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祝嬤嬤指著額頭的疤道:“老夫人也瞧見了,老天保佑就叫奴婢死在老夫人前頭,若是天不遂人愿,奴婢是情愿先老夫人一步吊死,也不能礙著老爺他。如今老夫人叫我打,我哪里敢下得了手?” 莊老夫人又痛哭起來,捶胸搖頭。 簡妍心里嘆了口氣,心想難怪莊家老夫人與子孫都不親近,便是曾經養在身邊的莊采芹,如今也不聞不問,必是早傷透了心。 簡妍抬頭望了眼莊政航,沖他擠了下眼睛。 莊政航不解其意,一邊給莊老夫人順著胸口,一邊想簡妍的意思,聽莊大老爺張口就是他逼著他如何,輕聲道:“既然父親如此說,孫兒若是拿了母親的嫁妝,反倒是不孝。憑祖母要什么木頭,只管叫孫兒去買吧?!?/br> 莊老夫人此時要木頭倒是其次,就是氣不過莊大老爺擅自動了她的銀子,靠著莊政航道:“好孫兒,你母親的東西,你為何不該要回來?我往日里不管就罷了,如今你父親無法無天犯到我頭上,我必是要替咱們祖孫兩個主持公道的?!庇挚戳搜矍f二夫人,見她一臉氣憤,于是指著莊大老爺鼻子道:“你這話也好意思說出口,你弟弟、弟妹都是有涵養之人,不與你爭辯就罷了。你身為長兄,不襄助他們就罷了,竟然還振振有詞地動了公中的銀子?你欠你兒子的,為何拿了公中的銀子?這是叫咱們一家喝西北風嗎?” 莊大老爺羞得臉上通紅,抬頭道:“母親,兒子過幾日就能將家中虧空補上,母親不須cao心?!?/br> 莊二夫人聽了這話,適時地開口道:“母親,兒媳有話說?!?/br> 莊老夫人點了頭。 莊二夫人道:“昔日大嫂持家,雖交口稱贊,但也有些風言風語。兒媳雖聽人提起,但為了一家和睦,也就沒有說。如今大哥連母親的喪葬銀子也支了去,想必是十分危急,才出此下策?!?/br> 莊大老爺只聽到后面一句,點頭道:“弟妹說的是,但凡有旁的法子,我也不會如此?!?/br> 莊敬航暗中為莊大老爺著急,心道今日的事少不得是莊二夫人鬧出來的。 莊二夫人接著道:“大哥如此著急,又說過幾日定有銀子來補。未免旁人說大哥拆了西墻補東墻,還請母親做主,徹查府中賬目?!?/br> 莊老夫人此時順了氣,直了直身子,問莊大老爺:“你要拿了什么銀子來補?” 莊大老爺方要開口,莊敬航道:“父親早年借了同僚一筆銀子,如今那同僚家境寬裕了些,要還了父親銀子的?!?/br> 莊二夫人涼涼地道:“敬航這孩子,當真是口齒伶俐?!?/br> 莊敬航忙低下頭。 莊大老爺道:“敬航說的是,不過幾日,定能補上?!闭f著,心里盤算著杭州的地,幾時能夠出手。 莊老夫人見莊大老爺面上有些惶恐之色,哂笑道:“你又唬我。你說實話,說了,也就罷了。大家有難同當,一家子人,哪里用得著掖掖藏藏?!?/br> 莊大老爺咬牙不說話。 莊二夫人道:“求母親徹查賬目,不然,大哥大嫂要頂著個貪墨的罵名?!闭f完,望了眼莊三夫婦,見莊三夫婦兩個都不出聲,心里恨道:叫人欺上門了還不吱聲,果然是沒出息的。 半響,莊三老爺道:“母親且斟酌著辦吧,務必保重自己?!?/br> 莊老夫人心道最后一個一心為她的竟然是個姨娘肚子里出來的,咬牙恨聲道:“叫二老爺回來,咱們一起瞧瞧你大哥是怎么補上虧空的?!?/br> 莊三老爺答應了,叫莊玫航去。 莊大老爺唯恐叫人查出來不好看,忙坦白道:“母親不需叫人去查,兒子叫人將杭州的地賣了,過幾日銀子來了,就能補了府中的虧空?!?/br> 此時,莊三老爺也忍不住對莊大老爺側目,莊大老爺咬著牙撐著。 莊老夫人聽了這話,反倒不生氣了,面無表情地望了眼莊大老爺,嘆道:“你有臉說,我都沒臉聽。你們往日里嫌我識字不多,如今瞧著,你們讀了書,也不一定知道什么禮義廉恥?!?