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他坦然直視蕭無義,釋然一笑,像是即將引頸就戮的并不是他。 蕭無義將一柄彎刀舉至眼前,伸手摸上刀柄,緩緩向外拔,只拔出一寸,又“鏘”一聲歸鞘,那乍閃而過的雪亮刀光映照著他深沉復雜的眼。 “算了。這一次放過你,就當是報答幼年時的恩情。你好自為之?!崩渲樛鲁鲆痪湓?,他看了趙重之一眼。 “下次再遇,我必殺你?!?/br> 蕭無義轉過身去,就要離開。 “砰!” 剛剛走出一步,他身體突然一軟,就要倒地,下意識以刀拄地,蕭無義整個人單膝跪在了地上。 “噗哧”一聲!一柄鋒利無比的飛刀從他背后射入,直接將他最后一點反抗的力氣抵消。 “你!趙重之……” 他眼前的一切在迅速發生變化,石桌附近的地面突然翻轉,詭異的陣法波光與機關變動的聲音在眼前耳邊來回晃蕩。蕭無義鼻尖又聞到那淡淡的花香與茶香,緊接著,他便隨著塌陷的地面一下子跌落了下去,落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在他落下去的瞬間,隱約看見小院四周圍墻處冒出一個又一個人頭。那些看似普通平凡的村民,早就換了一副樣子,警惕萬分地圍在院外,似乎隨時隨地就會沖進來,一起對他出手。 “阿正,別怨我?!笔挓o義的身形飛速下墜,趙重之的聲音從上方隱隱傳來,“只怨你自己太天真了?!?/br> …… 三天后。 表面上只是個普通村莊的萬家村,卸去偽裝之后,赫然是一處特殊的據點。趙重之那間小院下方,地底深處,赫然是一處隱秘的地宮。 地宮中,某間地牢里。雙手雙腳都被玄鐵鐐銬緊緊鎖住的蕭無義神情冷漠地靠在墻上,目光盯著空無一物的地面。 直到聽見腳步聲,他才抬起頭,聲音沙?。骸啊w重之?” “是我?!眮砣俗叩剿媲?,微笑道,“阿正過得可好?” “我很好?!笔挓o義冷冰冰開口,“終于斬滅了某些不必要的妄想,我很好?!?/br> “這幾天我認真回憶過了,從我踏進院子開始,就落入了你的陷阱?!彼f話的語氣甚是心平氣和,也不知是不是放棄了掙扎,“那些樹木、柴垛、甚至屋門開的方向,每一件擺設,都是你精心設計的吧?他們本就是某個陣法的一部分?!?/br> 趙重之點頭:“對?!?/br> “還有花香、茶香,或許還有其他什么東西,總而言之,單獨每一樣都沒有問題,組合起來就是一種混毒。你之所以同我說那么多,也不過是拖延時間以待毒發罷了?!?/br> 趙重之微笑:“沒錯?!?/br> “還有那幾個暗中跟著我的屬下,也被那些‘村民’解決了吧?” 趙重之笑著點點頭:“阿正說的是?!?/br> 蕭無義也看著他笑了起來,他笑得前仰后合,牽動鎖鏈嘩啦啦作響: “哈哈哈,倒是我小瞧了你!明知道我不一定能夠找到你,你居然也能守著一個陷阱守了四年,就等著我哪一天可能找上門來?我頭一回知道你有這種毅力,看來你也是恨透了我!” “不對哦?!边@一回,趙重之搖了搖頭,他笑瞇瞇說道,“阿正猜錯了,我不恨你?!?/br> “而且,這次也是我特意引你來的。你所發現的線索,都是我給的哦?!?/br> 第57章 歸去來(11) “……?”蕭無義眼神動了動, 臉上的冷漠之色終于褪去,現出些許不解。 趙重之既然并不恨他,這般煞費苦心將他引過來又是為何? 如今的他也不是當年什么都不懂的江湖菜鳥了,只這幾日的觀察便知曉,趙重之手中握有一股不小的勢力。潛伏之深, 連他也沒有發覺。 雖說這還遠遠不能與北斗魔宮相提并論, 但若是一直蟄伏下去, 暗中擴張,將來說不定也會發展成龐然大物。又何必為了蕭無義一人與北斗魔宮對上, 從而提前暴露?這可不像是智者所為。 除非,趙重之認定, 蕭無義身上的價值值得他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阿正啊,這么多年,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呢?!