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事實上,真要是落入懸天峰,說不定將來哪天他摸上懸天峰,還有機會將之弄到手,干一票無本買賣呢。反之,若是滄海劍宗買去了,他倒不好意思事后毀約,收了錢還搶貨。 晏危樓神色不變,靜靜站在一眾已經被天人領域影響、心神不受控制的人之中,默默注視著眼前這位尚且年輕而意氣風發的懸天峰圣主。 這張臉他是很熟悉的,不過比記憶中更年輕、也更有神采。 燃燒著火焰的懸天峰、火焰中衰老腐朽、焚盡殘軀的懸天峰圣主,以及那張充斥著后悔不甘的蒼老面龐,都在晏危樓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微微一笑。 不知是否察覺到晏危樓的注視,對方的目光也向他投了過來。浩瀚深邃、似乎永遠充斥著悲天憫人的寬容。 晏危樓一眼就猜出了他想要做什么。 “小友可是晏危樓?” 晏危樓抱刀而立:“是我?!?/br> 晏危樓的語氣堪稱冷淡,沒有半點對天人的敬意,倒像是站在平等乃至更高一層的角度在說話。 懸天峰圣主神色未變:“既如此,還請晏小友隨本座走一趟吧?!?/br> 他說話的口吻依舊像個溫和寬容的長輩,一只手卻已經毫不猶豫地向晏危樓抓來。下方大片樓閣化作齏粉。 這看似簡簡單單的隨手一抓,卻讓人無從躲避,似乎整片天地都在這只手掌籠罩之下,無論向何處躲閃,都逃不開去。 當實力相差太大的時候,無論如何掙扎都是多余的。 別說是主要目標晏危樓,哪怕是同處逍遙樓內的其他人,此時都有種天傾地覆的驚悚之感。 電光火石間,晏危樓的直覺瘋狂預警,身體緊繃到極點。 “我拒絕?!?/br> 他手腕一抖,清幽冷寒的刀光揮袖而出,似乎有一輪虛幻的明月自地面上升起,轟然撞向那只傾壓而下的大手。 下一瞬,大手被撞得微微一滯,傾瀉滿地的月光中,少年的身影似乎無處不在,化作鏡花水月般的幻影。月光所及之處,他都可瞬息抵達。 ——曾經進入過天人境界的晏危樓,并不像其他入道大宗師一般,那么容易受到天人領域壓制。 那只手掌頓時抓了個空。 “……嗯?”收回手來,高高在上站在天幕中的懸天峰圣主低頭沉思,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而疑惑的音節。 ……哪怕他只是隨手一抓,沒有用出多少修為,但也不是一個剛剛入道的小輩可以輕易閃避的。這少年不簡單! 隱約間,他愈發相信墨先生的話了。 “閣下貴為正道圣地之主,這樣強人所難,恐怕不太好吧?!?/br> 虛幻的明月在半空中融化,如水銀瀉地般的月光里,少年的身影飛速由虛轉實。他在月光中抬起頭來,唇角露出一抹微笑,竟有種莫名的危險。 “不知道在下犯了什么大錯,竟被一位天人親自找上門來?真是榮幸?!?/br> 分明是自下而上仰望的姿態,在他做來卻沒有絲毫低人一等的感覺。 某種不妙的預感隱約在心中浮現,讓懸天峰圣主眉心越陷越深,生生擠出了幾條豎紋,他淡淡開口: “執天閣閣主親自批命,小友命犯兇煞,運極不祥,將會危及蒼生,是神州大劫之源頭。本座身為懸天峰圣主,為天下蒼生計,不得不請小友上懸天峰做客,稍加觀測?!?/br> 執天閣閣主?! 聞聽此言,眾人嘩然。 這可是一位極為神秘的人物,身份,來歷,性別,眾人一概不知。此人精通天機卜算之道,只在世間出現過寥寥數次,但每一次“預言”都極為準確。 第一次是三百年前。 