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渡九幽將北斗魔宮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卻也讓整個宗門成為了眾矢之的。這其中是非福禍, 實在很難說清。 “以渡九幽的實力, 以及瘋病發作時非要屠滅滿門的強迫癥, 會在屠掉整個連山塢后, 偏偏漏下一個小孩?” 晏危樓靜靜注視著這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孩子, 眸中閃過思索之色。 “而且, 一個身無半點修為的孩子,又能在這里不吃不喝假死十天嗎?” 真相已經顯而易見了。 宿星寒仿佛與他心有默契,一口將之道破:“這孩子……應該就在我們上山前不久來的?” 若說普通人能逃過渡九幽的屠殺,還能不吃不喝隱藏十天,晏危樓是不信的。最大的可能便是,就在兩人來到連山塢前不久,這孩子才來到這里。 盡管這其中還有許多疑問,譬如他一個人如何上山,又為什么把自己藏在尸堆里,又是用什么方法隱藏氣息連晏危樓都沒有察覺……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孩子奇怪的口音和話語中的內容—— 見晏危樓二人沉默,本就警惕的男孩更加向后退了一步,擺出防御之態:“你們是誰?為什么我會在這里?又是那惡賊派來斬草除根的嗎?” 他容貌極為俊美,是那種富有男子氣概的硬朗,只是年紀尚小,還無法發揮出容貌上的優勢??丛趦扇搜壑?,就像是一只老虎幼崽一邊嗷嗷叫,一邊沖著兩人揮爪子,沒有半點威懾力。 晏危樓輕笑一聲:“問別人之前不應該先自報家門嗎?我們是誰你不用知道,你是誰我倒是很好奇?!?/br> 他笑容燦爛,語氣平平,但在直覺敏銳的男孩看來,卻有一股撲面而來危險又深沉的氣勢。在這隨意輕松的話語中,似乎隱藏著不易察覺的霸道。 但男孩也因此捕捉到了一個信息——那就是兩人并不認識自己。 他頓時松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我叫莫與方,現今十歲。前段時間家中遭遇變故,只剩我一個了?!?/br> 說到這,莫與方臉上黯然:“那仇家還不罷休,甚至花錢請了飛鳶閣的殺手來暗殺我,想要斬草除根,不留后患?!?/br> “……我本在逃亡,誰知一覺醒來,就出現在這里了?!?/br> 莫與方年紀雖小,卻很是聰明。 既然晏危樓二人與他的仇家沒有關系,看上去又如此危險神秘而強大,他自然不會冒著風險撒謊,除了稍有些隱瞞,便將自身情況大致都說了出來。 “……飛鳶閣?你確定是飛鳶閣?”晏危樓目光中閃過一縷詫異。 莫與方篤定道:“自然是飛鳶閣。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殺手組織,難道還有人不知道?還是說,你們怕了飛鳶閣,想要將我交出去?” 他藏在寬大衣袍中的手握成了拳頭,嘴上卻是一副不服輸的口吻激將了一句。 ……面前這兩人絕不簡單,看來似乎對飛鳶閣也無甚敬畏,他只能賭一把了。 宿星寒見此,側頭看了眼晏危樓,傳音道:“阿晏,怎么了?莫非那飛鳶閣有什么問題?還是說……他在撒謊?” 長年累月呆在神山之中,久不履人間,宿星寒對神州浩土的一切都不甚了解,只能憑晏危樓的不對勁自行猜測。 尤其是說到最后一句時,他的語調明顯冷了下去,露出淡淡殺意。 ——若要說晏危樓和宿星寒相比,誰的心腸更硬,絕不是晏危樓。 身為曾經的天地之靈,這世間萬物對宿星寒而言都無甚區別。人與草木又有何異?無法讓他心中生出半絲漣漪。唯有晏危樓是唯一一則例外。 因此,對這樣一個看上去不過十歲稚齡的男孩,他心中亦是沒有絲毫同情憐惜之意。若對阿晏無害,便可留之。否則,就可殺之。 晏危樓立刻聽出了他話語中的冷意,暗中傳音道:“想來也不會有人撒這樣錯漏百出的謊——那飛鳶閣,是一百多年前縱橫江湖的殺手組織,早在七十年前就被北斗魔宮所覆滅?!?/br> 宿星寒頓時恍然,眼神重新恢復平淡:“如此說來,此子確有奇異之處?!?/br> 兩人傳音交流也不過短短幾息時間,莫與方卻在這極短的沉默中心生忐忑,袖中之手緊攥著。一旦事有不妙,他就要動用最后的底牌逃生。 ——好在他賭贏了。 “呼……呼……” 下山的山路上,三道人影緩步而行。