彼坪跏强闯隽耸挓o義的疑惑,趙重之輕輕嘆了一聲。 他的目光緩慢描摹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 微笑道:“一直以來, 你自以為很了解我,實則不然。你以為我不了解你, 同樣不然?!?/br> “我之所以費心設下陷阱引你過來, 原因當然是和我爹一樣, 為了那個他追求畢生的突破天人的秘密——那可是天人!超凡入圣,壽八百載, 陸地神仙, 誰不想取而代之!” 得知真相時, 他便深深地理解了趙乾所想。對方所追求的一切,悠長的壽命、強大的實力、高高在上的地位……這一切不過是每個人心中都存在的渴望。只不過那些庸碌之輩不曾遇到這樣的機緣,只能一生平庸。而趙乾卻遇上了,且不惜一切抓住了它! “……只可惜,他的運氣不夠好,人也太蠢了些,最后放任機緣白白溜走——直到現在,又被我重新抓??!” 地牢中昏暗一片,混沌莫名的光線灑落在趙重之臉上,他那張原本顯得溫文爾雅的臉上,有種近乎扭曲的偏執。 蕭無義望著眼前這張陌生無比的臉,突然問道:“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這話問的沒頭沒腦,但趙重之卻明白他的意思,是在問自己什么時候開始算計他:“從你準備逃出趙家,與我道別那天起,我便意識到,你有秘密?!?/br> “所以,在茶水里下藥的人,本就是你?” 趙重之沒有否認。 幼年時,他對蕭正所有的好都是發自內心的。倘若沒有意外,他也很愿意一直維持這份友情。 但蕭正卻從來沒有信任過他,只是拿他當冤大頭而已。 更何況,后來他又從趙乾口中得知蕭正身上關系著天人之秘,與之相比,一份脆弱的友情又算得了什么? 盡管對趙重之只剩下發自內心的厭惡,但蕭無義仍不希望自己曾經的心意被踐踏,被誤解。他皺眉道:“當年我是真心視你為友?!?/br> “閉嘴!沒有我,你在趙家根本生活不下去,所以你才牢牢抓住我這個趙家最受寵的幼子,一旦有了離開的機會,不也還是毫不猶豫?”趙重之溫和的神色中顯出幾分猙獰,身側的手重重一揮,“說什么唯一的朋友,如果你當真視我為友,為何卻連區區一個秘密都從不曾與我分享!我可是從未隱瞞過你分毫?!?/br> 蕭無義眉宇中現出幾分譏誚,不愿意再說下去。 無論再如何冠冕堂皇地修飾,終究不過是貪利忘義,自己心思卑劣,便將其他人也往陰暗處揣測。趙家人果真都是同樣的秉性! 當年蕭一擲一日入天人,舍身取義。趙乾既無悲痛,也沒有半分與有榮焉,反而認為兩人朋友多年,許多險地與秘境都是一同經歷,定然是蕭一擲悄悄得到了奇遇卻隱瞞下來。太過自私!而今看來,趙重之倒有些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架勢。 蕭無義不愿再多費唇舌,只冷冷道:“不論你想知道些什么,都不必白費心思了。從來沒有什么蓋世神功?!?/br> “這我當然明白。我爹總以為那是什么遠古傳承或是絕世神功。然而我了解你,阿正?!?/br> 趙重之上下打量著面前的青年,目光在他線條流暢的身體上劃過,露出深深癡迷。這一瞬間的蕭無義有種被剝光了的錯覺,不由厭惡地皺起眉。 “真正的秘密,從來不在于神功秘法,只在于這具身體中流淌的血脈啊?!?/br> “——蕭家祖上,出過天人?!?/br> 眾所周知,修為越高的修行者,越難誕生后代,而一旦有后代,多半會遺傳其不凡的血脈,資質非凡。天人血脈更是稀少無比。但這種血脈傳遞也會代代遞減。 蕭一擲孤兒出身,資質也不高。多半便是在危機關頭血脈燃燒,激發了不知多少代以前的天人之血。這也是趙重之這些年來一路調查確認的真相。 在蕭無義驀然大變的臉色中,趙重之微笑著問道:“當年阿正你之所以能搭上渡九幽的勢,成為北斗魔宮少主,借此順利報仇,想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你將自己血脈中的秘密告訴了他!” 