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巧兒聽了事情始末,氣的跺了跺腳道,“夫人雖是女子,但是向來言出必行,不然這些年來又如何把家業做大?她要是說過要和離,那這件事就沒有余地了?!?/br> “這……”趙沫有點慌了。 巧兒憤憤的說道,“這就是個陳世美,我瞧著他早晚有后悔的時候!” *** 袖佛山莊的別院是林瑤去年才新買的,里頭許多東西都是重新置辦的,不過因為距離遙遠,只去住過一次,回來的時候留了一對老夫妻在那邊打理。 晚上,張山和自家婆娘吳二娘正在院子納涼,一邊打著蒲扇一邊吃著種在院子里的胡瓜,這胡瓜外皮發黃,里頭卻是水多rou嫩,好吃得很,道,“別說這胡瓜看著怪異,吃著倒是不錯,還有多少?夠不夠一筐子,摘了洗一洗就送到京里去,也讓老爺夫人嘗一嘗?!?/br> 吳二娘拍一聲,手心里有一只被打死的蚊蟲,道,“自然是夠的,正好蚊香都用光了,再去買一些回來?!?/br> 兩個人正說話這會兒,忽然間就看到外面傳來敲門聲,“快開門,夫人來了?!?/br> 張山和吳二娘對視了一眼,急火火的去開門,隨后就看到熟悉的周氏,還有茂春,這兩個人一個是林瑤的奶母,一個是她的大丫鬟,只要她們兩個在,夫人必然也在。 她們一臉風塵仆仆的,顯然是走的有些急,吳二娘忙道,“哎呦,夫人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們好打掃一番,如今這里亂糟糟的……,快進來喝口水歇一歇?!庇謱χ鴱埳秸f道,“老頭子,你快去多燒一些水,好讓夫人沐浴更衣?!?/br> “哎,這就去?!睆埳綉艘宦?,就麻溜的去了廚房。 林瑤也就帶了十幾個人,馬廄,還有下人們住的屋子都是現成的,畢竟之前已經重新布置過一次了,很快就都安置好了。 洗了澡,換了衣裳,又吃了一口熱飯,林瑤舒服喟嘆了一口氣,指著茂春說道,“把我的首飾盒子拿過來?!?/br> 茂春捧著一個沉香木花鈿的四方匣子過來,一共兩層,上面一層擺著平時穿戴的首飾,下面一層卻是放著銀票,地契等貴重的東西。 “夫人,我一直都仔細看管著,里面的東西不會丟的?!?/br> 林瑤朝著茂春笑了笑,道,“我曉得你仔細,交給你我放心,不過我是在找另外一樣東西?!?nbsp;一個對林瑤來說格外重要的東西。 翻了好久,終于在一個下面的一個信封里找到了,打開來,是一張年代久遠的舊紙,茂春見了驚訝道,“這不是大人的字嗎?” “正是他寫給我的?!?/br> 林瑤雖是個女子,但卻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之人,她既然決定要和離,就不會后悔,更何況……,自從做了那個夢,那個夢境太過真實了,她還記得表面上是說讓她在庵里修佛靜養,實際上則是被軟禁一個小院子里,父母見不得,門出不去,形同犯人,當真是生不如死。 或許她開始還對王正澤心有迷戀,但是今日王正澤的做法和夢中簡直如出一轍,更何況她也是實在是厭倦了。 她從出府開始就琢磨著如何讓王正澤答應和離,顯然他如今仕途順利,以后更是不可限量,越是爬的高就越是愛惜名聲,無論是休棄還是和離,總會影響他的清譽。 所以王正澤寧可把她軟禁在庵堂里,折磨死她,也不會同意和離的,不過好在她有這個東西,有了它,徐鈺枝就可以逼迫王正澤同意了。 林瑤舒了一口氣,終于把提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夫人,這是什么?吾在此立誓……” 林瑤把紙張折起來,道,“今日累了,早些歇著吧?!?/br> 茂春不敢造次,道,“夫人,奴婢伺候您上床?!?/br> 林瑤躺在床上,把那紙張壓在枕頭下面,想起十年前剛成親那會兒,兩個人還是蜜里調油一般甜蜜,那時候當真是覺得女子最幸福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她偶有感而發,說萬一王正澤變心該是如何?