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盤膝坐在榻上的少年悠悠然睜開眼睛,露出一抹愜意微笑。 他并不知道自己突然解散時間投影之身的行為,給兩個公主府小廝帶來了怎樣近乎鬼故事般的體驗,只是滿臉愉悅地活動了一番拳腳。 堆滿地面的靈石粉末早已被清掃出去,晏危樓起身下榻,站在石室正中央,擺出了練功的起手式,一招一式認真練起來。 如今他空有境界和經驗,但這具身體終究沒有經過太多鍛煉,沒有形成肌rou記憶,還比不上特意凝聚的時間投影之身。 呼呼…… 石室內似乎刮起狂風,厚重的拳勢在其中激蕩,剩下的少量靈石彼此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晏危樓整個人好似置身于風眼之中,下盤穩穩抓地,漆黑色的練功服在狂風中發出“畢剝”的聲響,滿頭烏發隨風狂舞。 隨著時間流逝,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的練習中,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漸趨完美。 “嗡”地一聲,他身體之中仿佛有滔滔大江奔騰而過,一口氣沖上十二重樓,一扇無形的天門在他頭頂緩緩打開,天地之橋徹底貫通。 來自天地間的靈氣源源不斷涌入身體,在他丹田處匯聚成小小的旋渦。 晏危樓霍然停下動作,收勢而立。深黑如墨的瞳仁里放出一縷光輝,雙眉微揚,猶如冷劍出鞘。 ——洞見第一境,通幽已成。 他推門而出。 恰逢朝陽初升,紅光噴薄萬丈。 獨屬于太監的尖利聲音在院外由遠及近響起:“世子殿下,陛下召您入宮?!?/br> “哦,皇伯父找我?”晏危樓略一挑眉,神態輕松如昔,“有什么事嗎?” 一邊說著,他熟練地扔給了踏進院門的小太監一個荷包,極其豪爽。 小太監同樣熟練地收起荷包,左看右看,壓低聲音:“是關于婚約的事。昨天夜里,長信侯府方大小姐和三皇子幽會被人發現……” 說到這里,他憐憫地看了晏危樓一眼,沒有說下去。 晏危樓:……哦。 ……難道接下來就是喜聞樂見的退婚劇情: )? 只不過……這劇本不對??! 明明前世他們還沒有被發現,晏危樓本人便已經淪為階下囚,婚約自動作廢。 晏危樓滿心疑惑。 ……他重生以來如此安分守己,寬容大量,什么也沒有做。怎么他們卻是自己把自己挖坑埋了? 第12章 世間人(4) 北漠位于雍黎兩國北部,中域三十三州最北端,此地一片孤寒,終年冰雪飄零,萬物凍結。 不過九月末,北漠已然步入寒冬,萬里冰封,漫天飄雪。 北漠南境,連綿雪山橫亙千里,最高的那座雪峰更是猶如利劍一般直插入云,如通霄漢。四周或高或矮的雪山將之拱衛在中間,如同臣子拱衛君王。 山峰之上,一縷又一縷氣流如垂瀑,繚繞的云霧在四周彌漫,折射著天穹日光,燦燦云霞似乎織成七彩穹頂,仿佛垂落下道道氤氳仙光,萬般玄妙。 這條橫亙于北漠南境的冰雪山脈在歷史中有著種種傳說。曾有天人境圣者企圖登上山巔一窺究竟,最終卻是恍恍惚惚在山里繞了一大圈又走了出來,這也讓此地在世人眼中變得愈發神秘。 有人說,上古之時,此地曾有神人隱居。圣師“元”便是自此地走出,后來蕩平神州;也有人稱,八百多年前大幽皇朝尚在時,碧落天之主威臨天下,曾一劍化風雪,將北域千萬里疆域凍作冰原。這條山脈便是他的劍痕所化。 種種傳說中,這條連綿的雪山山脈已然被世人神話,北漠甚至有一個名為“天宗”的邪教組織,對那傳說中的神人篤信不疑,還編寫出了一套完整的教義,將整個北漠諸多部族都忽悠入了坑,并將北原雪山奉作圣地。 雪山腳下是一處有著近百年歷史的小鎮。