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晏危樓端起了手中茶盞:“有何不妥?” “此次雖是小人擅作主張,但也是出于一片忠心。如此不僅給樓主造足了聲勢,又能在那些人面前為我逍遙樓揚一番聲名。用樓主您的話來說,這就是絕佳的宣傳時機,于我們逍遙樓大大有利啊?!毖淌沦┵┒?,神情恭敬。 晏危樓揭開茶蓋吹了吹,喝了一口。 “你們也是這樣想的?” 除了少數幾人沉默不語,似在思索。在座的逍遙樓執事大半都是連連點頭贊同。甚至于,他們看向晏危樓的目光還有些奇怪。感覺這位樓主未免過于小題大做了些。要知道以往的他只要道理說得通,可不會如此窮追不放。 這些人連聲說道:“薛執事說得在理,雖有些鋪張,的確于我逍遙樓有利。為了逍遙樓發展,還望樓主暫且忍耐一二?!?/br> “但我不樂意?!?/br> “……???” 晏危樓聲音平淡,聽在眾人耳中卻與驚雷無異。 他們紛紛詫異地抬起了頭,神情看上去像是白日里見了鬼一般,似乎完全不敢相信這話居然會從一向溫柔隨和好說話的樓主口中說出。 看見這些人的表情,晏危樓心中一哂,臉上的微笑卻是又溫柔三分。 ……看來從前的他太好說話了些,以至于如今這些人都忘記了規矩: )。 ——無論初衷如何,不經請示便自作主張,便是最根本的錯誤。 他突然問道:“諸位可還記得當初逍遙樓是如何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 一切還要追溯到逍遙樓創建之初。確切的說,應當追溯到晏危樓穿越以來最大的金手指——時之晷。 這輪鑲嵌于他左眼中的「時之晷」涉及時間之道,可以通過消耗光陰之力釋放出種種堪稱不可思議的神通妙法,盡管限制頗多。 時間投影化身便是其中之一。譬如,每消耗三百天光陰之力,便可形成一個只能存在三天的時間投影化身。投影化身可以百分百復制他本人的實力。 至于光陰之力如何獲???唯有通過殺戮——被晏危樓親手所殺的人,都會被「時之晷」從因果層面隨機掠奪走一定的光陰之力??赡苁菐讉€時辰、幾天,也可能是幾年、幾十年,只要在對方壽命內。 前世晏危樓一直緊守穿越之前的社會道德準則,一切依照法律準繩來辦,從不輕易踐踏生命。直到五年前生死危機關頭,他親手擊殺了一名兇徒,時之晷突然啟動,一次性掠奪了三十年光陰之力,晏危樓這才知道金手指的妙用。 出于某種好奇的心理,他創造了燕無倫這個馬甲,并創建了逍遙樓。 逍遙樓的體系與這個世界的其他商會不同,更偏向于現代化的集團。 晏危樓將盛京一票小商會聚攏到了一起,共同組建成逍遙樓。根據不同商會的價值折算成逍遙樓的股份,原本的小商會會長也就成為了一群小股東,每個月都能收取不同的分紅。 晏危樓本人則是逍遙樓唯一的決策者。 在他面前的這群執事是樓中各項事務的直接管理者,直接聽從晏危樓的命令。 此時,面對晏危樓的疑問,盡管不明所以,執事們還是紛紛開口,將一切過程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末了,還不忘吹捧他一句:“……這一切都仰賴樓主高瞻遠矚,智慮深遠,我等不過是微末之功罷?!?/br> “看來你們還算有些見識?!标涛菨M面春風地點點頭,理所當然收下了這句心口不一的彩虹屁,“逍遙樓發展至今,九成仰賴于我?!?/br> 眾人再次:“……???” ……今天的樓主畫風不對???! 沒等他們深思,晏危樓又問:“既然如此。明知我不喜現身人前,諸位又為何安插眼線,暗中探我行蹤,做出這種令我深感不愉之事?” 說著,他輕輕嘆了口氣。 晏危樓今日來此本就是臨時起意,這些人卻能早早等候在逍遙樓外,必然是淮河之上早有眼線,只待他一出現,便將情報告知。偏偏他這位樓主都不知道逍遙樓在何處安插了人手呢。 他的聲音越說越是溫柔,一雙眸子里卻始終平靜毫無波動,只有那俊美的臉上笑意未減,似清風朗月一般。 站在大堂中央,正對著他的薛執事,身上莫名一寒,像是突然被什么恐怖的猛獸盯上。 