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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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后來傳來一聲輕笑,那人道:“別掙扎了,這不是藥物,是法術,我是天上的神仙,等我走了,你自然可以動?!?/br> 陸簡自然不信,“神仙?” 那人也不惱火,伸出食指輕輕一挑,一把凳子竟然騰空生氣,那人手掌輕輕一握,凳子瞬間爆裂化為齏粉?!靶帕藛??” 路簡雖然知道有人內力深厚能隔山打牛,可那人方才所展示的,顯然并非武學奧義。他問道:“神仙為何來找我?” 那人道:“我是來為你解惑的?!?/br> 陸簡更加不解:“解惑?” 那人一字一頓,鄭重道:“你并非凡人?!?/br> “什么?”陸簡疑心自己聽錯了,側耳想要再次確認。 “你沒聽錯?!蹦侨嗽S是覺得累了,伸手又把剛才化為齏粉的凳子恢復原樣,然后坐下。繼續道:“你本是天上天神的孩子,來凡間歷劫,只是這中間出了點小差錯,讓你誤降生于皇家?!?/br> “什么意思?” “你本應該降生到郭家,郭母才是你凡間的母親,只是出了差錯,你跟郭衍互換了身份?!?/br> 陸簡腦中嗡嗡作響,他本應向陽而生,卻被迫跌落泥間,郭衍那副舒眉朗目談笑風生的樣子,本應該屬于他!陸簡記得,他最后顫抖的著問:“我為何要如凡間歷劫?!?/br> 那人手放在桌子上,食指輕輕扣了扣桌子,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釋。良久才道:“你母親最后,并未生下你,你尚在胎中未到分娩,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把你弄來凡間?!?/br> 陸簡不記得那人是怎么走的,他只記得自己發了好大的火,把屋里的物件砸了個痛快。憑什么,憑什么他身為天神的孩子,卻要淪落凡間受盡劫難!憑什么郭衍可以代替他,奪走屬于他的溫情! 他被滔天的恨意湮沒,他發誓不放過每一個負他的人。他假意與郭衍接近,打聽到他與燕堯關系甚篤。他騙郭衍修改一個卷宗,看似一個小的改動,看似幫老將軍隱瞞通敵叛國的罪證,最后卻將老將軍全家送上斷頭臺。那時的郭衍還以為那卷宗能救老將軍,將卷宗呈上,卻成為給老將軍徹底定罪的罪證,滿目倉皇。陸簡向皇帝舉薦,讓郭衍親自行刑,他要讓郭衍那種溫和的善意,染上鮮血的腥氣。 然而老將軍家的小公子燕堯卻逃過一劫,他想起那個漂亮的男孩,他本想著那男孩出眾的武學天賦能為他所用,現在看來也不行了。老將軍倒臺后,太子和皇后也收到了牽連。太子本來就是個孬的,若不是他那些年被蒙蔽雙眼,怎會讓如此猖狂。他自從百鬼大亂之后,便鋒芒畢露,讓皇帝另眼相待,多次夜宿宮中,可見深得皇帝喜愛。 太子終究是急眼了,開始蠢蠢欲動,設計害他,而他卻總能快他一步,化險為夷。太子奈何不了他,便動了不改動的心思,深夜逼宮,逼皇帝退位。當時他特意外出,留給太子一個逼宮的時機,他攜一眾人馬,千里單騎,如天兵神降,破城救駕。二十多歲的陸簡已非少年,以一敵百,千鈞一發之際百步以外拉弓搭箭,射傷太子救下皇帝。后來太子入獄,皇帝大病一場,終究沒有撐過那年冬天,他救駕有功,又因百鬼之亂深得民心,皇帝臨終前立下詔書,他順理成章成了新帝。 那年登記大典,階下眾臣俯首跪拜,他看著偌大的宮殿和廣闊的疆土版圖,他成為世間最高貴的王,他成為世間最高貴的王,是千萬人心中的天子??墒沁@一切都沒能給他帶來喜悅,他依舊是那個被天神拋棄的孩子。 自從老將軍死后,郭衍也變了,他不再如陽光般明朗。陸簡知道,所以他讓郭衍官運亨通,讓他封侯拜相,讓他權勢滔天。郭衍不負他所望,陰暗jian佞,殘害忠良,每天彈劾他的奏章堆積如山。陸簡每每放下那些奏章,都能感覺到報復的快感。奪取他的命格,享受他的人生,是要付出代價的,只是殺頭,太便宜郭衍了。終于,郭衍罪無可恕,罄竹難書,他終于可以將此人千刀萬剮,平了多年的怒火。 他親自刑場觀摩,但也就是這場觀摩,讓他開始噩夢連連。他嘗嘗夢見那些被郭衍處以極刑慘死的臣子,質問他向他索命。他威嚴的龍椅下皚皚白骨不停堆積,不?;蝿?,他跌下龍椅,幾只帶著腐rou的枯手將他狠狠拽入厚重的白骨。 路簡回過神的時候,小簡兒不知道何時離開。窗外此時已是一片漆黑,路簡腦海一片混沌,一時之間竟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個貧窮的道士,還是哪個尊貴的帝王。路簡直覺頭疼欲裂,好像要被漫無天際的黑暗吞噬,最后終于昏了過去。 日上三竿,路簡終于醒來,前世的記憶即刻涌入大腦,那種被背叛的憤怒,被拋棄的痛苦,和被取代的怨恨,一時之間涌上心頭。