這位執天閣閣主算出了從中域三十三州,將會短暫出現通往早已隔絕的其他幾域的道路。那時,整個中域神州最令人矚目的天才,天劍蕭白寂,為追尋更高境界,就此離開了中域。 第二次是一百三十年前。 懸天峰一位天人壽盡而亡,只剩下唯一一位天人存在。滄海劍宗與太上道門也同樣處于新舊交替之際。 而北斗魔宮蟄伏多年,暗中謀劃重振魔道。一面在江湖上掀起動亂,吸引三大正道圣地討伐,一面聲東擊西,派出一共三位天人奇襲三大正道圣地的山門。 原本在他們計劃中,只要行動速度夠快,以閃電般的速度接連襲擊三宗,天人數量占據絕對優勢的他們,必然能在三宗來不及反應之際,大大削弱三宗力量。尤其是第一個目標懸天峰,一旦失去最后一位天人,就離覆滅不遠了。 沒想到北斗魔宮的計劃早被執天閣閣主料中,并暗中指點懸天峰設下陷阱,反倒一舉將北斗魔宮三位天人擊退,一人死亡,一人重傷。 之后這位執天閣閣主又出現過幾次,每一次所測算的天機無一不準。只不過此人行蹤難覓,又極少現身,漸漸的,不少人差點忘記了他的存在。 懸天峰圣主手中居然握有執天閣閣主的批命,且對方這一次測算的天機居然關乎到“神州大劫”,還直接點明了晏危樓乃大劫源頭…… 說實話,眾人對此半信半疑。 哪怕執天閣閣主有著成功先例在前,但這一次事關神州浩土,他們實在很難相信,有誰能以一己之利影響整個天下?即便是天人也辦不到吧! 對于懸天峰圣主口中的“批命”,眾人更加傾向于陰謀論…… “空口白牙就想讓我束手就擒……” 晏危樓看上去似乎也是這么想的。少年眉眼輕抬,線條鋒銳的臉上現出一抹冷色,似笑非笑開口。 “莫非堂堂懸天峰圣主,也和市井小人一般,看中了在下身上的瀚海令,只是抹不開臉面強搶,便構陷污蔑于我?” 一時間,不少人看向懸天峰圣主的目光都不對了。但下一刻,這些人心頭豁然一涼,神情中顯出幾分驚駭。 懸天峰圣主臉色只是微微一沉。 原本晴明的天空驟然間陰云滾滾,整片天地剎那昏暗下來。寒風呼嘯而至,連綿青草剎那枯黃。 天人與天地大道相合,一怒之間,天地變色。 所有人心頭無端生出一股壓抑,心情低沉下來。 “小友說笑了?!?/br> 他一字一句說得極慢,但每一個字在舌尖吐出都像是雷音乍綻,伴隨著天上的滾滾陰云,有種莫大的威嚴。 “懸天峰屹立神州數千年,上體天道,下振乾坤。從未以私利而害人……” 天空之中的風雷之聲越來越響,這聲音伴隨滾滾風雷而落。 “請小友放心,只要小友并無惡行,本座絕不會因命格之說而傷害小友?!?/br>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銀色閃電劃破長空,黑沉天幕似乎由白晝轉為深夜。 而天幕上的人終于認真起來。 晏危樓定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感覺四周的空氣像是倏忽間由氣化液,又由液凝冰,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 凝固的天地像是一枚琥珀,將他定格在其中,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向著自己抓過來。 天空中烏云翻滾,雷海洶涌。明亮的電光照耀在少年鋒利冷峻如雕刻的眉眼上,他黑沉沉的瞳孔中不見半點懼色,倒是浮出一點淡淡的笑意來。 “道靈,該是你履行約定的時候了?!?