但見樓主臉上還是笑吟吟的,不見怒色,語氣也是溫溫和和,他心里那點恐懼又不知不覺放了下來,暗道自己可真是越來越膽小了。 ……有什么好擔心的?樓主的脾氣他們可是再清楚不過。這位一向講究按規矩辦事,哪怕再氣再怒,也不會因為情緒上頭就重罰他們,更別提殺人了。 想到這里,他臉上的表情更加放松。剛想說些什么,突然感覺喉間一痛,緊接著天旋地轉,眼前是其他人驚恐錯愕的臉。隨即,他失去了意識。 “薛執事?。?!” 直到他身體倒地,大堂里這才響起姍姍來遲的驚呼聲。 其他人再也坐不住了,紛紛一擁上前,看著地上躺倒的尸體,尸體脖子處的那一道紅線,以及他身邊那猶帶血跡的茶盞碎片。都不如心中發冷。 剛才一瞬實在是太快了。哪怕是這里武道修為最高的人都沒有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薛執事便倒在了地上。 而最大的嫌疑人……他們看向上首。但見神態溫和的樓主依舊是安安靜靜坐在那里,手中茶杯裊裊冒著熱氣。 他雙眸微微睜大,似帶疑惑:“薛執事怎么這就倒下了?我還沒說完呢?!?/br> 眾人皆是無言,靜靜觀看他表演。 神情不解的白衣公子似乎沉吟了幾息,這才一臉恍然。 “莫非薛執事猜到我已經掌握了他背叛逍遙樓的證據,這才畏罪自殺?”他長嘆一聲,“……何至于此!” 他的神態實在是太過真摯,那雙溫柔又多情的眸子里滿是痛惜,又帶著幾分譴責和自慚自愧的情緒。 原本還在懷疑他的眾人漸漸都變了臉色,莫名心虛愧疚起來。樓主一向隨和,待下甚是寬容,從不殺傷人命。他們怎么能無端懷疑于他? 那么……難道是逍遙樓還有什么暗中隱藏的力量? 對了,樓主來歷神秘,或許是什么隱士家族的弟子,身邊有高手跟隨,說不定那位神秘高手就看不慣薛執事欺上瞞下的行為,暗中了結了他。 薛執事都能死的不明不白,那他們呢?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眾人身體開始微微發顫,額頭沁出了冷汗。 “薛執事畏罪自殺,我甚是痛心?!鄙鲜?,晏危樓三言兩語為薛執事之死定了性,目光望向眾人,“但逍遙樓規矩不可廢。其他人的罪證亦在我手中,若能坦白交代,還可從寬處置,否則……”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端起茶盞再次喝了一口茶。 可怕的寂靜再次降臨,所有人僵在原地,如同一尊尊蠟像。 晏危樓不慌不忙。 他手頭根本半點證據也沒有,本就是空口說瞎話。就連剛才死掉的那個姓薛的倒霉鬼全名叫什么,究竟與誰有勾結,做了哪些事,晏危樓都一無所知。他只知道一件事——站在這里的每一個人,沒有一人絕對無辜。前世逍遙樓被人瓦解拆分,這些人人人有份。 似乎是沉默太久,晏危樓又貼心地補充了一句:“倘若言己之過諸位羞于啟齒,也可以讓其他人代勞?!?/br> 言下之意便是互相檢舉揭發。 大堂中的一尊尊“蠟像”都同一時間抬起了頭,目光齊刷刷看向他。不明白這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想到那個隱藏在暗中隨時隨地可能取他們性命的神秘高手,再看上首依舊微笑從容的白衣公子。他們似乎是第一次從這位樓主身上體會到提心吊膽的恐懼滋味,敬畏的種子不知不覺在心中萌發。 “……時間有限,諸位可考慮清楚了?” 茶香裊裊飄蕩,與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白衣公子聲音輕柔,升騰的白霧模糊了他的表情。 大堂中沉默過后,終于有人上前一步,結結實實跪在他面前:“樓主,小人有罪,不該……” “方明!”另一個人立刻打斷他的話,聲音堪稱疾言厲色,“你在說什么胡話?” 話一出口,一股隱秘而逼人的殺機驀然落在這人身上,刺激著他渾身每一個毛孔。 他身體僵直,面色驟變,轉瞬就換了說辭:“咳,你在說什么胡話?