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說著,他有些心虛地微微低下頭,睫毛飛快顫動著,看在晏危樓眼中就變成了擔憂:“若是出去還在同一個地方,恐怕他們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br> “這倒的確是個問題?!标涛俏⑽⒊烈?,卻是聯想到了自身的處境。 皇宮之中那一晚,他原本只打算在一邊看戲,或是悄悄推波助瀾一番,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卻意外卷入瀚海令的爭奪之中,還被傳送到此地。 若是離開秘境后出現在防衛嚴密的皇帝寢宮,且不說是否能夠闖出皇宮,即便闖了出去,如今盛京也多半有天人坐鎮,那時他恐怕是插翅也難逃吧? 更何況,上次搶奪瀚海令之時,他可是大搖大擺的,從頭到尾不曾遮掩相貌,如今通緝令說不定早就傳遍了大雍上下。一旦暴露還真是寸步難行。 不過是一瞬間,諸多念頭便在腦海中閃過,晏危樓不由喃喃一聲:“看來該早做準備,以策萬全?!?/br> 宿星寒神色稍霽。 他一臉正色,語氣認真,看上去全無半點私心:“不錯,外界福禍難測,多費些時間準備周全再離開,才是正理?!?/br> “什么離不離的,隔著老遠就聽到了?!本驮谶@時,一道聲音由遠及近響起來,“兩位難道這就要走了嗎?” 換了一身衣服的楚無雙遠遠走過來,聽見只言片語,還以為兩人這是想要離開青陽府城去往他地,便抬高聲音問了一聲。 此時他們腳下是一條橫穿花園的小徑,中間沒有其他岔路,因此三人就這樣迎面撞到了一起。 楚無雙一臉熱情地挽留道:“別急著走啊,咱們青陽府城熱鬧多著呢,二位還沒好好看過,就這么離開多可惜?!?/br> 一邊說著,他大大咧咧地伸出手,就要拍上晏危樓肩膀。 晏危樓下意識閃避開來,還順口接了一句:“不走不行,我二人結伴離家遠游,如今已是耽誤了太久,再不回去,恐怕家人要擔心了?!?/br> 宿星寒應了一聲:“最多再停留一兩日?!?/br> 見兩人神色堅定,語氣中再無轉圜余地,顯然去意已決,楚無雙一臉無奈: “想不到你們這么快就要走,那幾個老頭還在籌劃著慢慢將戰事收尾,過段時間論功行賞,一并感謝你們呢!” “得知這個消息,恐怕給你們的謝禮也要提前準備了,想來夠老頭子們傷腦筋的!” 他嬉笑著擠眉弄眼,一臉賊兮兮地說道: “不如我去建議他們直接把府庫打開,你們想要些什么,盡管進去拿便是了。到時候咱們三七分,如何?” 兩人聽得一陣無語。 見他神情得意,一臉期盼之色,好像自己出了個好主意似的,更是明白了這家伙之所以那么不招人待見的緣故。 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方才便聽人說了這人的身份。別看楚無雙一副不著調的樣子,實際上卻是已經去世的府主齊禮的親外甥。 因為幼年父母亡故,他早早被抱養到無兒無女的齊府主膝下,與之情同父子,更有師徒之實,身份相當于少府主。 結果這家伙此刻卻想伙同兩人一起搬空城主府的寶庫,自己挖自家的墻角,這是在想什么呢? 兩人自然不可能答應這種荒謬的提議,晏危樓更是連連擺手:“不用了。真要感謝的話,給些靈石就是了,正好手頭有些緊?!?/br> 雖說在這城主府中便可直接啟動瀚海令回歸神州浩土,但考慮到以后或許還有可能進入此界,現在直接在城主府中玩一出大變活人的戲碼,或許就會為未來平添不少麻煩。 兩人還是決定謹慎一些,用靈石或妖魂來充當能量,到遠離府城的荒野中再回歸。 楚無雙一臉失望:“那好吧。這兩天我便帶你們轉一轉這青陽府城?!?/br> 三人有說有笑地走了。確切地說,是楚無雙一個人有說有笑,晏危樓為表示禮貌,營業性假笑,宿星寒則從始至終面無表情,極為冷淡,絲毫不給面子。 他看向楚無雙的目光中都透出嫌棄,猶如在看一個1000瓦的大燈泡。 