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好像比之前還要不自然幾分。 見狀,晏危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微微露出恍然之色。 ……他大概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在驛站中用過早飯之后,謝渝的情緒已經迅速恢復正常。 好歹也是被乘云鏢局總鏢頭手把手教導長大,又已經單獨帶隊出過幾趟鏢,他的心境修為尚算過關,對晏危樓的態度又恢復了原先的親近,只是如今這親近中多出了一分真心。 倘若說原先的晏危樓在他眼中是一面旗幟、一個符號,一枚象征著“徐氏繼承人”的標簽,那么現在的晏危樓則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態度發生變化后,這人說話都顯得中聽多了,少了點套路,多了點真誠。 “從這里到乘云鏢局不過一日路程,我們這就要繼續趕路了。不知蕭兄欲往何處去?若是能繼續同行,那便再好不過?!?/br> 驛站外,重新裝好車馬,謝渝站在馬車前,客氣地問了一句。 蕭正卻一口答應下來:“正巧還有半日路程順路,既然謝公子誠心相邀,那我就不客氣了?!?/br> 說著,他當先一步踏上了馬車,動作十分利落,毫無半點猶豫,還嘖嘖贊了一聲:“這馬車不錯,舒坦。謝公子果然是好享受!” 這架經由特別改造的馬車,車內空間十分寬闊,拉車的馬也并非凡種,據說有著稀薄的妖獸血脈。三人坐在車上亦是綽綽有余,毫不擁擠。 這一次重新上路,晏危樓感覺愉快多了。前幾天只有他和謝渝兩個人,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商業互吹,便是打發時間都嫌無聊。 蕭正加入后就不一樣了。 這人說話行事有些肆無忌憚的意味,有時簡直像個行走的杠精,但不得不說他見識十分淵博,無論談什么話題都能接上,盡管他的觀點與江湖主流相比,有時過于偏激了些。 更何況,哪怕蕭正是個句句懟人的杠精,杠的也不是晏危樓,而是謝渝。作為事不關己的旁觀者,即便是欣賞這一幕有聲電影,晏危樓也不覺得這路程枯燥無聊了。 但謝渝顯然并非如此想的,他忍無可忍,試探性問道:“之前聽蕭兄所言,前幾日才從大雍而來,莫非蕭兄是大雍人士?” “不。在下出身東黎,只是這些年天南地北的跑,這次是為見一位老朋友而來?!?/br> 蕭正笑著回答了一句,又忍不住去看晏危樓:“徐公子今后又有什么打算?” 晏危樓微微露出苦笑,表示自己也還沒想好。 少年蒼白的臉籠罩在車廂內的陰影中看不分明,低垂的眸底卻露出深思之色。 他總覺得蕭正對于自己,或者說對于“徐淵”這個人物,過于關注了些。仿佛將之當作了自己的某種責任,必須安置好“徐淵”才能放心。 若是有朝一日,這人知曉“徐淵”這一身份本就是虛構,也不知會做出何種反應: )? 第55章 歸去來(9) 夕陽即將落山時,一支鏢隊沿著官道疾馳而來, 終于在城門關閉之前入了城。象征乘云鏢局的鏢旗在夕陽映照下, 灼灼如烈焰。 “這就是西山郡的郡城?!甭犼涛钦f從未來過這里, 謝渝掀開馬車車簾, 一臉自豪地指著窗外介紹道,“徐兄觀之如何?” 隨著馬車行進,晏危樓的目光從街面上掃過,他微笑著贊了一句:“早就聽聞西山郡雖處邊境但貿易發達,如今一看,這郡城果然繁華, 比之上京也不差多少?!?/br> 上京是東黎帝都, 西山郡城自然不可能與之相比。他這句話一聽便是禮貌性的吹捧, 當不得真。 謝渝滿臉笑容, 心情大好。 自從蕭正在半道上離開之后,他的心情便一直很好, 如今又聽晏危樓夸贊自己家鄉, 臉上的笑容更是不斷。 “這一趟出去押鏢, 是三個月前便出發了, 沒想到我不過是一來一回, 這大雍和東黎之間就打起來了?!敝x渝感嘆了一聲,“這城中著實冷清了許多??峙聛砟甑纳庖惨苡绊懥??!?/br> 正如謝渝所言, 西山郡是東黎西南邊郡之一, 與大雍齊王封地云州接壤。 由于靠近兩國邊境, 這里常有來自大雍的游俠與行商, 亦有不少來此歷練的宗門弟子,除卻商貿繁榮外,武風亦是極盛。 