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他目光緩緩環顧四周,有些感懷。 “一旦村民不信,便截斷下游,使水位漲高洪水覆村,稱觸怒河伯,必有天罰;一旦村民信從,便恢復如初……如此反復幾次,終于人人信服?!?/br> 晏危樓不禁感嘆道:“好手段??!想來隨后他便以河伯名義賜下寶物,從此便可每年甄別出幾名天賦高的孩子,暗中以祈求河伯賜福的名義送來這里,再悄然奪取其道基?!?/br> 最巧妙的地方在于,除了奪走他們的天賦,他并未傷到這些孩子絲毫。表面上看,這些孩子毫發無損,回去后休息幾天便無大礙,村民們也就不會多想,更不會懷疑什么。 隨著“河伯賜?!边@一風俗流傳下來,祭司一脈漸漸消失,化身為隱藏于暗中的河伯,如今已經少有村民知道,數百年前村中還有祭司的存在。 聽到這里,晏危樓突然問道:“對了,你這一脈可還有同樣繼承了《補天訣》的人?” 他有此疑問并非空想,只是突然想起出身平民,卻憑借《補天訣》飛速崛起,宛如小說主角的長信侯方天詢?,F在想來,對方似乎有些可疑。 ——如今看來,散落的《補天訣》,一卷在北斗魔宮,一卷在大幽皇室,都不是一般勢力……方天洵當年一介平民,何德何能得此神功?難道真是小說主角,氣運加身? “其他傳承者?”徐徽一怔,似乎隱隱想到什么,隨即不確定地搖搖頭,“我不清楚?!?/br> 徐徽就是這一代大幽皇室的傳人。不甘心終身藏于深山的他,年紀輕輕便出了山,后來又收服一幫手下建立了連山塢。 只有每年需要“河伯賜?!钡臅r候,他才會回到山中來,通過奪取他人道基,彌補自身天賦。 在他看來,那些孩子即便長大也都是些捕魚捉蝦的普通人,空有那份天資只不過是浪費,倒不如給了他。反正他也不曾傷他們性命,斷他們前途。 ——而小女孩曼曼之所以身體虧空至此,壽數有缺??赡苁且驗樗熨x過于驚人,徐徽掠奪之時出了偏差,簡而言之,過度了。 “啪啪!” 聽完徐徽一席話,隨手將一身真氣都被封住的徐徽扔在地上,晏危樓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掌: “真是驚人的謀劃——不需要多么高明的計策,過人的智慧,只需要足夠冷酷的心性便可做到?!?/br> 三百年光陰,普通人都能傳十余代了。將十余代人玩弄于股掌,在幕后cao控他們的命運——且每一個都是當年的忠臣后裔——以之作為個人晉升的資糧,這果然是無情帝王之家才能干出來的事。 即便晏危樓自詡冷血,也做不到如此忘恩負義。 “再驚人的謀劃,如今不也被你識破了嗎?”徐徽靠坐在巖壁上,面色灰敗,神情坦然,“成王敗寇。既然我已經落入你手中,便隨你處置?!?/br> 話雖然說得硬氣,但求生的本能卻促使他看向晏危樓,語氣十分誠懇:“不過若是你饒我一命,將會收獲更多?!?/br> “……大幽皇室隱藏的密寶、許多不為人知的江湖秘辛、數百上千甚至是萬年之前的傳說,還有連山塢多年劫掠的財富,甚至是絕世神功《補天訣》——這些都將是你的?!?/br> 他話語中充斥著十足的誘惑,令人不知不覺聯想著他所描繪出的畫面:“有了這些東西,隨便跑到哪個偏僻之地,海外群島,便是建一個小國,從此稱孤道寡,享盡歡愉,都綽綽有余!” 隨著徐徽一句一句敘述,少年的目光也漸漸開始發亮。他俊美的臉孔在四下柔和的光暈照耀中,露出一個發光般的微笑,隨即陷入沉吟。 “嗯……財富、神功、驚世秘辛……聽起來真是極好,我都動心了?!?/br> 徐徽心中大喜,臉上現出笑來。 下一瞬,少年唇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可惜,沒有必要——我若是想要這些,還需要同你交易?” 