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聞發布會在馬哥孛羅酒店舉行,本港共有叁十七家媒體收到邀請,大都并不知一向低調的黎家瑜為何突然召開新聞發布會,不過定是明日頭版頭條無疑。 我有些緊張,不停地抬頭望墻上的掛鐘,手心也沁出一層細密的汗。 黎家瑜捏了我的臉,道:“別怕,有我在,你不用說話?!?/br> 我異常心安。 我仍記得那天,黎家瑜穿一件淺鹿褐色棉質風衣,銀灰牛仔褲,腳上是一雙麂皮綁帶短靴,畫著淡淡的墨色眼線。 世間只此一人的容顏,令我靈魂一世都逃不開她。 我離她那樣近,近到我的鼻端唯有她散發的絲柏冷香縈繞繾綣。 我真想就這么看著她,直到時間盡頭。 -------------------------------------- 黎家瑜帶我走進會場。自她現身那一刻起,閃光燈伴著快門聲便此起彼伏,人群sao動不已,滿眼都是刺目的白光,令人窒息。 黎家瑜調整了麥,微微清了嗓子,道:“今日請諸位來,是想宣布我個人的一些事,同時也希望介詞聲援本港近期的一個社會運動?!?/br> 她停頓了一下,輕輕拉住我放在膝蓋上的手:“旁邊這位,是我的愛人,梁語晴小姐。今日我驕傲地宣布,我是同志?!?/br> 臺下一片嘩然。 突然之間,一名陌生男子沖到臺前,一把將手里的礦泉水全部潑到黎家瑜的臉上。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停滯。 很快,眾人反應過來。幾名安全人員把那人拖走,媒體的閃光燈閃得愈發興奮。 黎家瑜臉上的水一直淌,胸口一片濕痕,仿佛眼淚一般。 她何曾這般狼狽過。 上帝愛世人,然而我只愿這一刻,全世界墮進黑暗。 ------------------------------ 助理跑過來,準備讓我們離開,黎家瑜示意她稍等片刻,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望著臺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道: “各位,我今e out,只是希望得到各位的祝福。我愛梁語晴小姐,我們不是異類,只是一對相愛的人。我也渴望有一日能正大光明拉著愛人的手,在陽光下親吻她?!?/br> “愛本沒有種族,階級之分,為何今日仍要套上身份性別的枷鎖?為何各位要將我們視為洪水猛獸,僅僅因為我們愛上同性之人?我們未曾令世界蒙羞,為何要畏畏縮縮躲在見不得光的角落,不敢靠近深愛之人,不敢宣告戀情,一生一世將這份愛深埋心底,直至枯朽?” “所以今日我站出來。全港的同志愛人,也請諸位站出來!” 她轉頭望著我,眼里有宇宙最璀璨的星光。 我仰起頭,輕輕吻上她的唇。 恍惚中,我仿佛聽見上帝的嘆息。 --------------------------------- 老麥告訴我,公司寫字樓下半里長街已被黎家瑜的fans堵得水泄不通,他們已靜坐半日,罵梁語晴是死蕾絲,帶壞黎家瑜。 我說:“如果她們真心喜歡黎家瑜,就該祝福我們白頭偕老一世幸福?!?/br> 老麥微微一哂,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帶你入行六年,怎會教出你這般天真幼稚的徒弟,說出去砸我招牌?!?/br> 她深深嘆一口氣,道:“這個世界并沒有你想的那么寬容?!?/br> 老麥總是對的。 可惜,那時的我仍滿心期待,滿心憧憬。 ------------------------------- 2006年2月,黎家瑜的新專輯《愛人同志》發布會,媒體區有叁人公然朝她砸爛雞蛋。 4月,時代廣場萬人示威游行,抵制黎家瑜6月上映的新片。 5月,黎家瑜在深圳舉辦小型歌友會,頭頂的布告牌突然砸下來,若不是她及時躲開,恐怕已永遠睡去。 自她宣布同志身份,廣告代言驟減,通告數量亦縮水。 她滿臉疲憊,卻笑著對我說:“沒關系,等旁人爆艷照,就可解脫了?!?/br> 可是第二天,她的電影首映禮,依舊一片噓聲。 我的生活亦打上“異類”的烙印。 工作的化妝間里,小model叁兩成群,嘰嘰喳喳,只當我隱形人。 李小姐撲一層粉餅,自覺不夠,再撲上厚厚一層,方才滿意,也便抽空說上一句:“梁語晴原來是同志,怪不得至今未有boyfriend。哎呀,萬幸沒纏上我?!?/br> 李小姐劫后余生,仍有萬千后怕,表情十分夸張,教那厚厚的粉簌簌落下,嗆得她打了一個噴嚏。 張小姐嗤笑道:“她有黎家瑜,哪會看上你?!?/br> 李小姐悻悻地閉了嘴。 那頭王小姐畫完眼線,回頭道:“她們那種人怎會安穩過日子,不過是人生無趣尋個刺激?!?/br> 有人附和道:“玩刺激歸玩刺激,別亂搞,傳染艾滋,就算那些同志積陰德了?!?/br> 黎家瑜同梁語晴真是變態湊成雙。 我想過,我們可以出走本港演藝圈,去國外避一陣風頭。 但望著黎家瑜在記者采訪時,那么認真地談論自己的夢想。她回避所有私人問題,卻對自己的想法懷著赤子之心,不厭其煩地闡述。 訪談節目大都對她的私人問題窮追不舍,偶爾問到關于音樂的正經問題,我甚至能感受到那一刻她發自心底的快樂,仿佛抱著玩具熊呆呆地站在角落里的孩子,好不容易盼來大人的關注。她的臉甚至因喜悅熠熠生輝。 我從來都知道黎家瑜有多熱愛她的夢想。 我舍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