王正澤當時對她也是真心吧?發誓賭咒說會對她好不說,還寫了這份書函,如有違反就自行和離,放林瑤一身自由,而自己將不得好死…… 她當時把這書函當做定情之物十分愛惜的收起來,誰知道最后卻是成了她的救命稻草,想來當真是可笑。 第3章 新姨娘溫柔嬌美,一夜顛鸞倒鳳,逍遙滋味自是不必說,不過即使如此,第二日,王正澤雷打不動的起了個早,他自小刻苦,從來沒有睡過懶覺,起床后都要去書房寫一遍字帖,又或者看一會兒書,才會回去用早膳,再去官衙。 錢淑秀十分的懂事體貼,起的比王正澤還早不說,連早飯,官服都預備妥當了。 王正澤甚是滿意,想那林瑤非要離家去了,還當這府邸離開她就不轉了,他連飯都吃不了,當真是有些可笑,難道新姨娘就不知道伺候人? 用了早膳,在錢淑秀不舍的目光中上了馬車,只覺得很是妥帖。 只是剛坐下就突然間就皺了皺眉頭,撩開衣袖來,手腕上起了幾個紅疹子,一看就知道是吃了豆子,只是府邸里廚子都知道他不能吃那豆子,從來不會做,至于早膳,他仔細瞧過,也沒有豆子?隨即忽而想起,錢姨娘早上喝的豆漿,后來用完早膳,錢姨娘纏了他一會兒……,顯然是那時候吃到了嘴里。 癢的實在是難受,就讓車夫掉了車頭,回到了府邸。 錢淑秀夜里忍著痛伺候王正澤,即使不適也要裝作愉悅的樣子來,好容易睡著,剛合上眼皮就被奶母叫了起來準備王正澤出門的事宜,幾乎等于一夜沒睡,更不要說,身體渾身酸痛的不行,這會兒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一時聽到王正澤回來,都沒來得及反應,王正澤卻是率先發火道,“看你做的好事!” 錢淑秀委屈的不行,強忍著淚水,叫人去喊了御醫過來,那之后又要煎藥,還要去親力親為的伺候王正澤,簡直苦不堪言。 早上的分開的時候還蜜里調油一般的,這會兒卻覺得王正澤也太不懂體貼人,而王正澤也覺得這錢淑秀做事不夠穩妥,還是有些年輕。 一時兩個人居然也生出幾分間隙來。 那之后幾日,王正澤發現離開了林瑤,還真是過的難受,飯菜不合胃口,衣服也穿著不甚舒適,更不要說家里的應酬來往,大伯母要過壽,錢淑秀叫人送了一尊上等昆侖玉的玉佛過去,想來也是十分妥當,大伯母卻是發作了一通,叫人傳話來罵他。 王正澤六歲失了父親,九歲沒了母親,幾乎是跟著大伯母長大的,感情自然是十分深厚,被這般罵了一通,心里很是郁結,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做錯了什么。 因為這些瑣碎的事情,連納了美貌妾侍的事情都變得索然無味了起來,反而覺得暴躁的很。 忍了又忍,實在是忍不住,問道,“這都過了一個月了?夫人還不曾回來?” 趙沫道,“大人,夫人出府才半個月?!?/br> 王正澤一愣,忽然想起小時候大伯母說過的一句話來,因為日子難捱,所以覺得時間格外漫長,一時忽然頹然,呆坐了一會兒。 趙沫見狀,苦口婆心的勸道,“大人,您去把夫人接回來吧?!庇值?,“聽說夫人一直住在袖佛山上的別院里,那里遠離京城,人煙稀少,想吃個李福記的豆沙包都要等一整天,早上叫人去買,晚上才能吃到,那還是涼的,真是艱難?!?/br> 王正澤冷哼了一聲,道,“還不是她自找的?!?nbsp;話雖然如此,但還是讓趙沫準備馬車,打算去找林瑤。 *** 住到了別院的林瑤,第二天就讓人把下人們都集中在一處,說以后要跟王正澤和離,如果有人不愿意跟著她,就可以回到尚書府里。 眾人聽了雖然覺得詫異,畢竟還沒聽過誰像林瑤這般,夫君剛剛擢升官職,前途無限的時候和離的,但是他們畢竟都是簽了賣身契的下人,又加上平時一直都跟著林瑤自然都是她的心腹,也就沒有異議,只是心里未免有些擔憂。 畢竟一個獨身女子,在外生活,確實是有些艱難。 林瑤卻好像全然不知道這些,早上不需要早起伺候王正澤,而是在鳥語花香中自然醒來,再也不用顧忌王正澤而不吃豆子,可以喝豆漿,燉豆腐吃,中午還能喝上黃豆煮出來的豬腳湯,配著張山夫妻種的涼拌胡瓜條,清脆又多汁,痛快的很。 