他嗤笑一聲,干脆利落伸出一只手,毫不猶豫按在徐徽頭頂,漆黑雙瞳中閃過一抹幽深至極的墨色。 “我想要什么,自當自己去取?!?/br> 這一刻,徐徽身心俱震,驚怖非常:“上古魔宗禁術,攝魂……”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雙眼陷入一片迷茫。眼前閃過一雙暈染著墨色的眸子。 …… 轟! 半個時辰后,隨著一聲山崩般的巨響,巨大的山峰宛如匍匐的巨人緩緩挪動著他的軀體,于是原本空曠的山腹內部,一簇簇巖石突兀而起。 就像是孩童扭動魔方,亦或是堆疊積木,整個山腹內部都在發生劇烈變化。 不多時,便大變模樣。 看著腳下憑空現出的山道,晏危樓用真氣cao控著陷入昏迷的徐徽,手上似有一根無形之線,像是牽氣球一樣將對方牽在身后。隨即腳步輕快步下山道,緩緩向著地底深處而去。 據徐徽所說,這個地方最初是薛一拙所建,整座山峰都是他以一己之力挖空。 “不愧是半步天人,這種手段簡直堪稱鬼斧神工……” 贊嘆一聲,晏危樓順著那深深的山道不斷向前。而一間間原本隱藏于地底的暗室便出現在他眼前。 晏危樓隨意打開最近的一間。 當石門緩緩駛開,一大片金燦燦的色澤幾乎晃花他的眼,滿屋子的黃金堆疊在一起,實在是一副相當震撼的畫面。 饒是晏危樓自詡不受錢財所動,心臟都不由驚得快了一拍。 他走過這間密室,打開下一間。 這一次是一片撲面而來的明亮光輝。堆積成山的靈石在暗室中放出亮閃閃的光,濃郁的靈氣即便只是輕吸一口,都讓人通體舒泰。 晏危樓驚訝地挑了一下眉。 開啟第三間密室,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數十件品階有高有低的靈器。還有一些帶有大幽皇室標志的特殊器皿。 這一次,晏危樓非常淡定。 ……畢竟已經習慣了。 第四間,第五間……一路看下去,晏危樓表情漸漸麻木。 按照徐徽的說法,這些都不過是當年臨走之前薛一拙在大幽秘庫中匆匆撈的一部分,與整個秘庫的寶物相比不到百分之一,而剩余的那些寶物由于實在帶不走,都被薛一拙毀掉了。 想到這里,晏危樓竟有些痛心。 在這種微妙的情緒支配下,晏危樓一路來到走道盡頭,最后一間密室前。 按照徐徽交代的方法,他打開機關,推開了最后一扇門。 還沒來得及去看密室中究竟有些什么,晏危樓的目光首先就被正對著石門的那面墻壁吸引了。 墻壁上掛著幾幅畫,畫中都是不同的人物。 前兩幅畫晏危樓并不認識。 據畫中題字,似乎分別是當年的大幽帝后。畫師對其極盡筆墨描繪,色調看上去很是溫暖舒適。 而后面一幅色調卻恰恰相反,一眼看上去便有種冷酷、陰森,而詭異的氣氛。仿佛描繪地獄之景。 烈火熊熊,宮殿只剩焦瓦,有人于火焰中走出,白衣墨發,足不蹈塵。他一手拿著一張晏危樓熟悉至極的半神半鬼的面具,似乎正要扣到臉上。 而尚未完全被面具遮住的大半張臉便顯露出來,如神明造化,不似人間所有。 那人微微抬眸,一雙空明無一物的眸子恰好向晏危樓的方向看來,目光中流露出難以形容的寂寥。 ……仿佛了無生趣。 晏危樓徹底驚在原地:“……明光?!” 第76章 嘆平生(10) 大幽秘藏中發現的三幅畫徹底打破了晏危樓的某些認知。 倘若說前兩幅色調明快的大幽帝后畫像, 一看便是出于紀念;那么最后一副色調冰冷、單獨放置在一邊的畫像,就明顯不一樣。 晏危樓在畫軸上發現了某種上古魔道秘紋,沒記錯的話, 應該與一些封印尸傀的禁制秘紋同出一個派系;畫卷所用的紙張也是煉尸一派用來處理尸魁的符紙原料;就連畫卷上的顏料氣息也十分特殊…… 這一切組合讓晏危樓聯想到某個民間傳說:據說以某些特殊材料畫下某個人的畫像, 便可招來鬼神, 將仇人的靈魂封印在畫像之中,日夜不得安寧。 ——要問晏危樓為什么知道這么多奇奇怪怪的知識,那就是陰魁門的鍋了。這幫成日里和尸體打交道的家伙,掌握著許多與江湖主流不同的邪功秘法。 還沒從突然在大幽皇朝所遺留畫卷中看到熟人的驚訝里回過神來,晏危樓便發現了這幅畫所象征的詛咒之意,不由搖搖頭,陷入一陣思索。 他嘴角帶起一點輕嘲:“嘖, 該怎么說呢?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無能狂怒?” 這個世界又不是什么仙俠神話世界,神神鬼鬼之類是不存在的。 那些所謂的民間傳說不過是無知的百姓遇到無法反抗的悲劇,又沒有足夠的力量, 出于自我安慰或是發泄怨恨的目的, 而編造出來的虛假故事。 按理來說,這位為大幽帝后繪制畫像的畫師多半是出身良好、見識不俗的人, 甚至很可能就是皇室中人。不應該像無知百姓一樣相信這種詛咒傳說才對。 偏偏他卻信了。 并且還真的付諸行動,將仇人畫了出來。指望依靠“詛咒”來對付對方,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這種病急亂投醫的行為,足以說明當時的大幽已經衰弱無力到何種地步, 以至于對方只能將報仇之事寄托于鬼神!而對方心中的仇恨又是何等之深! “這上面的人……是明光嗎?” 晏危樓細細打量著被他揭下來的畫卷, 目光一寸一寸掃過畫中人的眉眼。 依他判斷, 這幅畫卷至少也有數百年的年頭了,那么其中之人至少也是數百年前存在的人。說不定那只是一個與宿星寒相貌相似的人。 半晌過后,晏危樓終于確定:“是他?!?/br> 晏危樓雙目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困惑,又夾雜著些許好奇探究之意。 他沒想到,不久前在瀚海界中遇到的宿星寒,居然這般不簡單。絕不是他原以為的隱世家族傳人。甚至于,對方很有可能是八百年前大幽皇室覆滅的幕后推手,這才招致如此怨恨! 八百年啊,這實在是一個微妙至極的數字。傳說天人圣者壽數也不過八百。 倘若宿星寒真是從大幽存活至今,其壽限豈非已遠勝天人!難道說,從古至今無數天人所渴望突破的更高一層境界,竟然已經有人達到了? 短短片刻,諸多思緒在晏危樓腦海中劃過,但隨即都被他暫時擱置。這些疑惑將來自然有機會驗證,而今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他伸手向后一招,一直被真氣遙遙控制著的徐徽便飛了進來,晏危樓一指點在對方眉心,昏迷狀態的徐徽眉心一陣刺痛,便猛然睜開了眼睛。 “你——” 一眼看見晏危樓,他瞳孔便劇烈收縮,露出顯而易見的恐懼,但下一瞬,他好不容易清醒的神色又變得茫然起來。 晏危樓低著頭,雙目直直注視著神情茫然的徐徽,一縷幽深的墨色在少年瞳孔中渲染,讓他俊美的臉孔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森然氣質。 一只手將畫卷展開,遞到徐徽面前,他淡淡開口:“關于這幅畫,還有畫上的人,你知道多少?” 神情茫然的徐徽呆呆盯著畫像好一會兒,宛如囈語般說著:“神、鬼……不——” 他的情緒劇烈波動著,似乎很不穩定:“不是人,是怪物,毫無人性的怪物……叛徒……” 晏危樓眼神中閃過一絲意外,再次將人敲暈,微微有些苦惱。 “難道是短時間里連續被攝魂兩次,因此有些影響靈智了?看來不能再對他繼續攝魂了……” 簡單粗暴地將人丟在一邊,少年重新將畫卷收回,在自己面前展開。 “看來暫時沒辦法得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