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2
幾日后,八斗院迎來了新一年的入學儀式。 入學儀式延照往年規定設在賢正堂,大家剛拜了夫子,薛陸離便讓各自回了自己桌案。 “九九,九九……” 三年了,這從前的同窗個個都變化了,連她自己有時候都看著如今自己的模樣有些陌生,可這林月桓,卻好像只是虛長了些年紀,連輪廓都不曾變過,一張娃娃臉在一堆已經盡顯成熟的少年中顯得格外突出。 “景蕪師兄,聽說你最近一直在家復習功課?” 林月桓點頭,道:“許久都沒見你了,那日本說要一起去找故羽師兄,偏偏又不巧,我也在家悶了許多日?!?/br> 他將身子探近了些,道:“若不是為了今日論這院規,我才沒那般下功夫,早去寧府找你了?!?/br> 八斗院每年入學時都要論院規,乃是薛陸離命題,大家各抒己見,論到最后者便可能得入學的彩頭,以往那彩頭都是讓蕭燃與鳳梧兩人奪去,如今林月桓這般拼,想必是去年院試落了下風,這才想在此爭一爭。 “那就要祝景蕪師兄好運了?!?/br> 寧玖笑了笑,正要轉過頭,卻突然感受到一道熾熱的視線,她視線匆匆掃過別處,停在魏凌霄那桌案處,正巧與他視線相撞。 他眉頭微蹙,眼底比從前深邃了許多,三年前事事都擺在臉上的少年,如今卻沉默了許多,一雙桃花眼不怒不笑,竟是讓人看不出情緒。 寧玖忙收回視線,還未來得及去掩飾那一瞬間的尷尬,薛陸離便將今日第一道論題擺了出來。 “美?” 林月桓在一旁琢磨著,不禁問道:“先生,這與院規又有何關系?” 薛陸離聞言輕笑,一如往日那般氣質卓然,“往年都讓你們論院規,你們想必也早已生煩,今日不論院規,只論這一字,何為美?” 他說罷,又道:“景蕪,既然你早有看法,不如先說說看?” “是,先生?!?/br> 林月桓倒是頗有幾分自信,忙說道:“依學生之見,所見為美,自然萬物,秋華冬實,春日百花為美,夏日樹蔭為美,秋日豐谷為美,冬日雪景為美?!?/br> 薛陸離點點頭,道:“可有人要辯景蕪之論?” 話音剛落,便見一人已站起身來,“學生有辯?!?/br> 寧玖聞言不禁看去,只見魏凌霄已從案上起身,轉頭頭來與林月桓正巧面對面,問道:“依景蕪師弟之論,所見為美,那請問景蕪師弟,你所謂的所見,都是以何評判?” 林月桓答道:“自然是雙眼,賞心悅目,即為美?!?/br> “哦?”魏凌霄輕笑,一雙桃花眼帶著幾縷邪意往寧玖身上瞟了瞟,道:“那依景蕪師弟所見,九九師妹可美?” 話音才落,室內頓時鴉雀無聲。 寧玖暗自抹了一把汗,感覺大家都暗暗把視線挪了過來,一時無比窘迫。 林月桓愣了愣,隨即道:“九九樣貌秀氣,如同那初放的牡丹,自然是美的?!?/br> 魏凌霄嘴角勾起,道:“巧了,我也這么覺得?!?/br> “……” 寧玖在一旁聽了只覺無奈,兩人辯論,無緣無故扯上她作甚?何況魏凌霄那句,怎么讓她覺得自己被調戲了? 還未來得及多想,便聽林月桓道:“既然靈霄師兄也同意這看法,那你便是同意我的論點了?” 他一臉得意的看向魏凌霄,心頭已做好準備等他認同,卻不想魏凌霄卻是搖了搖頭。 “我方才說的同意,并非是同意你的論點。師弟你說賞心悅目即為美,那我再問你,你覺得薛先生可美?” 薛先生?? 林月桓被他問的一愣,視線驀地瞥到教案邊的薛陸離身上,半晌才又說道:“薛先生玉樹臨風,謙謙君子,無不令人如沐春風,自然是美的?!?/br> 魏凌霄笑了笑,又道:“那我再問景蕪師弟,我……可美?” “你?” 林月桓聞言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兩人從以往便有過不少過節,這三年雖然沒明著較勁,倒也沒互相言和,此刻魏凌霄這般問,林月桓腦子里都是他從前惹是生非的模樣,怎么看他都不爽,哪里又能覺得美? 可念著此刻正在與他辯論,便只好硬著頭皮道:“你……也美?!?/br> “景蕪師弟這話說的可是認真的?”魏凌霄笑道:“可景蕪師弟沒言明美的原因,又如何能做此評判?” “我……”林月桓遲疑。 