郡中除去唯一一家一流宗門歸鶴宗,還有幾家不入流的小門小派,此外便是各種武館、鏢局、酒樓、店鋪??胺Q匯聚三教九流,官道四通八達,熱鬧至極。 只不過現在局勢特殊,東黎大軍與齊軍雍軍膠著在一起,以至于這些靠近邊境的郡城都變了氣氛。 當年大雍分封諸侯可不是隨便選擇的封地,齊地看似占據云州半州十一城,但西側須鎮壓天中禁地,東側則面臨來自東黎的威脅。而另外半州受大雍朝廷管轄。一者,用以鉗制齊地,二者,一旦邊疆起戰事,也能及時應對東黎大軍。 如今本為大雍屏障的齊王卻與東黎聯手,不過大半個月便將云州納入囊中,只剩下易守難攻的南云郡還在苦苦支撐,在三方爭奪之下,南云郡城頭來回變幻著大王旗。 兩國邊境戰事如此激烈,造成的影響是連綿不絕的。即便如今這場戰爭剛剛打響不久,大雍與東黎之間的商路便幾乎斷絕,沿途更是層層關卡嚴密。 說到這里,謝渝搖搖頭:“若非東黎與大雍開戰,中斷了好幾條商路,也影響了鏢局的一些生意。今日徐兄所見的郡城,至少還要熱鬧好幾番?!?/br> 說話間,鏢隊已經回到了乘云鏢局。 謝府與鏢局相鄰,兩邊大門相距也不過數十步之遠。 馬車抵達時,一個著藍衫、束玉帶,腰懸美玉,手執銀扇的男子正巧從謝府大門中走出來,容貌和謝渝有幾分相似,但氣質卻天差地別,眉眼間透著陰鷙。 “三弟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這趟去上京玩得樂不思蜀了呢?!?/br> 他隨便打了聲招呼,語調輕浮。 “對了,聽說上京多美人,有沒有帶兩個回來?讓二哥我幫你掌掌眼……” “二哥此言差矣?!?/br> 晏危樓敏銳地感應到謝渝周身氣息冷了幾分,語氣倒是沒有什么變化。他微笑道:“這一趟鏢事關重大,大伙兒都是殫精竭慮,去的路上處處留心,也就難免慢了一些?!?/br> “再者,這次押鏢的叔伯們都是父親一手帶出來的,最是用心不過?!敝x渝慢條斯理說道,“大家一心想著鏢局生意,唯恐時間太緊,又哪里有心思尋歡作樂?想來是二哥你平日里如此悠閑慣了?!?/br> “你!”謝二被堵的說不出話來。 謝渝這話的意思聽上去沒什么問題,但放在對他充滿敵意的謝二耳中,卻似乎是在變向諷刺謝二整日尋歡作樂,不務正業,因此以己度人。 他狠狠盯了謝渝一眼,目光這才轉向旁邊的晏危樓,見這少年一身青衣簡單樸素,斯文俊秀的臉毫無血色,怎么看都像是一個文弱書生。頓時冷笑了一聲。 “三弟,這是你從哪里找來的一個鄉巴——” “介紹一下,這位是徐淵徐公子?!?/br> 兩道聲音不分先后撞在一起,謝二公子率先開口,一副居高臨下的口吻指點道:“不是我說,二弟你也該成熟了。別總仗著老頭子寵愛,隔三差五帶些狐朋狗友回家來……” “二哥言重了。徐公子來自安平徐氏,是小弟請來的貴客,將會在府中住上一段時日?!?/br> “安平徐氏?” 不知名姓的謝二公子驚訝了一瞬。目光上上下下掃視了晏危樓一遍,很是嫌棄:“安平徐氏不是被滅了嗎?就這么個小鬼跑出來又頂什么用?” 被稱作小鬼的某人深深看了他一眼。 謝二卻只是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就又將目標對準謝渝,上上下下挑了一番刺,只是每一句都碰到謝渝的軟釘子上。 “是啊,三弟你說的總有道理?!?/br> 斗了幾句嘴,陰陽怪氣地諷刺一句后,這位謝二公子神情更加陰鷙,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個圈,不知想些什么,只冷笑了一聲,便越過兩人身邊,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謝渝似乎習慣了他這幅作態,絲毫不受影響,轉頭便領著晏危樓進了謝府,順便還在路上解釋了幾句。 這謝府一共有三位公子。 長子生母是個不入流的歌姬。次子是原配所出。謝乘云當年白手起家創下乘云鏢局這份基業前,曾經有過一位早逝的原配,對方出身不高,是一位屠戶之女。后來死于一次江湖仇殺中。 與兩位兄長相比,謝渝的外家便強多了。她的生母來自歸鶴宗,是一位長老的親傳弟子,本身更是有著洞見一重通幽境的修為。 