主要罪責當然在我。是我故意設局拉你下水,違反樓中規定貪污克扣……”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股腦將自己做過的事情都交代了出來,還積極主動檢舉揭發,將其他人的丑事也倒了個一干二凈。 貪污克扣還只是輕的,許多人早就不滿逍遙樓中種種規定——逍遙樓產業極多,盛京不少青樓賭坊也在改頭換面之后被納入其中,但一向秉持自愿原則,不會故意坑害客人,也從不強迫那些自愿入群芳閣賣藝不賣身的女子。 然而,這些所謂的原則對某些人完全是阻礙,私下里已開始陽奉陰違,只不過時日尚短,還沒有釀成禍端。 這人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一說來。 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很快便有不少人開始互相揭短,彼此攻訐,再無原先的斯文之氣,一個比一個粗俗。 “張老三,此事分明便是你先開口鼓動,如今居然紅口白牙污蔑于我!” “我呸!王瞎子你還有臉說我,當初是誰險些餓死被樓主好心救下來,當場哭天搶地從此做牛做馬報答樓主的?這就是你的回報?!” “還有你,人家不過就是送了你一個婆娘,就把你迷得五迷三倒,暈頭轉向,處處給人開后門,樓中不知損失了多少……” 這群人以往狼狽為jian,不知得知對方多少丑事,此時一一抖露出來,彼此互揭老底,黑材料一打都不夠。 縱使有少數聰明人不愿參與其中,而是沉默站在一邊,但被人提到自己,也難免要矢口否認。只是,這些人臉上不過微現怒容,反駁的話還未出口,喉間便是一痛,緊接著眼前一黑,緩緩倒地。 于是,端坐上首的白衣公子立時又是一驚,驚了一次又一次后,他神情越來越凝重,對這些“畏罪自殺”的下屬之死痛心疾首,翻來覆去嘆息著:“何至于此!” 他長睫低垂,神情低落,語氣飽滿而富有感情,似有無窮惋惜。 在這長吁短嘆中,還剩下的活人卻是一個個手腳冰涼,如同赤身立足于冰天雪地中,神情慘白至極。 “噗通!”“噗通!” 接二連三的聲音響起,如同奏響一支高低不平的曲音。 滿堂人影跪了一地。 第8章 逍遙客(4)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天色愈發黑沉。 逍遙樓中,一干人等跪了滿地,垂在雙側的手不斷打著擺子。 “王侯貴戚、皇子公主,就連遠在封地的諸侯王,隱藏在暗中的魔門之徒……也插了一只手進來?” 坐在上首一張紅木椅上的年輕公子端著手中茶盞,微微笑著。水霧裊裊,透明的茶水倒映出他那雙溫柔多情的雙眸,眸底深邃如淵。 “……從前我可不知道,這逍遙樓居然還是一塊大肥rou,有如此多的豺狼獵狗想要分食?!?/br> 聽到這溫溫和和的聲音,跪在下面的眾人更是身體哆嗦,連聲懺悔,涕泗橫流,痛訴自己是如何的鬼迷心竅,見錢眼開,不過拿了一點好處就將逍遙樓的消息賣得干干凈凈。 就連那些只在逍遙樓掛名的小商會會長中,其中有哪些人另有圖謀,和其他勢力勾勾搭搭,暗中動了什么小心思……但凡他們知道的,都被一一拖下了水。 在晏危樓那看似溫柔包容的眼神下,這些人哭天搶地,大喊委屈,總有著各種各樣迫不得已的背叛理由。 聽了一耳朵種種借口,白衣公子緩緩起身,向階下走去。 “從前我總想著世道艱難,此世之人諸多不易,我不過僥幸投了個好胎,又憑一己之力掙下偌大基業,富貴已極。逍遙樓能有如今之勢,也有大家費心出力,些許小錯,不妨寬宥一二……” 他的腳步在大堂中停下。 跪在一側不停發抖的一個青年原本頭顱低垂,一直死死盯著地面上的血跡,此時眼角余光窺見那一塵不染的靴面,他蒼白的臉漸漸扭曲,眼神變得猙獰。 ……暗中的神秘人心狠手辣,以他之罪必死無疑。而樓主從未展露過任何武功……要想活命,這是唯一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