魏凌霄這人在他眼里都是不好的,讓他突然去說他好,那無非就是要他去大米里面掏金子,這又如何能掏得出來? 寧玖在一旁見他吃癟,忙輕咳了一聲,將方才寫的紙擺在顯眼的位置正好讓他看見,林月桓轉頭瞧了,復又抬起頭來,說道:“靈霄師兄面比美玉,眼……眼若桃花,院……院草?無……無疑,自然也是美的?!?/br> 那院草本是被她劃掉,可奈何方才情況緊急來不及多想便匆匆給他看,倒是沒想林月桓也給一道讀出來了。這一番話吞吞吐吐極不自然,料是誰都看得出來他這番話也并非本意。 寧玖搖頭輕嘆,忙將紙又收了起來,正抬頭時,猛地撞見魏凌霄別有深意的視線,隨后,便聽魏凌霄說道:“謝九九師妹謬贊,不過景蕪師弟所見,想必并非這般。既是如此,景蕪師弟方才所言便是虛?!?/br> 林月桓被他說的一窘,奈何卻又不肯服輸,便道:“我方才不過一時緊張,便說的急了些?!?/br> “那景蕪師弟現下可恢復如常?”魏凌霄問。 見林月桓點頭稱是,他又道:“既是如此,那景蕪師弟方才所說的‘院草’為何?” “院草乃是……乃是……美者……”林月桓胡謅了半天,終是謅不出來,便有些急切道:“魏凌霄,我們現下論的是美,你提其他作甚?” “景蕪?!?/br> 眼看他有些情緒激動,薛陸離忙開口打斷:“論證之事不過學習切磋,切莫妄動肝火?!?/br> 林月桓撇撇嘴,拱手道:“謝先生提點,學生知曉了?!?/br> 薛陸離點頭,道:“既是如此,那便繼續罷?!?/br> “薛先生,學生質疑景蕪師弟所論?!蔽毫柘龅溃骸熬笆弾煹芩悦勒咴谟谘塾^,春花秋月,夏蟬冬雪,乃至四季變幻更迭皆是亙古不變,師弟認為此為美,學生并無異議,不過雙目所見并非只有這些,方才我問了師弟幾個問題,前幾個師弟尚可對答如流,可我問師弟我是否為美時,景蕪師弟卻與他人有了異議,足以所見,雙目所見,并非盡為美?!?/br> 林月桓被他壓了一頭,雖無力辯駁,卻也不想就此認輸,便想著以辯駁他的觀點再扳回一局,忙問道:“那靈霄師兄否認我的論點,你又覺得何為美?” 魏凌霄好整以暇,“心知所感首之,目之所見次之?!?/br> “那你是覺得眼觀為虛?” “是虛,但非全虛,世間萬物,大家皆可眼見,若都以此為美,那萬物便沒有區別?!?/br> 林月桓道:“那依你所言,以心論美,我同樣質疑?!?/br> 魏凌霄面色不變,笑道:“景蕪師弟有何質疑?” 林月桓想了想,道:“請問靈霄師兄,覺得亂石可美?” “美,也不美?!蔽毫柘龅溃骸笆療o靈性,不可左右自己命運,美與不美,事在人為。我用亂石裝點院子,它與我養的花草相得映彰,便是美;可你若是用亂石傷人,害人性命,它便是傷人兇器,自然就是不美?!?/br> 林月桓琢磨著他這話,覺得也有些道理,可想到自己要辯駁他,這才收回思緒,又問:“既然師兄說事在人為,那我便不拿物來比擬,方才師兄說到人,那我問師兄,你覺得素清齋中那天花jiejie可美?” 所謂天花jiejie,便是那素清齋里為大家打飯的婦人,因著年紀不大,又滿臉紅瘡,看著嚇人得很,所以才被人取了這么一個外號。 魏凌霄這人顏控得很,加之也不怎么與人搭腔,與那天花jiejie可以說是毫不相熟,林月桓這般問他,想必是料到他這一點,只要魏凌霄說不美,他便可以用魏凌霄方才的觀點來反駁,這么會考慮,倒是也不傻。 眾人方才聽兩人辯論了許久,倒也不覺得乏味,如今又說到這些趣事,不禁個個都提起精神,紛紛向魏凌霄投去興味的目光。 魏凌霄一派從容,被林月桓這般問,只笑道:“自然是美的?!?/br> 不等林月桓開口,他又說道:“素清齋的天花jiejie雖樣貌看著有些嚇人,可她心地純善,盡職盡責,夏日炎熱時,她會偷偷的將菜里面放些解暑之物,冬日怕湯涼了,會將糖罐放入熱水中溫著,她雖被其他人取笑,卻也從不在意,善者施與人善,讓人心曠神怡,便是美?!?/br> 一番話說完,大家皆是一愣。 那素清齋魏凌霄可以說是去的最少的,而他方才說的那些,若是不經他提及,怕是也無人去注意。 林月桓本想辯駁他,奈何聽了這話,卻生生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