名為奉圣鎮。 此地西通大雍,東向東黎,北上則去往北漠腹地,可謂三國邊境交界之地。即便雪山連綿,道路難行,也有商賈常年往來三國,路過的行商和修行者不時在此地歇腳。 更何況多年以來,一直有不死心的修行者企圖深入大雪山探尋其中隱秘,又有天宗門徒在此處朝圣……時間一長,這雪山之下居然發展成了一處人流密集的小鎮,因為勢力魚龍混雜,頗有些脫離三國之外的趨勢。 天色熹微,奉圣鎮之外的道路盡頭,那茫茫無垠的雪山深處,一道人影緩緩走出,沐浴在暗淡的光線中前行。 這人衣衫雪白,霜雪覆滿發絲,整個人從頭到腳一身白,似乎與冰雪融為一體。那張蒼白冰冷更甚冰雪的臉上,一雙懨懨的眸子籠罩著淡淡薄霧。 他一步一步走出,皚皚群山突然失色。 …… 奉圣鎮中情況特殊,皇朝,世家,宗門,散修幾乎都有人在此,鎮上開設有三間酒樓,也是諸多修行者互相交流消息、購買情報,以及發布任務尋求幫助的地方。 天色尚早,距離鎮口最近的酒樓大堂一片冷清,早起的掌柜一邊坐堂一邊控制不住打著呵欠。 門口處突然響起極輕的腳步聲,下一刻,厚厚的門簾被人一下掀開,一股冷風夾雜著雪花一起吹了進來。 “啊欠!”掌柜控制不住打了個噴嚏,小聲嘟囔一句,“這鬼天氣……” 他抬起頭來,還沒說完的半句話卡在了喉嚨里,眼睛瞪得如同銅鈴。 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客人走了進來,如同一抹雪白的霜花飄進堂中。 來人滿臉病色,平心而論生得極美,偏偏這種美卻讓人難以生出絲毫親近之感。他像是云巔雪、山間霧,深山中埋葬千年的玉石,渾無半絲人氣。 “聽說這里是賣消息的地方?” 他的聲音也是極美,偏偏平平淡淡,毫無起伏。剛開始時甚至有些艱澀,就像是多年未曾說話的人突然開口。 “啊,是,是的?!闭乒翊袅藥紫?,這才忙不迭點頭,“這位客官有什么需要?” “咳咳……”來人發出一連串急促的低咳聲,平息下來后,這才略微低下頭,他那雙懨懨的眸子輕而緩地眨動了兩下,長長的睫毛劃過好看的弧度,“我想請你……幫忙找一個人?!?/br> “找人?” 掌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這位奇怪的客人身上穿的衣服很是特殊。 那材質便不說了,以他的眼力也辨認不出來,看上去便十分稀有。樣式更是與市面上常見的衣袍不同,有些接近祭司的祭服,古老而神圣。 ……奇怪。莫非是天宗那些瘋子? 腦袋里腦補了一堆,才發現白衣人還是那樣面無表情冷冷淡淡看著自己,掌柜這才收回心神,按照慣例問道:“請問您有關于那個人的詳細情報嗎?姓名、相貌、身份,或是特殊功法武器之類……” “都沒有?!币幻胍膊贿t疑的回答。 “……”掌柜呆了呆,腦門上冒出一串問號。 白衣人眼眸一眨不眨,一字一句認真說道:“他有很多名字,經常改變容貌,喜歡戴面具,如今的身份不確定,至于特殊功法和武器……” 說到這里,他猶豫了一下。 “這是重要秘密,不可以隨意泄露?!?/br> 掌柜腦門上再度冒出一串問號,表情苦惱。 ……說了半天等于沒說,他可以選擇拒絕嗎? “當”的一聲,一塊精致剔透的極品靈石落在了柜臺上,綠汪汪的色澤耀花了掌柜的眼。這可是連入道境大宗師都渴望的稀罕物。 掌柜幾乎想也沒想,使出了這輩子最高的手速,伸手便將之收了起來,臉上愁云散去,喜笑顏開。 “好的,客官請放心!”只要酬勞夠高,再麻煩的委托他都能接下來,“只是,麻煩您稍微透露一些那人身上有什么獨一無二的特征,好歹給我們一個大略的調查方向……” 看在極品靈石的面子上,掌柜極有耐心,循循善誘一般:“譬如,既然這人經常易名改貌,您又是如何確認我們沒有找錯人呢?” “沒有什么獨一無二的特征?!