偏偏這人卻沒有絲毫自覺,目光掃過宿星寒冷淡的臉,還搖頭晃腦地說了一句:“嘖,宿兄啊,戰事順遂,又有美景在前,知己好友在側,這小日子如此愉快,你何必成日冷著臉呢!當懂得及時行樂,享受人生??!” 他一副循循善誘的口吻,原本只是調笑一句,活躍活躍氣氛,根本不指望宿星寒會回答。 不料宿星寒居然在思考數息后認真點了點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盯向他: “你說的對?!?/br> 天朗氣清,群芳競放,身側還有佳人作伴……的確是難得的好日子。除了某個礙眼的家伙著實討嫌。 楚無雙呆呆長大了嘴:“……???” 他還在為宿星寒這破天荒的好態度而吃驚,宿星寒已經徑自拉著晏危樓走到一邊去了。 至于理由,自然是回歸神州浩土之前,再看一看此地風貌,順便提前做好一些準備,以應對回歸后的突發狀況。而這就不方便帶著楚無雙了。 等楚無雙從自己終于折服了宿星寒的幻想中清醒,那兩人早就不在原地了。 他有點懵,看了看周圍沒人,正想溜出府去,卻突然被一股力道拉住?;剡^頭來,看到的就是一張笑瞇瞇的慈祥的老人臉龐。 “呵呵,小子,你又想溜去哪?正事辦了嗎?” “這個……”楚無雙裝傻地撓了撓頭。 “還有,聽說你想要搬空府庫?” “……嗷!大長老你聽我解釋啊——?。?!” · 另一邊,后花園外的側門處,剛剛走出城主府的兩人隱約聽見了府中突然傳出的一聲慘叫,不由回過身去。 晏危樓一臉疑惑:“難道是楚無雙?” 邊上的一位老仆聽了,只是習慣性地說了一句:“兩位不用擔心,這在府中也不是稀奇事了?!?/br> 他一臉感激地說道:“還要多虧兩位貴客將這消息告訴大長老,就是要給少府主一個教訓才好!免得他成日里不務正業在外游蕩!” 這老仆也不是一般人,而是剛才大長老身邊的心腹。 適才恰好與兩人遇到,這位大長老寒暄之時提及楚無雙,宿星寒便“無意”說了一句大實話。 于是脾氣火爆的大長老直接扔下心腹氣沖沖便離開了。至于去向么…… 聽著府中傳出的一聲又一聲凄厲慘叫,宿星寒不由沉默了。 他相貌生得實在太好,身上又有種無端的高華氣質,整個人如冰如雪。便是垂下眼簾靜默之時,都有種讓人凜然不敢犯的冰冷。 但看在晏危樓眼中,卻更像是不小心說錯話之后的內疚,怎么看怎么乖巧。 “放心。我看那幾位大宗師將楚無雙當作子侄一般,不會有什么大事?!?/br> 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了一層濾鏡的晏危樓忍不住開口安慰,他輕輕嘆了一聲。 “只是明光你這性子……” 從兩人認識以來,這人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好似一點防備心也沒有。心軟又單純,著實不太適合混江湖。也不知是哪個隱士家族派出來的傳人,都不好好調教一番,難道不擔心他被人騙了去? 看在這些日子相處的情分上,晏危樓好心提醒道:“以后行走江湖,切記多加防備,話不可說盡。遇到方才這種事,也不必將愧疚顯露在臉上,免得某些人得寸進尺……” “別說你只是無心,便是有意又如何?表現得無辜一些。我看楚兄皮糙rou厚,挨一頓打不礙事!” 宿星寒抬起眼來,目光亮晶晶看向他,隨即鄭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br> 晏危樓難得對這個認識不久的單純好騙小公子上了心,更加覺得他好騙了。 兩人這才相識了幾日,他就如此信任自己,若是自己真的起了歹意,只怕能將他賣上三遍!真正行走江湖時又該怎么辦?莫不是要好生背下三十條準則才能讓人放心? 對此,某位連尸骨都壞了的拓跋公子,從棺材中伸出了森森白骨的手,表示有話要說。 第46章 入瀚海(16) 有意無意坑了楚無雙一把,兩人都沒怎么放在心上, 反而趁著離開前最后一點時間, 興致勃勃地在府城中閑游了幾日。 這天,圍堵在青陽府城之外的妖潮終于散了, 大半被當場擊殺,外圍剩下的那些也因為失去了大妖魔的指揮而各自為戰, 眼見形勢不利便遠遁荒野之中。 