他覺得自己不能再思考,他睜眼閉眼,都是前世滔天的恨意戾氣,那種無法宣泄的感覺,就像一把無端擲向空中的利劍,本想把將他人刺穿,最后利劍卻落在自己心口,痛苦不堪。 醫館干凈整潔的房間,此刻像個牢籠,令路簡倍感窒息,他拼命逃出房間。外面晴空萬里,廣袤的天地卻好像一個巨大牢籠,牢籠外一雙雙眼睛睜審視著他,無數個聲音憑空冒出,控訴著他有罪。那感覺逼得他想橫沖直撞,想指天罵地,想血流成河。他想起師傅曾說,若有一天他狂躁不安,必須即刻打坐靜心,否則他的怨懟憤恨,只能讓自己頭破血流。 路簡原地打坐,心中默念靜心咒,一遍一遍,強迫自己放空大腦,許久之后才稍有緩和。他想起來自己有事在身,他需要動起來,記憶是一種非??植赖臇|西,一旦停止思考就會侵入大腦。他幾乎是跑著去了之前蜀茴看診的廳堂,拿出一個黃色的符箓,在蜀茴用過的針灸包上一蹭,三兩下快速疊了個千紙鶴置于掌心,口中默念咒術,片刻,千紙鶴便慢慢飛起,越飛越高,飛出院墻。 路簡飛身跟上,但千紙鶴左饒右繞,過去蜀茴曾經上門就診的人家,都短暫停歇幾秒,路簡多次險些破門而入,千紙鶴卻飛走。渡源鎮的人世世代代在這里生活,蜀茴照看了他們一代又一代。當初那個窮酸破落的村莊,經歷無數次歷史遷徙,卻安然無恙的存活了下來,人口越來越多,生活越來越好,壽命越來越長。 千紙鶴最后在東街盡頭那間茅草屋徹底停住,這邊是李嬸的住處。路簡天生方位感不錯,他能清楚的分辨出,這地方曾經是渡源村中那顆槐樹附近,也是就是李如惠拋棄李悅的地方。 路簡踏進院中,再看院中的的樹樁,他便明白,這顆樹便是當年的那顆老槐樹。他走上前,扣響了茅屋的木門,一個清脆的童聲說了聲:“誰呀?”屋內傳來小孩輕巧的腳步聲,一會兒,果然是小悅來開了門。 小悅警惕的看著路簡,怯生生問:“你,你找誰?” 路簡情緒不佳,看到還在還是強行擠出一個笑容,道:“我是路簡,我找蜀大夫?!?/br> 小悅還未說話,屋內傳來蜀茴的聲音:“小悅,讓他進來?!?/br> 路簡一進屋,蜀茴便將小悅支出去玩耍。茅屋不大,一進去就能看見臥在床榻沉睡不醒的李嬸,和一旁以恢復俊美面容的蜀茴。 以前總是蜀大夫的叫,現在知道他與蜀大夫的關系,一時又不知道叫什么好。蜀茴像是不甚在意,主動問道:“你來做什么?” 路簡如臨大赦,開門見山道:“崇予你記得吧,他讓我問你打算何時飛升?” 蜀茴回頭看著熟睡中的李如惠,握住她的手,才道:“路簡,你覺得渡源鎮的人如何?” “就是凡人呀?!甭泛喯肫鹗褴詈退麅鹤拥氖虑?,語氣不好的補充道:“愚昧的凡人?!?/br> 蜀茴卻笑了:“這里的人的確愚昧,的確可恨。但是千百年前,我夫人與其妹走投無路,也是渡源鎮的人收留了他們。當時我身負重傷閉關修養,我夫人卻因未婚生子被家中驅趕,無論走到哪里,別人聽說她夫君不再身邊,總算免不了議論欺辱,唯獨渡源鎮的居民心地淳樸,收留了她們給了他們容身之所?!?/br> 路簡不明:“所以你守護這里是為了報恩?” 蜀茴目光迷離,思緒也落到了千年之前。他道:“也不算是,渡源鎮人好心收留我的妻兒,而我族類為渡源鎮人帶來災禍,再由我來平息災禍,我救了所有人,人們燒死我的兒子,這大概就是因果循環?!?/br> “你不恨嗎?” “恨的?!笔褴畹溃骸澳且荒耆舨皇腔斚嘀?,救下我兒子,我恐怕連他最后一面都見不到。我真恨不得殺光所有人,可是我的兒子攔住我,說如果有來世,想做個像我一樣的大夫。你說,我怎能讓他失望。你還記得我曾說,有三個人的性命我救不了嗎?” 路簡十分好奇,問道:“哪三個?” 蜀茴道:“第一個是我夫人的meimei,我曾經為她親手制作抑制心疾的藥物,卻無法藥到病除。第二個是我的兒子,他被活活燒死,我卻累得昏迷不醒。第三個便是我的妻子,我兒子死后,她便瘋癲了,她忘記了我忘記了兒子,忘記了一切痛苦的回憶。終日以淚洗面,我看著她日漸衰弱最后郁郁而終,卻無能為力?!?/br>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逝去只需一瞬間,蜀茴卻要自己千年的道行,來延續這個瞬間。 路簡向窗外望去,小悅正在對這糖葫蘆施法,那串千年的糖葫蘆再次煥然一新。路簡道:“小悅是?” 蜀茴道:“小悅其實就是我兒子,乳名叫小悅,我那個妻妹名字便喚作李悅。只是我妻子無法面對他的死亡,索性忘了個干凈。她一直以為,小悅就是李悅。其實想一想,我當初只要救回第一個人,治好李悅,一切都會不一樣,第二個人第三個人都不用犧牲?!笔褴铑D了下,嘲諷一笑:“可是我沒能救下她,終究是我無能,害了所有人?!?/br> 如果蜀茴能治好悅人,悅人便不會被帶到天上,她就能跟李如惠一起等到蜀茴傷好歸來。那年的鼠疫可能依舊會爆發,可憑借悅人的本是,也許小悅不會死,李嬸也不用瘋。 ※※※※※※※※※※※※※※※※※※※※ 日常單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