林瑤吃的好,睡得好,上午天氣還不熱的時候,去山上散步,下午太陽大就在院子里納涼,吃著涼瓜,看一看閑書,偶爾來了興致還會彈奏一首。 不到半個月就驚奇的發現,原本怎么也去不掉的黃斑,卻是變得淡了一些,膚色也變得嬌嫩了,茂春心疼的說道,“上次花了重金請來的那個花郎中就說過了,叫夫人要少思少慮,想來是因為累著了,才去不掉?!?/br> “我倒也想過的輕快一點,但是府中的事情我不cao心,誰來主持?如今倒清閑了,不用去管了?!?/br> 茂春一開始自然也是覺得林瑤和離的想法有些不合適,但是見過王正澤的薄情寡義,又看到林瑤搬出來之后,過的這般逍遙自在,人也像是被露水澆灌過的花一般,越發的鮮艷奪目,自然是跟著高興,道,“以后好了,夫人不用管那些破事了?!?/br> 林瑤難得抿嘴笑,擰了擰茂春的鼻子,道,“說的好,不管那些破事了?!?/br> 王正澤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落日的余暉落在院子里,帶出溫暖的橘色光線來,映襯的那方石桌旁坐著的女子溫婉如玉,他一時有些愣住,這不是林瑤? 這些年無論什么時候,林瑤總是忙碌的,兩個人偶有交集,也都是跟他說家中的庶務,讓他很是厭煩。 什么時候,她也曾經這般恬靜安逸? “大人,您來了,快坐?!?nbsp;吳二娘見到王正澤趕忙上前行禮,又對著坐在石桌旁的林瑤道,“夫人,大人來了?!币桓焙苁切老驳哪?。 王正澤坐在了林瑤的邊上,清了清嗓子說道, “過了這許多日子了,再大的氣也該消了不是?該回去了?!?/br> 這應該算是王正澤率先低頭了,語氣也甚是和緩,王正澤覺得,他已經很是低聲下氣了,如今就是在官場上,也鮮少有人讓他這般低頭說話,但凡林瑤還有幾分眼色,這時候就應該順桿而下了。 王正澤還想著,如果林瑤順從,他晚上就不去錢姨娘那邊了,也要寵下林瑤,給她體面,畢竟她才是當家主母。 林瑤見到王正澤就知道他日子過得不順,他最不喜歡直裰,覺得累贅,反而喜歡簡潔的通袖圓領長袍,不過這會兒他卻穿著石青色青竹暗紋的杭州直裰,戴著黑色緙絲的方帽,儒雅偏偏,很是風流。 這是大多數讀書人的穿法,也是像錢姨娘喜歡的模樣,想來她給安排的。 錢姨娘肯定聽府里的婢女說過,王正澤不喜歡直裰,但是沒聽進去,畢竟年輕,剛入府,也有自己的固執己見。 但是王正澤最是厭煩旁人替他做主,他表面上不會發作出來,但是會從其他地方找借口發泄,她也是磕磕碰碰許久才明白的。 原本還有那么一點不甘,這會兒已經完全煙消云散不說,林瑤甚至同情起錢姨娘來,沒有她這個黃臉婆在旁邊對比,錢姨娘的缺點就暴露的十分徹底。 顏色再好,吃得不好,穿不好,甚至是需要王正澤來安排府中的事情,又如何高興的起來? 至于夢中……,林瑤越來越覺得那應該是自己的前世,她開始確實是吃味的,后面見鏡中容顏衰老的自己,在對比依然風華正茂的王正澤,也就死心了,想著做個賢婦,讓錢姨娘伺候好王正澤,教了她許多,自然包括王正澤的喜好性情,還有府中許多庶務。 不像是這一次,她突然的撂挑子,府邸里一下子就亂了。 “大人,是不是不小心吃了豆子身上起疹子了?”林瑤又道,“你向來不喜歡直裰,卻是穿著了……,是錢姨娘的手筆吧,猶記得第一次見大人的時候你也是穿著一件湖綠色的直裰,雖然最尋常的布料,卻是如同珠玉在側,把旁邊幾個公子們都比下去了?!?/br> 王正澤皺眉,他實在是沒空陪著林瑤憶往昔,他也不耐煩說這些,都是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情,有甚么好說的?再說,那時候他又窮又窘迫,旁人都是穿著杭綢,最不濟也是湖綢面料的衣裳,只有他穿著父親留下的半舊衣裳。 “能嫁給大人不知道有多高興,只是日子畢竟是柴米油鹽,大人一門心思要考取功名,讓我拿出陪嫁的玉石擺件送給大人的老師當做賀禮,又或者哪個同窗家里有喜事要隨禮,十兩,二十兩……,好容易考上了,又花費了一番,尾牙宴的花銷,同期之間的人情來往,還有恩師的謝禮,那時候已經花了差不多了,誰知去杭州任職,上峰是恩師的小兒子,任期虧空了不少銀子,大人為了討好恩師主動要去還了這筆銀子,我只好咬牙賣掉了陪嫁的田莊,首飾?!?/br> “家里是一個銅板都沒了,為了補貼家用,跟著丫鬟在院子種菜,沒日沒夜的做繡活兒去賣,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那時候沒得?!?/br> “我那俸祿不是都給你了?” “七品官職的俸祿是多少?一年不過二十兩,大人當時請同僚們上瀟湘樓的花費就是二十兩,可有記錯?” 王正澤臉上很是不好看,他如今正是意氣風華,聽人奉承的時候,如何聽進去這種抱怨,道,“夠了!” “大人,我只是想說,這些年我對這王家也是勤勤懇懇的,沒有出過差錯吧?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大人有不滿意的地方,你我少年夫妻,十年來也是一起風風雨雨熬過來的,如今大人風華正茂,我卻是這樣的模樣,成了大家口中的糟糠之妻?!?/br> 王正澤見林瑤說的眼眶都紅了,一時沉默了下來,兩個人少年夫妻,總是和旁人不同。 林瑤道,“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看在我十年來勤勤懇懇的份兒上,大人,但凡你有一點良心,就放妾身一條生路?!?/br> “你混說什么?” “還請大人簽了和離書,以后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br> 王正澤只覺得這些日子以來的不安終于被印證,他意識到,林瑤說的都是真的,而不是負氣,只是到底不是沒有見識的人,他馬上就冷靜了下來,壓住心中的火氣,盯著林瑤半響,道,“我答應你,以后不納妾,就只有錢姨娘一個人?!庇址啪徚苏Z調,說道,“你也曉得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們王家不能斷了香火,你才是正妻不是” 林瑤覺得不可思議,隨著王正澤這幾年擢升,對她是越來越冷淡,那說話的語氣也是公事公辦,何曾有這般溫柔的時候? 當真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林瑤早已經心如死灰,道,“大人,你這模樣,我還當離開妾身就活不下去了?!?/br> 王正澤原本就是耐著性子勸,其實滿肚子的氣,林瑤的這話,讓他難堪的不行,一下子就爆了,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意了。 “林瑤,你既然嫁入我們王家,生是我們王家的人,死是我們王家的鬼,實話跟你說,我們王家還沒出過一個和離女!”王正澤冷著臉吼道。 王正澤的態度很是堅決,林瑤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但還是有些失望的,王正澤不同意的原因……,舍不得她有吧,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少年夫妻總是有點感情,但更多的不是念著她這個人,只是她把他伺候好了,換了別人伺候,覺得伺候的不舒坦而已,加上他不能在剛擢升內閣之時傳出拋不好的名聲來,這才是重之之重。 無論對外如何解釋,和離也好,被休棄也好,都避免不了一個,連家務事都處置不好的印象來。 “我早就知道你不會同意,瞧,這是什么?”林瑤拿出來那封王正澤寫的書信,紙張泛黃,顯示著年代久遠。 王正澤臉色一沉,“和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