/br> 莊大老爺跪求道:“母親,兒子有錯,兒子擔著。只是夫人她如今七災八難的,又才吐了血……” 莊老夫人冷聲道:“若是她死了,我就自己個到衙門認罪,為了買棺材氣死兒媳婦,這罪我認了?!?/br> 莊大老爺聽了這話,忙道:“母親,兒子不是那么個意思?!?/br> 莊老夫人搖頭,對莊政航道:“給我捶著腿,我倒要看看你父親唱的是哪一出?!?/br> 莊政航低聲應是,又叫鎖繡速速上茶。 莊大老爺見莊政航背著身子,心道那孽障不定心中如何得意,恨聲道:“母親,都是這孽障……” 莊老夫人道:“有一事說一事,你莫罵他。你本扣著他母親的嫁妝,他為何要不得?” 莊大老爺忙道:“這孽障不學無術,自幼便敗壞他母親的嫁妝,如今那嫁妝已經去了好些?!?/br> 莊老夫人道:“我素來不愛管事,憑你們怎么胡鬧都罷了。你當我不管事,就是個傻子?他是你兒子,敗壞的也該是你的東西,你養兒不教,怪著誰了?依著你的意思,我老婆子爛命一條,有了你這么個不孝兒子,活該叫你如今花去我的棺材本?好好,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莊大老爺被噎回去,半日尋不到話反駁。 莊敬航忙道:“祖母,父親此舉,乃是迫不得己,與二哥……” 莊三老爺道:“三哥兒,住口吧?!?/br> 簡妍低著頭跪著,一邊用手指摳著昂貴的地毯,一邊想,莊老夫人這話對的很,只是這莊大老爺又是跟誰學的這一套?難不成真如安如夢說的,安老太爺當官之前就是個無賴?心里想了想,心道如今煽風點火也用不著她,自己只在一旁看戲好了。 莊老夫人側著身子躺下,莊政航殷勤地給她捶著腿,心道莊老夫人罵得莊大老爺狗血淋頭,真真是過癮。心中大快,給莊老夫人捶腿也捶得越加用心。 莊大老爺跪了一會子,忽聞到一股藥香,回頭就見莊大夫人斜斜地挽著頭發,穿著一身家常的駝色衣裳就過來了。 莊大夫人不言不語地在莊大老爺身邊跪下,嘴唇慘白,臉上也沒有多少血色。 莊二夫人見莊老夫人背著身子,唯恐她不知道莊大夫人來了,出聲道:“母親,大嫂來了?!?/br> 莊老夫人一聲不吭,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祝嬤嬤此時不哭了,早接了玉環遞過來茶,潤了嗓子。 又見見莊老夫人喝了兩口水,心氣平和了,祝嬤嬤回身就問莊大夫人:“大夫人,玉枕可帶來了?” 47患難與共 莊大夫人見祝嬤嬤不依不饒,拿著帕子掩著嘴,咳嗽兩聲。因咳出了淤血,此時她倒是比先前更精神一些,只是這話卻不好答應。一時又后悔了,心想自己躲在屋子里就是,何必出來探風聲。 莊大老爺望了眼祝嬤嬤,雖不屑,但奈何被莊老夫人訓斥過,勉強和氣地道:“嬤嬤方才沒有聽到嗎?夫人的體己已經給了我,哪里會去買玉枕?!?/br> 祝嬤嬤低頭不說話。 莊老夫人側著身子冷笑道:“問的是你媳婦,你急什么?她若說沒有,就請了侯府太夫人來說話?!?/br> 莊大夫人虛弱地道:“兒媳確實沒有?!?/br> 莊二夫人道:“大嫂,有就有,也沒有什么。如今侯府那邊也知道,太夫人還要借了你的玉枕瞧瞧呢?!?/br> 莊大夫人一陣劇咳,咳喘的聲音嘶啞。 莊大老爺不敢替她說話,望了她一眼,嘆道:“你何苦出來呢?” 莊大夫人此時心里只想著侯府究竟知道了多少,并未去看莊大老爺,喘了半天,勉強笑道:“怕是誤會吧,前幾日,我娘家母親要玉枕,我哥哥在外打聽來著?!?/br> 莊二夫人笑道:“大嫂,便是寶貝也不興這么藏著掖著的。再說,若是娘家買東西,那為何前幾日大嫂院子里抬出兩箱子東西,后頭又沒見抬回來?” 