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念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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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簡不安焦躁,一年前弗念飛升,他也是這種感覺。那種沒由來的不安,占據了整個心頭。 最后還是忍不住,路簡喊著“師父”,向弗念跑去。伸手剛剛觸碰到弗念周身的紅光,一股強大的吸力襲來。等路簡回過神,已然置身于一片漫無邊際的紅。 “師父!師父!”路簡大聲向四周喊去,卻沒有人回復他。 這片血紅茫茫無際,不知延伸到了那里。漫天的血紅跟無邊的黑暗一樣,令人恐懼。路簡甚至無法確定,他是在向前,還是原地打轉。 路簡真焦急萬分,眼前出現一抹異色。那是他唯一能看到的東西,路簡毫不猶豫,飛快的想影子跑去。 影子越來越近,路簡愈加歡喜。那是他師父,他從小到大,無數次奔向的身影,不會有錯。 “師父!”路簡跑到弗念跟前撲通一聲跪下,此刻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講起。 弗念沒想到路簡會進來,驚訝道:“你怎么進來了?” 路簡哽咽道:“我不進來,師父難道想再騙我一次嗎?” 弗念啞然失笑,道:“怎么就騙你了?” 路簡抹了一把眼淚,氣道:“怎么沒騙我,你不是飛升了嗎?為何會躲在糜芳劍里?!?/br> 弗念沒有回答,慈愛得看向路簡。由于路簡現在比他還高了寸續,他不得不微微仰頭,欣慰道:“路簡,你長高了,還找到了悅人,真好?!?/br> 路簡以為弗念跟以往一樣,又換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路簡這回才不讓他得逞,道:“師父,你不要回避我的問題?!?/br> 弗念朗然笑道:“讓你擔心了,路簡,我沒有辦法飛升。我并非生靈,而是死魂。我本生于伏念山,現在依附于伏念山,也算上善終?!?/br> “怎么會變成死魂呢?” 路簡看著弗念,企圖在弗念臉上看到一絲戲弄,如同幼時那樣。那時的路簡戾氣深重,總是苦大仇深,所有人都不喜歡他,唯獨弗念,刻意逗他,看他滿臉緊繃,才笑著:“為師逗你呢?!?/br> 那逗弄總是很有分寸,讓路簡抿唇不語,卻不至于過于羞慚。即便是好賴不分的年紀,他也從中感受到了善意,慢慢打開了內心。后來的路簡,如所有的少年一般,肆無忌憚少年恣意。 然而路簡不再是孩童,他早就過了那個惹人逗弄的年紀,他可以隨時隨地,暢意大笑。 弗念看著眼前的青年,曾經滿身怨憎詛咒難以消解,現在爽朗俊雅一身明媚。他幻想過許多他長大的模樣,或溫和沉靜,或敏感心細,或樂達跳脫,卻沒有一個,比眼前的這個人更好。 弗念覺得自己老了,突然就想聊聊舊事:“小簡兒,不是變成,我本來就是死魂。其實我早該死了,我本是一株荼蘼,開在伏念山上,過了那年花期本該枯死。那時悅人還小,對著我哭了好久。老白澤看不下去,用心頭一滴鮮血,換來我的重生。后來我擅自跑到人間,改動人間草木的時節,惹了天怒造天神擊殺?!?/br> 弗念停頓片刻,道:“小簡兒,很久以前,在你出生之前,我就死了?!?/br> 路簡搖頭,不肯相信。他從小長在弗念身邊,弗念手總是溫熱柔軟的,天冷時會將他冰涼的小手捂起來。弗念的聲音也如冬日旭陽,即便氣急了,也帶著三分暖意。 分明是人間的溫度,怎會只是一縷游魂? “你跟悅人一樣執拗,事實擺在眼前,就是不愿承認?!备ツ钕袷窍氲绞裁撮_心的事情,唇角不自覺勾起,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道:“她明明比我還小,偏要我認她作jiejie?!?/br> 仿佛天雷轟然劈下,路簡渾身一震,終于明白,弗念就是那個被陸湜殺死,悅人的弟弟。 路簡心中剛要竄起暴戾,弗念忽然伸手,摸了摸路簡的腦袋。好像他還是當年的孩子,撫平他心中的躁動。他安撫道:“小簡兒,我好不容易,才壓下你的詛咒,別讓一切前功盡棄?!?/br> 路簡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沖動的恨意。 路簡突然有些難過:“師父,是不是我太沒用了,那么多年你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要藏在劍里呢?” 