城中氣氛頓時輕松下來,不同于原先還有些緊張, 這一次是真的放松。 “此界與神州浩土真是大不相同?!北话谶@股熱烈而喜悅的氣氛中,宿星寒的目光掃過街道上喜氣洋洋的人群,淡淡說了一句,“雖有妖魔作亂,人族內部卻是齊心協力。反觀神州浩土, 妖魔蹤跡不顯,江湖上卻是血雨腥風?!?/br> “世事人心就是如此?!标涛遣灰詾槿? 臉上還掛著微笑,“可共患難, 卻不可共富貴。世人莫不如是?!?/br> 宿星寒聽得一愣:“不對, 并非人人都是如此……” 兩人說話時, 正走到一間不大的面館前,晏危樓喊了一聲:“老板, 上兩碗面。給我來碗……”說著, 他回過頭來:“嗯, 你要什么面?” “同你一樣就好?!彼扌呛贿@一打岔, 立刻拋開了剛才的話頭。 “好?!标涛菓聛?,吩咐完老板,直接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這才問道,“對了,方才明光你說了些什么?” “不,沒什么?!?/br> 宿星寒在旁邊坐下,聞言抬眼看了他一眼,隨便找了個理由:“我只是在想楚無雙之事……聽說他不一定會接任府主之位?” 晏危樓還沒說話,邊上剛好路過的小二便插了一句:“客官說的是原先的少府主?那不行的。若是讓這位楚大公子做了府主,咱們青陽府豈不是要完了!” 說著,他連連搖頭。 這話一出口,立刻引來一陣附和聲。臨近幾桌的客人居然都跟著大搖其頭。 “此言在理。真要是將府主之位交給了那位大公子,咱們青陽府遲早出事,倒不如等伏風氏派個靠譜些的人來?!?/br> “沒錯。這位大公子的事跡一樁樁一件件,青陽府城哪個不知?聽說他最是怕死,以往每一次遇上妖潮,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一個。次次都能‘料敵于先’,提前感應到危險逃跑……這等貪生怕死之徒,真是玷污了齊府主的名聲!” 宿星寒望著一下子群情激奮的面館,眸子微微瞪大。似乎沒想到自己隨口扯的一個話題居然引來如此反響。 但那些人已經自顧自打起了嘴上官司。 “你說的過了些。我聽說這次少府主居功甚偉,竟然孤身深入敵營,探聽妖魔隱秘……想來以前不過是年紀太小,心性未定。如今府主去了,也懂得擔當了——” “屁的擔當!我有兄弟在城主府做活,這分明是楚無雙纏了大長老三天只為占卜吉兇,得出個有驚無險的結論,這才一副大義凜然的去了!我可真是從沒見過這么怕死的人!真要讓他繼承府主之位,保不準青陽府哪天就完蛋……” 妖潮剛剛過去,城中百姓正是最關心自身安危的時候。一群劫后余生的人立刻就著這個話題爭論起來。 晏危樓二人所在的角落倒是不受打擾。 兩人此時就像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好友,神情放松,天南海北閑聊著。 “這家店的手藝倒是不錯?!钡皖^吸溜了一大口熱騰騰的面條,晏危樓贊了一聲,“同我相比也只差一點點?!?/br>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宿星寒險些嗆住,卻還不忘連連點頭表示贊同。他雙眸一眨不眨,透出說不出的真摯。 晏危樓對他這種無條件相信的態度大感滿意,立時神采飛揚,臉上現出難得的少年意氣: “還是明光你眼光獨到!要知道,我的手藝那可真不是吹的,若是也開一家面館,那絕對是座無虛席?!?/br> 憶起前世開面館的那段經歷,晏危樓的語氣格外真誠。不吹不黑,他就是這么一個顏值與才華集于一身的存在。 宿星寒已經緩過氣來,臉上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嗯,我知道。阿y……晏什么都會?!?/br> 這話若是讓旁人說來顯得太過虛假,但經他口中說出,卻仿佛天經地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