莊大夫人低著頭不說話。 莊大老爺只當莊大夫人在給他湊銀子,忙道:“弟妹,你嫂子她是為了替我還那孽障的債?!?/br> 莊老夫人背著身子冷笑道:“既然知道是債,就該知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倒沒見過欠人家錢的反倒有理了?!鳖D了頓,“老二媳婦,別說了。果然是人家的寶貝,也是要孝敬給她娘家母親的,咱們連瞧都不能瞧一眼?!?/br> 莊二夫人笑著應是。 莊大夫人咳個不停,又覺嗓子里甜甜的,心里嘆道,若是能吐出血來也好,怎只有血絲呢? 莊大老爺不敢替她再說話。 莊老夫人見自己說出去的話沒有回音,又怒了,啐道:“我今日倒是非要看那玉枕不可了。三哥兒,你去你舅舅家,向你外祖母借了玉枕來,就說我是個不開眼的東西,要借了你外祖母的玉枕開開開眼界?!?/br> 莊敬航心疼母親,但見莊大夫人說話遮遮掩掩,也知她說話不盡不實;又聽莊老夫人這般吩咐,忙應了就向外去,心想找了他舅舅商議對策也好。 莊敬航出去不久,莊二老爺與莊敏航,并焦資溪、洪二也被叫了進來。 莊老夫人此時怒氣化去一些,心里反倒有些后悔,心想不該當著小輩的面不給莊大老爺顏面,嘆道:“敏航留下,其他的人都回去吧。這是你們父輩的事,跟你們小的不相干?!?/br> 莊政航手頓了一下,見莊老夫人拍他的手,示意他回去,于是便與簡妍、姚氏等人一起回去了。 因是鄰居,姚氏一路與簡妍說著話,到了棠梨閣門前才散去。 簡妍與莊政航一同進屋,因看了莊大老爺的笑話,莊政航進屋后,神情就很是愉悅。 簡妍叫玉環在外頭看著,然后皺著眉頭盤腿坐在炕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想,今日莊二夫人出手的實在是出其不意,打了個莊大夫人措手不及。但是銀子沒有到秦尚書那邊,就仍有變數。若是眾人為了各自一房的錢財,逼著莊政航不要在莊族長那頭的銀子,又或者,莊大老爺不要臉到底,自己個去莊族長那邊要了銀子回來……忽覺頭上一動,卻是莊政航甚有雅興地拿了梳子給她蓖頭發。 簡妍嘆道:“你倒是高興?!?/br> 莊政航道:“怎會不高興?今日這事鬧出去,定要換了管家的人,母親栽了,如何不高興?” 簡妍轉身,問:“銀子尚沒有到手,若是家里人又去跟莊族長要銀子呢?雖說是侯爺作保,但沒到手的銀子,實在叫人放心不下。再則,要人說你逼迫親父,這又該如何應對?” 莊政航拿著篦子的手一頓,心想莊大夫人、莊敬航倒是像會做出這等事的人,半響道:“且推到舅舅那邊?!?/br> “不可?!焙嗗局献?,思量道:“你舅舅雖有能耐,但人言可畏。不可給他招惹是非。既然要依仗人家,那人家的名聲你也是要愛惜的,不能叫你舅舅擔了個霸占外甥錢財的罵名。而且如今少不得有人要起了分家的心思,只是眾人都藏在心里不提。若是分家,如今咱們也是不能跟大夫人他們一起過的,但若是不跟,又沒有個正經的道理,你可是個長子。再說大哥大嫂是無論如何也要跟著二叔二嬸過的,沒有個先例,這分家銀子給多給少都不像話。何況,嫁妝這事還是重中之重,你父親口口聲聲地孽障孽障,出去了,少不得他也要說個不休,嘴長在各人臉上,各人心里自有一桿稱。只是瞧著祖母的口才,若是她向著你,那銀子就算是公中的,也能叫她說成是你的,她既然說了,那銀子自然就是你的。至于公中的虧空,你父親挪的,就由他想法子還?!?/br> 莊政航掃了興,拿了篦子用手指扯上頭的頭發,此時也皺起眉頭來,“自家的東西,怎么要回來都這樣麻煩?” 簡妍伸手抓抓頭發,有一下沒一下的,忽地道:“你說,咱們將嫁妝交給祖母如何?” “你瘋了!”