弗念笑罵:“傻孩子,我只是用另一種方式陪伴你罷了?!?/br> “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我要引你去渡緣鎮,讓你找悅人,我還要報恩?!?/br> 弗念伸手向空中隨手一劃,在虛空的紅色中劃出一道黑色裂口,燕堯從裂口中跳了出來。燕堯看到弗念,征然片刻,喊了一句:“艷娘?” 弗念道:“燕堯,沒想到你還記得我?!?/br> 弗念竟然能看見燕堯! 弗念像是看到燕堯心中所想,道:“我當然能看到你。那年,我附身在墻角的枯草,一個女人倒在我身邊。女人血流不止,恰好灌溉了墻邊的枯草,我吸收了女人的鮮血,再次得以化形。后來我用了她的名字和身份,救下了你?!?/br> “燕堯,那女人便是你的母親,她的名字就叫艷娘。我聽到她臨終不悔,因為得償所愿,所以走得安詳??上М斈攴]有恢復,最后還是沒能救下你?!?/br> 燕堯顫聲詢問:“不悔?” 弗念頷首:“不悔冒死將你送回燕家?!?/br> 真正的艷娘不是柳兒,不是燕堯,不是弗念,而是那個燕堯以為,帶給他一生不幸的女人。那女人曾兩度給予燕堯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帶著他去闖入將軍府邸。 弗念突然伸手,手上一顆血紅的靈珠。燕堯還處于震驚狀態,弗念輕輕一捏他的下巴,他便張開嘴,將弗念塞過來血珠吞下。一道紅光閃過,燕堯變回男子模樣,臉上干凈清爽,身上也是一身男子的便裝。 弗念道:“這是白澤當年賜予我的那滴血。我在蘼芳里藏了那么久,就是為了提煉它。雖然它不能讓你活過來,但是你以后可以顯現在人前,只要不消失,就不會被人遺忘?!?/br> 弗念像交代后事一樣說了一大堆,去年他假裝飛升前也沒有這么話。路簡緊緊抓住弗念的袖子,像是個不安孩子,道:“師父,這,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你,我們一起出去好不好?” 弗念看著路簡抓住自己的手,輕笑道:“路簡,我為了引導你去渡緣鎮,一年前執意藏于劍中,才使得伏念山一眾生靈被屠?,F在伏念山的結界因此而失效,我必須留在這里,以自己的殘魂重新開啟結界,形成新的平衡。藏在劍里,跟藏在伏念山上,沒有什么不同?!?/br> “為什么總是這樣?明明我不喜歡的?!甭泛啗]有來覺得委屈,他小時候不喜歡寫字,不喜歡打坐,不喜歡灑掃,弗念卻堅持讓他去做。一向都很溫和包容的人,在這些小事上,從不讓步。就像現在,他不想結界為了保住伏念山,壓上自己的殘魂。 弗念玩笑一般說道:“我們小簡兒長大了,知道喜歡和不喜歡?!彼粲兴妓戳搜鄨蛞谎?,正色道:“那為師最后教你一件事,有些人有些事,若是不想錯過,一定要開口,莫要像為師一般后悔?!?/br> 很多事可以晚些做,很多話可以早些說。他雖叫弗念,卻總也情不自禁,不得不念。幼時得白澤恩惠,拼命修煉,想要保護那為自己哭泣女孩,也因此錯過了很多。他拒絕了同女孩玩耍,他忽視了女孩的孤獨,他以為自己保護著女孩,到頭來卻發現,當初不如就渾渾噩噩,陪女孩在山間歡樂。 不,也不對。弗念的目光落回路簡身上,心想,起碼有了路簡,那這一切,也都值得。 周圍的紅色在迅速的褪去,弗念聲音越來越小,身影也隨紅色一同消逝。伏念觀再次出現在視野,此刻天空晴朗萬里無云,路簡手還沒有放開,仍舊保持抓住弗念袖子的姿勢,手中空空如也。 悅人道:“路簡,抱歉,除了讓弗念支撐結界,沒有別的辦法了?!彼m這么說,面上沒有絲毫歉意。 路簡看了看空蕩蕩的手,手指虛空握了握,對這悅人道:“我知道,不怨你?!?/br> 陸湜和崇予感知到山體結界恢復,陸湜一言不發朝悅人走去,倒是崇予,一眼看到了一旁的燕堯。 崇予道:“這位公子是?” 燕堯的狀態也不大好,腦海一片空白。 悅人道:“他叫燕堯,這一路上一直在我們身邊?!?/br> 陸湜早就注意到,路簡經常會看向空氣,偶爾還會小聲嘀咕。起初他以為是因為旅途無聊,路簡排解的一種方式,現在看來,都是因為燕堯。陸湜道:“原來你一路上,不是在自言自語呀?!?/br> 悅人伸手,分別握住路簡和燕堯的手。觸感冰冷,二人情緒漸漸平息。悅人道:“你們,好好的?!?/br> ※※※※※※※※※※※※※※※※※※※※ 其實弗念被殺,是有原因的。陸湜是奉命行事,根本不存在誤殺,只是崇予刻意引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