重新換了一身干凈衣服的莫與方吃力地跟在兩人身邊,重重喘著粗氣。 晏危樓好似不經意瞥了他一眼。 ……看起來,還真是沒有半點修為在身的樣子。之前能藏匿氣息,是因為什么特殊靈器嗎? ——不對,他身上有《補天決》留下的痕跡!既是補天者,也是被補者。 晏危樓突然開口:“有人對你施展過《補天訣》,你又對其他人施展過?” 莫與方腳下一頓,捏著拳頭抬起頭,與晏危樓的目光對視,眼瞳中充斥著nongnong的驚駭與懷疑: “……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誰?” 宿星寒微微上前一步,完美隔在兩人中間,擋住了莫與方看向晏危樓的目光。那雙冰冷如霜雪的眼睛不帶感情地掃了他一眼:“是阿晏先問你?!?/br> 莫與方被這目光一掃,宛如一捧冰水潑下來,剎那間恢復清醒,便仰著脖子,一臉無畏與倔強:“沒錯,我用過!那是因為有人施此術在前,獻祭我滿門上下,提升天資……我已失去根基淪為廢人,唯有如此才有報仇的機會!” 小少年雙目赤紅,眼中燃燒著仇恨之火,一副絕不服輸的架勢。 “啪啪——” 清脆的聲響擾亂了他的節奏,莫與方一愣。一襲黑衣的少年已經微笑著放下了手掌,嘴上贊道: “精彩!小小年紀便能審時度勢,引導人心,真是難得。若是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話放到那些正道面前,必然能收獲不少賞識,將你收作弟子也不為過??上氵\氣不太好,居然遇到了我?!?/br> 說到這,晏危樓還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一臉沉重遺憾之色。 莫與方被戳穿之后,也不再一副慷慨激昂之色,只是冷靜地說道:“閣下說笑了。幸好是遇上了二位,若是遇上那些正道大俠,發現我修煉了《補天訣》,說不定就會直接將我打殺了?!?/br> 宿星寒在一旁微微蹙眉,突然冷聲開口:“《補天訣》乃上古圣師‘元’所創,是人族再正統不過的修煉之法。這些正道宗門何德何能,將之打入邪功之流?他們也配?” 這話立刻成功歪樓。 晏危樓對他的關注重點哭笑不得,心頭卻又有一股復雜的情緒在彌漫。 他語帶調侃地反駁道:“明光此言差矣?!鶆撝ň鸵欢ü饷髡髥??修煉功法,只要能助人變強便是最好,有什么正邪之分?何況,‘元’也是人,并非神,未見得有你以為的那么好?!?/br> 宿星寒默默搖了搖頭,目光淡淡落在晏危樓身上,像是融化的初雪。 他輕聲道:“不,比我以為的更好?!?/br> “……”晏危樓頓時語塞,像是被一陣柔柔的氣流從心口處吹過,不由微怔。 莫與方微仰著頭,漆黑的眼珠子轉動一圈,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劃過,突然有一種自己很多余的感覺。 宿星寒也有些嫌他礙事,到了山腳下,便趁機建議道:“我看他雖身無修為,為人卻很是機敏。只要找一處客棧安置,之后的事,應當都能自己應對?!?/br> 晏危樓露出一副意動之色。 ……雖說這來歷不明的莫與方估計身份很不一般,但晏危樓對他并不存有利用之心,也不在乎他背后的風險或利益。 原本晏危樓還有些好奇,想探究一下莫與方的真實來歷,但現在卻突然覺得他有些礙眼了。麻煩還是早些甩開的好! 見此,莫與方立刻扯住晏危樓衣袍一角:“只要二位愿意多庇佑我幾天,我愿意將一卷《補天訣》雙手奉上?!?/br> 他仰著臉,沒有耍什么小心機,目光分外真誠:“實不相瞞,那個滅了我家滿門的惡賊,正是我嫡親兄長莫與白。我和他之間有著血脈感應,即便暫時逃過一劫,他遲早會找過來!只要二位庇佑我一段時間,讓我手中靈器得以再次啟用,我一定立刻離開,絕不糾纏,也絕不會拖累二位!” 第124章 入局中(22) 莫與方來歷不同尋常, 一路上與兩人交流時, 哪怕盡量掩飾, 但偶爾冒出的一些話語, 諸如飛鳶閣,總會給人以強烈的違和感。就仿佛是古人穿越來到未來,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晏危樓不動聲色,與之一路交流下來,發現對方的認知大概停留在百年前。 而莫與方本人對此卻一無所知。 這也算是種種巧合造就的運氣吧。 盡管莫與方看上去年齡還小,但表現出來的智慧和縝密心思卻不可小看。