莊政航叫道,手指戳在篦子上,叫上頭的竹子戳出血印子來。 簡妍道:“銀子給你祖母,你祖母自然向著你,你急什么?” 莊政航道:“你當我祖母與你祖母一般?尋常的小事求著她幫襯一下還好,這大筆的銀子,進去了,她能還你?你瞧著今日為了她的棺材鬧了這么一場,她可是個體諒子孫的?” 簡妍不是沒見過莊老夫人的人,自然知道這老夫人也是個外熱內冷的性子,好說話,看似沒心眼,實際上卻有些涼薄。若不是莊大夫人用了她的銀子,便是莊大夫人將莊家搬空,莊老夫人也是要一問三不知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br> 莊政航怒道:“你說什么?” 簡妍見他動怒,忙笑著遞上茶盞。 莊政航略嘗了一口,就將茶盞放在炕桌上,依舊拿著篦子給簡妍梳頭,“三叔倒是個仁義的人,今日也給我起了個號?!?/br> “什么號?” 莊政航想起三戒那個名字,就住了口。 簡妍閉著眼睛,也不追問,回頭道:“你且先托了祖母,只說不敢收了那嫁妝,唯恐再度叫亡母失望,求祖母替你保管,便是莊族長那邊的銀子,也一并交給祖母。大大方方托著她管的,她還能不還?若是分家,咱們就求著祖母,只說跟著祖母過活,日后祖母的衣食,一概由咱們供奉。那金絲楠木,咱們替祖母買下。雖說要兩萬兩銀子,但是那木頭放上百年也壞不了。祖母如今不過是三品淑人,用不上那木頭,咱們買了,一求個孝順名;二,那楠樹早就叫人連根拔了,價錢只有漲的,沒有跌的,白頂著獻給祖母的名,實際上還是咱們自己的,祖母去后一轉手,不知要賺上幾倍。只是要先下手,叫二嬸他們不要□來,不然那木頭最后又不知要如何分了?!?/br> 莊政航心道兩萬兩簡妍隨口就說出來,可見她的嫁妝也是很可觀的,嘆道:“鬧了半日,原來你們女子的嫁妝,個個都比我們男子的家產還多。只是祖母花銷很大,衣食無一不精,短時尚好,這長久地養著,可是一筆大開銷?!?/br> 簡妍撲哧一聲笑了,笑道:“我們的嫁妝是要用一輩子的,不似你們,還有個進項。祖母吃用再多,也還有數。況且其他人也要供奉一些?!?/br> 莊政航道:“你這話也不對,多少男子的家產就是叫女子占去的,再則,祖母過來了,最后大頭還是要落到我頭上,叫我養著?!?/br> 簡妍不與他爭辯,蹙著眉頭,心想莊家里頭如何倒沒多大妨礙,當務之急,還是尋了空子,叫簡老爺、簡鋒知道忠勇王府的困境,免得一心靠著忠勇王府度日,待到忠勇王府倒下后,簡家也陷入無依無靠的境地。 莊政航給她梳著頭,心里一番猶豫不定,一只手不自覺地按在簡妍肩膀上,給她揉起肩膀來。今日莊大老爺凡事賴在他身上的無賴模樣,他也是看見的,若是還裝聾作啞,未免太假;而且,萬般不是,莊大老爺身為他父,就注定了他有一百張嘴也不能分辨。但若是聽簡妍的,莊老夫人最后會不會將銀子給他,又或者,莊老夫人會不會如莊大夫人一般,想著法子花了他的銀子;簡妍,明知道他不能高中,拿不到一半嫁妝,又為何替他要嫁妝煞費心思?保不住她還有個落井下石的心思,有意叫他竹籃打水一場空。如此想著,手上的力氣就大了一些。 簡妍微微蹙眉,將他的手拿開,“本想給你一百錢賞錢的,不想你下手這樣重?!?/br> 莊政航醒過神來,見手還搭在肩膀上,悻悻地收了手,隨即道:“一百錢拿來?!?/br> 簡妍抖了抖肩膀,嗑著瓜子道:“你這手藝,沒叫你倒找銀子就不錯了?!?/br> 莊政航記起蝶衣要吃些補品,嫁妝要有些日子才能到手,莊大夫人那邊是再也不能去要銀子的了,私房又早叫簡妍斂走,伸了手過去道:“我給你揉了肩膀,你拿了銀子給我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