卑滓氯似婀值乜戳怂谎?,“無論如何偽裝,只要他出現,我就能一眼認出來?!?/br> 掌柜:“……”告辭! ……果然極品靈石不是這么好拿的:) 他很想將這個耍他玩的家伙直接趕出去,但想了想那塊極品靈石,又改為溫和委婉地拒絕。 · 走完三家酒樓,都被委婉勸退,宿星寒一臉不解地走出酒樓大門,懷疑地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極品靈石。 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帶著一點懵,眼神深處盡是思索之色:……莫非時代變了,現在的極品靈石已經不值錢了??? 思索間,他體內傳來一陣熟悉的不適,彎下腰一陣猛咳起來,蒼白的手指下意識抓緊了手中的靈石。 “極品靈石!”正在這時,街道上幾名江湖武者打扮的人一眼看見了他手中的靈石,一下子眼珠子都綠了。 看著那個咳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走的病秧子,內心中突然升起的巨大貪欲徹底讓他們迷了眼,互相對視一眼,幾人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小子,把你手上的極品靈石交出來!”拐過一個偏僻的街角,幾人立刻沖上去將白衣人包圍在中間,手頭亮出了明晃晃的兵刃,兇相畢露。 白衣人抬起頭靜靜看向他們,手中還握著那塊極品靈石,他似乎回憶著什么:“這是……打劫?” “不是打劫,難道是陪貴公子玩捉迷藏?”有人嘿然笑了一聲,手中長刀出鞘,淡淡的血腥味在刀身上彌漫,“再說一遍,要么活要么死!” 白衣人緩緩退后一步:“我拒絕?!?/br> “嘿!敬酒不吃吃罰酒……”幾人一下子心頭火起,冷笑了一聲,便沖了上去,揮出了手中的兵刃。 很快,這處偏僻的街角戰作一團,劇烈的碰撞聲吸引來其他行人的圍觀。 只見那幾名江湖武者此時臉上神態都極為狂熱,彼此纏斗在一起,招招致命,像是面對不死不休的生死之敵。 “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 被吸引過來的路人望著這一幕,摸不著頭腦,不由去問站在旁邊默默觀戰的白衣人。 宿星寒想了想,學著記憶里那人常用的表情,一臉無辜地搖了搖頭:“我亦不知其中緣由?!?/br> “砰砰!” 幾聲砰然巨響過后,戰作一團的幾名江湖武者終于分開,狠狠撞在墻壁上、地面上,身上還插著各自的兵刃,鮮血汩汩流了一地,眼看是不能活了。 倒在地上,一直神態狂熱、不死不休的幾人如夢初醒,眼神漸漸恢復了原本的清明,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眼珠子左右轉動,看清楚了如今的場景,又看到默默站在一邊仿佛吃瓜路人的白衣人,自相殘殺的幾人眼睛一下子瞪大,喉嚨里也發出了“嗬嗬”的聲音,垂在地上的手忍不住向著那個方向伸去,只可惜最后還是無力砸在地面。 “嗬……嗬……是……你!” 似乎終于明白了什么,帶著滿腹不解與不甘,他們閉上了眼睛。 宿星寒默默退開一步,睫毛緩緩眨動兩下。那張無甚表情的臉依舊是冷冷淡淡,無喜無怒。 “有人曾經告訴我行走江湖三十道守則。第一條便是以彼之道,還諸彼身?!?/br> 他沒什么感情地道了一聲抱歉,隨即轉身離去。 “不過是個小幻術而已,若非你們心懷殺意,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