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燕無倫”不疾不徐,有條有理。 “直到祭典前三日,地牢中的祭品才會被放出來,統一清洗。所有祭司也會在這幾日間焚香沐浴,靜心祈禱……” “這時便是圣殿防御最松懈的時候。只要提前買通清洗和看押祭品的下人,在關鍵時刻布置好自己的人手,或許便會有逃脫的機會?!?/br> 說到這里,他露出一個笑容。 “我已經查明白了。就在十一天前,駐守圣殿的幾名銀甲軍曾經遭到不明勢力的侵襲,身受暗傷,至今未愈。還有一位在圣殿服侍祭司的使女,不久前家人在外遇到妖魔,尸骨無存。另外,還有……” 將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不對勁的事都點了出來,“燕無倫”幽幽開口: “若是祭典前夕,趁祭師們焚香祈禱之際,下人失察,讓祭品跑了出來,逃跑的方向又‘恰好’是幾名暗傷在身的銀甲軍巡邏——據我推算,這幾人身上的傷勢若是以巧妙方式突然引發,正好會讓銀甲軍的巡邏圈空白半刻鐘,在那半刻鐘里,圣殿西北那一角是安全的,足夠讓兩個人逃出去?!?/br> 云七那張比女子還要美麗的臉上漸漸露出震驚之色,不由瞪圓了眼睛,第一次如此失態。 他實在沒有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人,能夠在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里收集到這么多訊息,還能抽絲撥繭,將他的所有布置一一戳破。 當初的計劃本就是羅九被抓后匆匆制定,云七從不認為這天衣無縫,他只不過是抓著“以往從未有人在圣城祭典前越獄,想必圣殿也從未有過防備”這一盲點,針對性安排好了一切。 這并不意味著他的布局多么高明。 但被人在一天不到的時間里就看穿,哪怕“燕無倫”相當于拿著答案找線索,還是讓云七深受打擊。 他苦笑一聲,對“燕無倫”的態度又恭敬了三分:“看來是我想的太天真了。若不是燕公子中途搭救,說不定,我們兄弟二人都要變成祭壇上的亡魂了?!?/br> 燕無倫搖搖頭:“我是因為早便知道你的打算,這才留心去查。差點忘了問,你堅持要來圣城是為什么?” 云七猶豫片刻,目光靜靜注視著青年那雙溫柔澄澈如秋水的眸子,突然釋然一笑,美不勝收。 “此事告訴你也無妨,不過是為了一樁不知真假的秘聞而已?!?/br> “眾所周知,大道無涯,而修行有盡??v使貴為天人,也不過壽八百載?!?/br> “當年白帝出世,誅滅妖魔后,統御翰海數百載,便消失無蹤。盡管圣城宣稱帝君陷入沉睡,世人卻大多認為,他是壽盡而終了?!?/br> 黑夜里,少年的表情被朦朧夜色所模糊,聲音中透出莫名的蠱惑。 “不過,還有一種說法隱隱流傳,白帝并未死去,已經得享千載萬載壽元……而他長生的秘密,就在圣殿之中?!?/br> “燕無倫”的神情同樣被漸漸濃稠的夜色所模糊,只一雙眸子澄澈如昔,似乎不為所動:“這么說,你是為了長生?” 云七連忙搖頭:“那倒不是。我云氏一族,以探聽隱秘起家。驟然得知這樣的大秘密,我又哪里能按捺住好奇心,不來探究一二呢?” “說的是,我也有些好奇了?!?/br> “燕無倫”的聲音在夜色中近乎飄渺。 只不過,他好奇的不是長生的秘密…… “倘若白帝未死,會是去了哪里呢?” 他興致一來,也懶得去管那許多后果了,反倒突發奇想,露出一抹感興趣的微笑:“我有個主意,正好試探一二?!?/br> 三天后,深夜。 伴隨著一聲震動全城的轟響,絢爛離奇的火光映紅了圣城半邊天,祭壇在漫天火光中被炸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沒有人敢相信,那個設立于圣殿之前,用來祭祀帝君,常人不敢靠近分毫的祭壇,居然直接被人給炸了?!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危險氣息突然在整座圣城中升起,還沒開始行動的云七遙望漫天火光,欲哭無淚:“……這就是他所說的試探?!” ……真是,好簡單粗暴的試探:)。 