正因如此,這位排行最末的三公子在府中的地位才是最高。 當然,按照謝渝委婉又謙虛的說法,經過晏危樓簡單粗暴的翻譯過后,大意是——這一切都是謝渝本人辛苦奮斗、努力進取換來的。至于排行第二的謝淇,只會在背后嫉妒,卻從不肯認真做事,成日游手好閑,卻還抱怨父親偏心,實在是沒有道理。 · 謝府占地面積極廣,從府外看去不顯山不露水,但進入其中卻能感覺到那種逼人的富貴氣派,沒有什么精妙的風水格局,唯一給人的感覺就是華麗。 這種暴發戶般的做派,或許與謝乘云本身的經歷有關,哪怕已經當上總鏢頭,甚至成為了大地主,也抹不去他骨子里的那份對富貴的癡迷。 兩人穿過一處游廊,謝渝也斷斷續續說完了家中的大致情況,便歉意一拱手:“我二哥幼時是被外家養大,也學了些那邊的做派。若是方才冒犯了徐兄,在下替他道歉?!?/br> “不打緊。我看謝二公子相當活潑呢?!?/br> 晏危樓搖頭表示不介意。 “活潑?”謝渝愣了愣,隨即失笑,“確實,二哥實在是太過活潑了。之后我一定讓父親好好管教他?!?/br> 由于謝乘云出門訪友已有數日未歸,如今府中一應事務謝渝都能做主。他本意是想給晏危樓安排一間靠近自己院子的客房。不過卻被晏危樓婉拒了。 在晏危樓的堅持下,他主動選擇了一間最偏僻的院子,并主動奉上了一定數額的銀票,算作這段時間的花銷。 ——畢竟他的本意又不是為了寄人籬下,白吃白喝。只是想著先把身上的傷養好,讓自己恢復全盛狀態。 這一切從頭說起,還要追溯到盛京。早在姬慕月逼宮之前,晏危樓就安排好了逍遙樓的去向。 考慮到齊王起兵,在他解決大雍皇室或是齊王之前,齊王世子這個身份走到哪里都是麻煩,更何況他還很可能要在姬慕月逼宮時搞一波大事。 前世的經歷讓晏危樓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因此他提前為自己選好了三個假身份,以便將來行走天下。 至于如何讓假身份逼真到天衣無縫呢?憑空制造出一個不存在的人固然也行,但卻經不起細查。畢竟每個人從小到大的經歷,親人,朋友,仇敵……這種種細節太多了。 因此,最好的辦法便是直接頂替本就存在的人。就像是他當初直接奪走將玄這身份一樣。 徐淵就是這三個假身份之一。 就連被晏危樓派去滅了徐氏滿門的無恨都不清楚,晏危樓的目標只是為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身份。 若是讓無恨知曉如今“徐淵”在謝家的消息,只怕他也會很意外,徐家居然還有這么一號人物?當天晚上他好像沒見過啊。 ——徐淵的情況很特殊。他十歲之后便不曾再出過門,一直被關在一個單獨的小院子里,起火后絕無生還可能。由于他的深居簡出,恐怕就連徐家人都不了解這位小公子的情況。這也是晏危樓選擇頂替徐淵的原因之一。 不過,瀚海秘境的存在是一個意外,當初準備這個身份只是有備無患,晏危樓也沒料到自己居然會短時間里從盛京來到東黎,還這么快就用上了這個身份。 在內傷沒有完全痊愈之前,晏危樓暫時不想用這具身體去搞事,只打算借著徐淵的名頭在謝家低調休養一段時間。對于謝渝明里暗里拉近關系的舉動,他選擇了放任。 當然,這也就導致謝淇對他更是看不順眼了。 晏危樓不斷恢復內傷的同時,看著謝家的這一出宅斗大戲,感覺很是無趣。 就謝家這一畝三分地,何必斗來斗去?想要什么東西就自己去取,明面上兄友弟恭背地里互相捅刀不累嗎? 像他這樣多坦率,看上將玄的身份就直接動手搶過來。需要徐淵這個假身份,同樣是消滅所有知情者之后搶過來。 尤其是那位謝二公子,身上的惡意越來越濃郁了,總是喜歡搞些小動作。晏危樓敢肯定,這人絕對已經盯上自己了,說不定就要搞事。 幸好他一向寬容大度,不像對方那么小心眼,最多不過是偶爾在對方身上下點藥,讓人腹瀉到虛脫而已。 這一天,晏危樓暫時居住的清風苑中,一方小池塘前。晏危樓正坐在池邊喂魚,謝渝突然走了進來。 “徐兄,”他手上似乎拿著一封信,“滅徐家滿門的元兇有線索了?!?/br> “嗯?”晏危樓急切地站起身,露出欣喜之色,“什么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