他不容拒絕地抓住蕭無義綿軟無力的一只手,在對方掙扎中輕輕彎腰將頭湊過去,隨即一口咬在蕭無義食指上。 趙重之神情沉醉地吮了吮。 “嗯……” 重新抬起頭來,趙重之舔了舔唇角的鮮血,像是品嘗了什么美味一般閉著眼睛回味了幾息,這才睜開眼睛,盯著蕭無義一字一句說道。 “天人血脈,果然不凡!” 蕭無義頓時一身寒毛倒豎,像是皮膚上被蛇爬過。 饒是他身為北斗魔宮少主,這些年來做過不知多少窮兇極惡之事,也被趙重之嚇得不輕。 這份恐懼并非源于膽怯,而是源于正常人對瘋子思維的難以揣度,完全不知道對方下一秒會做出什么。 趙重之卻是笑得愈發溫柔了,他伸手在蕭無義肩頭拍了拍:“阿正放心,幼年時你我曾相約結為兄弟,親如一家。如今也算是實現了——很快你我就血脈相融,不分彼此了?!?/br> 卻在此時,地牢外突然傳來通報聲,似乎屬下之人有什么要事稟告。 趙重之頓了頓:“阿正,我去去就來?!?/br> 像是和朋友打招呼一般說了一句,在蕭無義無動于衷的注視中,他轉身而去,很快消失在昏暗燈火籠罩的地道中。 望著空蕩蕩的地牢,蕭無義不可查松了一口氣。 趙重之猜的沒錯,他們蕭家祖上的確出過天人,這個秘密還是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告訴他的。后來他也是憑借血脈爆發的力量從趙家地牢中逃出。 之所以被渡九幽看中,同樣是因為對方對他的血脈感興趣——只不過當年的渡九幽對自身突破天人極有自信,并沒想過將蕭無義當做大補藥,只想研究他血脈中殘存的天人之道,后來果然一舉突破天人。并未傷及蕭無義性命。 因血脈爆發而經脈半廢的蕭無義還因此獲得了對方傳授的魔道功法,得以擁有如今的修為。 但換作趙重之…… 想到對方剛才的種種言行,蕭無義心中便大感不妙。他暗自想道:“不行,必須盡快脫身?;蛘摺诒倍分说絹砬?,先拖延一段時間?!?/br> “哐當!” 玄鐵澆鑄的牢門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趙重之不知何時又回來了。 他斯文俊秀的臉上掛著一抹溫文爾雅的微笑,雙眸緊緊盯在蕭無義身上。全身上下都散發出異常危險而扭曲的氣場。 “阿正……”趙重之微笑著抬起手來,露出手心中幾乎皺成一團的信封,“這是什么?” 蕭無義瞳孔驟然一縮。 來萬家村的路上,他曾在路上與一位少年萍水相逢。得知對方身世后,竟難得起了同情心——有著同樣遭遇的人雖不多見,也不少見,但只有“徐淵”,給了他一種遇見同類的感覺。他敏銳意識到一種與自己相似的黑暗氣息。 莫名的,他不想讓“徐淵”重蹈自己的覆轍。對這個世界付出善意,卻被踐踏成灰。 加入魔道多年來,蕭無義頭一回發了善心,利用自己麾下勢力,讓屬下前往安平郡調查徐氏滅門真相,一旦稍有進度便通知他。而他再寫信轉告徐淵。 算算時間,這大概便是安平郡的下屬所寄來的徐氏滅門案最新調查進度。然而卻落入了趙重之手中。 蕭無義心底涌現出不好的預感。 果然,趙重之微笑著將那信念了一遍,又微笑著問道:“徐淵是誰?是阿正現在的朋友嗎?” 蕭無義寒聲警告道:“這與你無關?!?/br> 趙重之臉上笑意更深,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點頭,自顧自說道: “既然如此,如今這樣的大事,又怎能不請這位好朋友來一同見證呢?” · 西山郡郡城。謝府。 通過千里傳音遠程指揮了一番逍遙樓擴張之事,晏危樓收回心神,又檢查了一番自己身上的傷勢。 住在謝府半個月,謝乘云一直不在府中。作為謝渝的貴客,晏危樓享受的幾乎是最高等級的待遇。除了二公子謝淇在與謝渝斗法之際,總是忍不住遷怒晏危樓,在他面前蹦來跳去,惹人厭煩。直到被他暗搓搓收拾了幾次之后,對方才稍微安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