第113章 入局中(11) 祭壇炸裂,火光照耀半邊天。如此大的動靜早就驚動了整座圣城。 “放肆?。?!” 圣殿深處傳出一聲怒喝, 天穹上風云匯聚, 席卷而起的殺氣化作一柄虛幻天刀,籠罩在整座圣城上空,生生攪碎了漫天云層, 似乎下一刻就會橫斬而下, 將整座圣城劈作兩半。 一道極為強橫的神念轉瞬之間掃過全程, 每個人只感覺自己像是突然被剝光了衣服, 里外都被人探查得一清二楚。 角落里居然還有幾只潛入進來的妖魔,被發現后便直接掀翻藏身之地, 倉皇逃躥,最終只留下幾聲凄厲的慘號。 哪怕這道神念如此強橫霸道, 但猜出對方身份的人卻都恭恭敬敬垂下了頭, 不敢在臉上表現出絲毫不滿,反倒任由對方來回掃蕩了數遍。 似乎是始終沒有發現始作俑者, 這人怒意更盛, 天穹之上的虛幻天刀也不由自主爆發出一股強烈的殺氣,生生將不遠處的一座山峰削掉了一截。 此時, 祭壇被破壞的消息終于傳了出來, 今年的祭典顯然要推遲了。一個個前來朝圣的信徒都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又是惶恐,又是驚怒, 虔誠者甚至連連請求帝君恕罪。 銀甲軍已經全部行動起來, 整齊的馬蹄聲在長街上駛過, 隨著一名又一名銀甲軍匯到一起,洶涌如銀色汪洋的軍隊四處席卷而過,最后直奔城門而去。 “圣殿有令,封鎖全城!” 為首的將領一身銀光閃閃的鎧甲,遮掩在銀色盔甲下的臉看不分明,只露出一雙清凌凌的眼晴,幽邃而鋒利。 他一邊打馬沖過城門,一邊高聲下令。 “遍搜城外百里之地,這么短的時間,賊人若是逃了出去,也逃不遠!” 守城的軍士凜然應命,恭敬目送著這支銀甲軍遠去,便趕緊關上城門,臉上都帶著凝重之色。 “沒想到連大祭司都被驚動了,今日真是出了天大的事!” 剛剛感慨完,這幾名軍士便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呆呆望向城中圣殿的方向。 “那、那是……” 嗡! 一道明亮而赤目的雪白光柱驟然間沖天而起,從圣殿中穿出,直向云霄而去。 漆黑的夜幕被這光柱照得一片明亮,就連原本籠罩在整座圣城上方的虛幻天刀都消失得一干二凈。 一股極難形容、極其玄妙的無形道蘊在天地間蔓延,似乎有某個特殊的存在突然降臨了,四周的風都被靜止。 圣殿深處,供奉于神臺之上的白帝神像沐浴在刺目的白光中。 神像下方,被圣城中無數人尊稱為大祭司的老者正恭恭敬敬匍匐在地,雙目中露出微微的茫然,神情恍惚,似乎在聆聽著什么人說話。 許久過后,他恭敬地應了一聲:“謹遵帝君之命?!?/br> 這間大殿之外,恭敬侍立著不少祭司,都滿含著期待地望著大門緊閉的大殿,眼神中閃爍著羨慕之色。 直到那緊閉的大門緩緩打開,披著一襲神圣長袍的大祭司緩緩走了出來。 大門在他身后重重合上。 環視一圈,大祭司突然開口問道:“銀甲軍軍主何在?” 作為直屬于圣殿管轄的軍隊,銀甲軍地位超然。一軍之主往往都是自幼被圣殿培養長大,至少也是大宗師中少有的高手。在整個圣殿中,也惟有大祭司能如此隨意傳喚于他。 不過,等了一會兒,始終沒等到人。反倒是派出去的人急匆匆跑來回復,就在祭壇被毀的第一時間,銀甲軍就全面出動,在圣城中大肆搜查,之后還封閉城門,主動出城抓人。 “……這不是圣殿的命令嗎?”那守門的軍士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回稟之人也轉述得明明白白,“搜遍全城后,銀甲軍已經出城去了?!?/br> 而且還是那位銀甲軍軍主親自帶著一批人馬出了城,似乎是擔心賊人提前跑了,現在正在方圓百里內撒網式搜尋。 “什么?出城了?!” 聽到這里,大祭司雙目圓瞪,立刻有了不妙的猜想:“荒謬至極!本座怎么不知道,圣殿何時有此命令?” 其他人頓時驚了:“圣殿未開口,銀甲軍竟敢擅作主張?!” ……雖說銀甲軍是圣城中一股不小的武裝力量,但終究是直屬于圣殿的。