一路人,也在尋人,彼此說了幾句,那一路人尋的也是祝紅顏,只是那路人口中的名字,乃是金阿寶,并非祝紅顏這么個花名。 那一路人的頭領,姓金名鶴鳴的,聽聞莊政航也在找金阿寶,忙拱手道:“多謝莊公子俠義心腸,只是公子可見到那拐了我家姑娘的人是什么模樣?” 莊政航疑惑道:“你家姑娘,請問先生是?” 金鶴鳴道:“在下姓金名鶴鳴,字伯忠,那拐子拐去的,正是我家小女?!?/br> 莊政航聽到金鶴鳴三字,心里一震,心想昔日祝紅顏曾說過自己本姓金,乃是一品大員之女,只是奈何流落風塵,雖知父母身在何方,卻無顏再去登門認親。往日里只當祝紅顏是自抬身價才如此對他說,如今看來□成是真的了。又想這金鶴鳴莫不是秦王府的清客,日后權傾朝野的金太師? 心里一邊猶在震驚,心想這金鶴鳴難不成尚未進了秦王的門?不然怎如此樸素?一邊忙殷勤地回道:“那拐子四十來歲,精瘦的骨架,身量如十五六歲孩童,臉上長了rou瘊子。?!鸸媚锷砩洗┲辽植家律?,頭發也叫弄亂了。小弟是瞧著他慌慌張張捂了金姑娘的嘴,走出幾步路,才想著那人定是拐子的”說著,心想這金鶴鳴上輩子勉強算是他便宜岳父,方才怎就那般輕易地自稱小弟了呢? 金鶴鳴道:“多謝?!庇职欀碱^道:“早上阿寶隨著她娘親去如來寺,被人沖散了,可見那拐子不是一人,乃是一伙,有意橫沖直撞將人擠散了。莊兄弟上回見到阿寶,想必是她好不容易尋了空子跑出來的,如今再找怕是難了?!?/br> 莊政航見金鶴鳴順著自己的話稱呼他為莊兄弟,心里雖覺怪異,但強忍著不表現出來,口中應著是,忽地想起祝紅顏說過隱約記得自己被拐走的時候,是被藏在一處奇怪的地方,既能聽見念經聲,又能聽到唱戲聲,還能聞到一股子藏香,于是心想那地方可不就是正唱戲的寺廟嘛?金阿寶定是叫人藏在正給人家打譙祈福的寺廟里了,想了想,對金鶴鳴道:“若是按著金大哥這般說法,那拐子必定不會只拐一人,且定有個落腳的地方,知道丟了人,人家要找,也不會急著送了人出城。不如金大哥一邊叫人去城門看著,一邊叫人去下九流的地方瞧瞧。還有那寺廟庵堂,也保不住干凈?!?/br> 金鶴鳴道:“莊公子說的是?!彼剂恳环溃骸叭羰侨绱?,那庵堂反倒比寺廟更有嫌疑,本是男子拐得,此時換了女拐子,誰會懷疑?” 莊政航連聲道是,因想親自找到金阿寶,也算是立個小功,于是對金鶴鳴拱手道:“金大哥所說甚是,既然如此,咱們分頭去找?!?/br> 金鶴鳴笑道:“莊兄弟俠義之心可親可佩,只是耽誤了莊兄弟的正事……” 莊政航心想買壽材的事不急于一時,忙道:“在在下眼皮子地下叫那拐子跑了,若是不尋回金姑娘,在下于心不安?!?/br> 金鶴鳴笑道:“多謝了?!?/br> 莊政航與他一拱手,忙上馬去尋了秦十三。 天氣越加燥熱,暑氣蒸騰上來,奔波了半日,莊政航滴水不進,竟覺得頭昏眼花起來,尋了一會子,不見秦十三,于是問了人,知道慈航庵中一二等富裕人家正在那里做水陸道場,便向那邊去了。 急急地奔過去,不好攪了人家的法事,因瞧見簡鋒也被請來看戲,便湊上去,將旁人家的姑娘丟了、疑心是叫人藏在這慈航庵里的事一一說了。 簡鋒本不愿意多管閑事,但被莊政航纏著煩了,又想莊政航這般緊張,是個大戶人家的姑娘也不一定,忙領著莊政航進去,兩人與那辦法事的人家暗中一說,那戶人家也是明白道理的,忙叫簡鋒與莊政航兩人領著人暗中尋訪,里里外外瞧了一通,依舊不見人影。 莊政航心里越發煩躁起來,因只聽說慈航庵里有人打譙,便篤定了金阿寶在這里。 簡鋒陪著他找了半日,嘆道:“妹夫,想必那金姑娘叫人藏在別處了?!?/br> 莊政航搖頭道:“不該的,就該藏在這里?!?/br> 簡鋒拍著他的肩膀,也不理會他口中的該與不該,又跟主人家賠禮道歉。 忽地,一個才留頭的小子跑來,問:“外頭的青驄馬是哪位少爺的?” 莊政航道:“我的,可擾到你們了?” 那小子道:“外頭有人叫捎信給牽著青驄馬的少爺,叫少爺領著人去一佛寺?!?/br> 莊政航忙問:“一佛寺在哪?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簡鋒道:“一佛寺在花開胡同里頭,只供著一位佛祖。狹長的一個小院子,沒得趣味。倒是一佛寺旁邊的戲樓,新近倒是有幾出好戲?!?/br> 莊政航忙道:“大舅哥,人怕就是藏在那里了?!?/br> 簡鋒聞言,忙叫了人,與莊政航一同向那一佛寺去。 到了那花開胡同,見著一佛寺寺門緊閉,簡鋒叫人砸了門,然后一行人闖進去,穿過大殿到了后頭,便見到地上滾著一血rou模糊的人,幾個和尚裝扮的人左一腳右一腳地踹著,那和尚見著來人就要逃竄。 簡鋒忙叫人將那幾個和尚扣在一旁,另叫人將柴房開了。 柴房里四五個女孩子被領出來,又有人將一堆雖不是極好,但品質也算中等的女孩衣裳拿出來。 因瞧見兩三個跟他女兒繡姐兒差不多的女孩,簡鋒冷笑著踹了一個和尚一腳,道:“你們真真是喪盡天良,這等事也能做?”見一女孩嚎的實在可憐,就抱在懷中,不耐煩地晃了兩下,他本是難得的好意,不想那女孩偏生嚇得狠了,瞅見他眼中的利芒,越發扯著嗓子嚎叫起來。 莊政航望過去,見那些姑娘也有三四歲大的,心想這拐子拐了中等人家的女兒,怕不是為了省下教引的銀子,是想著這些人家的女兒相貌好,細皮嫩rou。因又去尋那金阿寶。 忽地,聽著地上秦十三呻吟了一聲,身子一動,翻過來,懷中露出一個還在打顫的身子,恰就是金阿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