倘若他并非出現在連山塢這等荒郊野嶺, 只遇到晏危樓與宿星寒兩個大活人,也不會這么快暴露自己的異常。 若是他遇到的是其他人, 或者說出現在人多的鬧市,憑他的聰慧, 只要稍一套話就會發現, 這個江湖與他認知中的一切完全不同,他就不會暴露異常,而是多問少說, 選擇融入其中。 只可惜, 他卻偏偏不巧撞到了晏危樓手中, 還引起了晏危樓的好奇心。而他渾然不知, 反向兩人尋求庇佑。 “好, 我答應你?!?/br> 既有機會滿足好奇心, 又能得到一卷《補天訣》, 晏危樓同宿星寒對視一眼, 便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下來。 多了一個人,三個人的路途并無多少改變。白日行走于荒郊野嶺,夜間便宿在城中客棧,每日天不亮就出城繼續趕路。過程中幾乎與其他人毫無接觸。 莫與方也無從得知現今江湖上的情況。 倒是晏危樓,還能通過幾個馬甲,從情報網中收到源源不斷的消息。 如今,「幾大天人圍攻北斗魔宮宮主渡九幽,渡九幽疑似身殞」的消息早已在江湖上傳開,連北斗魔宮的幾大殿主都不曾出面反駁,江湖正道歡欣鼓舞,魔道中人則是如喪考妣。 倒不是魔道中人多么團結,或者多么崇拜這位北斗魔宮宮主。恰恰相反,以魔道弱rou強食、自私自利的風格,以往的渡九幽一直是許多人眼前的攔路虎,不知多少魔道中人幻想著將來取而代之。 但偏偏不是現在。 渡九幽隕落得太早了!江湖正魔力量本就失衡,他們還指望渡九幽這面大旗一直豎在前面,為他們抵擋來自正道方面的壓力,好讓他們可以在暗中默默積蓄力量、發展壯大呢。待到有朝一日,他們足夠強大,便可將渡九幽取而代之! 但如今,一切算計都已成空。什么取代渡九幽,吞并北斗魔宮,乃至于將來威臨正魔兩道……通通都成了夢幻泡影! 沒有了渡九幽的魔道就是一盤散沙,與其想什么宏圖大志,還不如好好想想該如何保命才好。 寒石城中,氣氛一片凝重。 原本懸天峰被揭發了在天下各處設立監察者之事,面臨千夫所指。正道內部一片混亂,以往隱藏在暗中的魔道勢力便趁機冒出頭來,趁機飛速壯大。 他們原以為這樣的混亂還能持續好一段時間,足夠讓他們渾水摸魚,撈夠一瓶再重新隱匿起來,哪知道渡九幽突然發瘋,在江湖中大肆屠殺,讓本該內亂的正道又將矛頭一致對外。 這些魔道中人頓時像是剛剛從田里冒出頭來撒歡的鼴鼠,立刻迎頭撞上了從天而降的羅網。要想在羅網徹底落下之前逃脫,就必須奮力自救。 因此,數日前,陰魁門新任門主將玄向各方魔道勢力發出邀請,立刻便有許多魔道中人應約而來,想看看這位陰魁門新任門主是否有什么好辦法,也算是病急亂投醫吧。 沒想到,所有人剛剛齊聚,就又聽到了這個噩耗。頓時,哪怕是平日里最陰險毒辣的魔道巨梟,也感覺眼前一黑。 “……完了!沒有渡九幽的北斗魔宮也不過就比普通的一流魔宗強出一些,怎么可能是三大正道圣地的對手!” 哪怕平日里幻想過無數次要將渡九幽取而代之,此時的他們仍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一顆心直往下沉。 “除了渡九幽,我魔道中哪里還有第二位天人圣者?沒有天人的威懾,任意一座正道圣地出手,都能犁庭掃xue,將整個魔道一網打盡……老夫苦心修行數百載,半生躲躲藏藏,終究還是要被正道那幫偽君子如掃螻蟻一般滅去嗎?” 大殿中,眾多魔道中人交頭接耳,有人惶惶不安,幾乎立刻就要飛身逃遁,有人蹙眉沉思,面色陰沉冷凝,也有不少魔道勢力的宗主正在私下里彼此串聯。 “將玄”坐在代表陰魁門的那一席上,神情未變,目光平靜地掃過殿內諸人。 所謂疾風知勁草,越是在這種危難時刻,越是能夠看出一個人真正的品性與能力。之前這些人良莠不齊,難以分辨,此時倒是一個認真觀察的好時機。 那些嚷嚷著要跑路的家伙,且不說性情實力如何,只看智商便是當炮灰的料;還有在這種關頭還想著勾心斗角,趁機解決私人恩怨、對付仇家的貨色,更要將之剔除甄別出來。 “將門主氣定神閑,可是有了應對之法?”邊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幽幽的女聲清冷中帶著媚意,極為動人。 將玄定睛看去,發現說話的正是魔道一流勢力幻月宮的宮主,一個身著月白色宮裝,看上去如幽芷汀蘭般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