/br> 嘩啦啦…… 少年漆黑寬大的袍袖中,忽然有一樣東西飛出,那是一卷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古卷。 古卷懸浮在他頭頂,泛出淡淡白光。 懸天峰圣主驚愕的聲音這才響起:“乾坤道圖居然在你身上?!” ——他是真不知道這個消息。 那一晚發生的事,雖然鳳還城中有不少人都看到了,但他們也只是遠遠看到晏危樓與天妖古鳳戰斗,更加具體的細節卻不知曉。 而明月湖周圍的人,在天妖古鳳一身鳳凰真火無差別攻擊,以及二者戰斗的余波下,差不多都死光了。 唯一生還的姬慕月是北斗魔宮中人,自己謀取乾坤道圖還差不多,又怎么可能將消息泄露出去,讓其他人知曉? 是以懸天峰圣主至今才知道,乾坤道圖這件造化神器,居然落入了晏危樓手中,而且還自愿受其驅使。這可是以往不知多少天驕豪杰都不曾辦到的事情。 他原本浩瀚包容的眼神冷了下來。 “墨先生所言不差,看來你的確是神州浩土的禍亂之源?!?/br> 天幕好像徹底傾塌下來。 嘩啦啦…… 長長的古卷由左至右展開,現出一枚枚寫著不同名字的“竹簡”,這都是當今世上天資潛力最高的一百人。第一百枚、第九十九枚……轉眼間古卷展開到第四枚“竹簡”,其上寫著“原道一”三個字。 而最右側的三枚“竹簡”上,乾坤道圖排名前三者究竟是誰,此前一直無人知曉。此刻,這答案卻輕易被揭曉了。 首先顯露出來的是“蕭白寂”三個字。 隨即,這三個字化作一抹流光,流光中飄出一道虛影,倏忽間在半空中形成一道虛幻的人影。 雪白麻衣,漆黑長發,臉色冷白,瞳孔深黑,一柄漆黑長劍懸于腰側,他整個人都像是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畫。 正是三百年前,一劍橫壓天下,重振滄海劍宗的“天劍”蕭白寂。 “蕭白寂”出現后,冷冷看了眼天空,伸手自劍柄上拂過。 沒有人看見他是如何出手的。下一瞬,陰沉的天幕就被分成了兩半,一道漆黑狹長的裂縫橫亙于蒼穹之上,四周凝固如琥珀的空間破碎開來。 天人領域都被他一劍斬破。 這是乾坤道圖的獨有能力,它可以消耗本源氣模擬出上榜者巔峰時期最強的一招——也僅僅只有一招。至于威力大小,與消耗的本源氣多少有關。 從“蕭白寂”虛影出現,到他出手,都實在太快太快。哪怕是懸天峰圣主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倉猝間發出一聲悶哼。 而“蕭白寂”的虛影則緩緩消散。 懸天峰圣主怒極之下,天空中的滾滾雷海驟然沸騰起來,千萬縷閃電如狂風暴雨般澆下,鳳還城在雷海中渺小如滄海一粟。 城中所有人戰戰兢兢,仿佛cao舟駛于汪洋,在翻涌的狂浪中,有種舟毀人亡、天翻地覆般的感覺。 而一抹黑點驟然飛出,越變越大,化作無邊無垠的神山大陸,迎頭撞上了無邊雷海。 ——就在“蕭白寂”的虛影剛剛消散之際,第二枚“竹簡”便已翻開。 “竹簡”上「白帝」兩個字驟然大亮。 第二道虛影悄然出現。 這人身材高大,身披一襲漆黑帝袍,眉宇間正氣十足,英武逼人。手中捧著一枚漆黑的印璽。 相較于蕭白寂,此人之名無疑讓人十分陌生,江湖上沒有半點流傳。但晏危樓卻一眼認出,這正是瀚海秘境中那尊白帝神像的模樣。 乾坤道圖只記載當世之人,看來無論是蕭白寂還是白帝本人,都還活著。 漫天雷海中,“白帝”擲出了手中印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