哪怕這次是出于公心,但不聽命令擅自行動,便代表著將來不受控制的苗頭,這是圣殿中這些人絕對無法容忍的。 危機感頓生,眾人紛紛開口,要派人去盡快催促銀甲軍回城??诹顒倓倐鬟_出去,城外搜尋的銀甲軍很快都陸陸續續回來了,而這其中已經沒有了銀甲軍軍主的影子。 這個人仿佛徹底消失了。 大祭司的臉色徹底陰沉下去。 “圣殿召而不回,這是想叛出圣殿不成?”圣殿中人難以置信,又聯想到祭壇被毀之事,有人不免嘀咕起來,向大祭司告狀,“難道今日這件事就是他做的?他居然敢背叛圣殿!此事絕不可輕縱……” “夠了?!?/br> 抬手阻止了某些議論,大祭司目光微冷,又有些無奈。 這些蠢貨從小在圣殿中長大,與外界隔絕,個個都被刻意養成了心思簡單、信仰虔誠的模樣,且修為高深,原本都是大祭司的得力助手。 但也正因為不怎么接觸外界,如今看來實在愚蠢了些。居然以為堂堂銀甲軍軍主會背叛圣殿?試問離開圣殿他能得到更多好處嗎? “不是他。有人殺人滅口,冒名頂替?!?/br> 大祭司斷然反駁,接著開始下令。原本他找銀甲軍軍主就是為了這件事—— “帝君有命。近日有天外邪魔降臨我界,將來必定涂炭蒼生。此邪魔陰險,極善偽裝,從此刻開始,排查界內所有近期降臨的外來者,不惜一切代價找出此魔,將之鏟除?!?/br> 原本心思雜亂的一眾祭司們聽到帝君諭令,都收斂了心神,一個個露出鄭重之色。一字一句聽完后,便都恭敬地垂下頭,齊聲應是。 隔著緊閉的大門,大祭司身后那間黑暗的大殿深處,通天徹地的熾白光柱還未徹底散去,一尊白玉雕鑄的神像后方,不知何時轉出了一個人。 輪椅在地面上滾動的聲音咯吱作響,寬大的黑色文世服罩在他身上,最引人矚目的便是他英俊逼人的相貌,看上去與那尊神像一模一樣。只是右臉上有一條如同漆黑鎖鏈般的印記,蓋在他眼瞼下面,相較于神像的英武,這人看著增添了不少病弱陰郁之氣。 他手掌一翻,一枚令牌便隱入袖中,那分明是又一枚瀚海令。 就在不久前,他突然察覺不妙,通過瀚海里降臨后,當即知道了圣城中發生的事,一只手不由攥緊了令牌。 外間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 “天機有變,果然是瀚海界出了事……” “只不過,沒想到出事的居然會是不起眼的祭壇……是他?”輕聲呢喃著,這人的目光越來越清明,“一定是他。只有他才能在短時間里看穿祭壇上的陣法。只有那個人才有這樣的眼力和魄力?!?/br> ……一出手就擊中了他最關鍵的要害,還真是敏銳的直覺??!或者說,這依舊是天道眷顧的原因?這就是天命啊…… 腦中念頭轉動著,一面分出心神聽大祭司有條不紊地下令,這人臉上的神情沉淀下來。一瞬間的失態消失無蹤,難以抑制的不甘被沉積到心底,他的臉上再次恢復了智珠在握的冷靜。 “……這份天命很快就是我的了?!?/br> 雖然已經知曉晏危樓手中有瀚海令,很有可能會進入瀚海秘境,但祭壇突然被破壞,這件事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這可是瀚海界最神圣的圣城,即便真有潛入進來搞破壞的妖魔,也許會將目標對準圣殿、祭司與平民。誰會無緣無故跑去攻擊除了在祭典上用以祭祀帝君之外,沒有半點價值的祭壇? 更別說這圣殿的祭壇很是特殊,從材料到陣法都不是短時間便能解決的。時間拖久了,別說祭壇沒被破壞,說不定整個人都要折在這里! 晏危樓這一手實在是猝不及防。 祭壇被破壞,原定的祭典就只能取消推遲了。白帝憤怒之余,心中又充斥著淡淡的喜悅。 這一世天書對那個人失靈,他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占卜對方的行蹤,偏偏那人又陰險得很,在鳳還城出了一場風頭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人不冒頭,找不到目標,任他謀劃再多也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