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痕跡 ssん.cм
等江夏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老地方。 蘭匯街。 這些年沂海日新月異,這片老城區也被劃入了舊城改造范圍。許久沒回來,有很多地方改動得她都不認識了,蘭匯街就是其中之一。原本的老街街道整潔如新,寬敞的大馬路,兩邊鱗次櫛比的店鋪,連招牌也少了幾分花花綠綠,顯得中規中矩。 就,挺陌生的。 好像自己住過的城市已經不再屬于自己,自己住過的家也不再屬于她,回家一趟,甚至還不如大學宿舍里那兩米見方的床榻有歸屬感,突然就不知道,在這個城市,哪里才是自己的位置。 身邊的人熙熙攘攘,車流穿梭,華燈璀璨,她卻只覺得寂寞。 不真實。 江夏一步步走到了這條街安靜的盡頭,遠遠地抬頭望,那個熟悉的街角,也不那么熟悉了。 那棵巨大的秋楓樹不知道移植去了哪里,街邊的人行道鋪滿花磚,干凈利落,光禿禿的。 街口轉彎處立起了減速慢行的警示牌。 警示牌。?ó1⑧ɡν.ⅵ?(po18gv.vip) 是不是一條命換來的呢? 這個想法讓人不知所措。 江夏在悶熱的夏夜里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后喃喃開口:“你餓不餓?” 身后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還好?!彪S即,他走上前來和她并肩,“你呢?” “什么都吃不下?!苯恼f,“可能是夏天真的太熱了吧,完全沒有胃口?!?/br> 江?。骸岸嗌俪砸稽c?!?/br> “后來你和爸爸說了什么嗎?”江夏并沒有在意,只是問。 江潯搖頭,“我看你這樣就追上來了,沒和他說話?!?/br> 江夏低頭看了眼此時又在震動的手機,想了想,終于還是接起來,電話那頭傳來江范成焦慮的聲音,背景里還有大街上的車聲人聲,江范成的步履匆匆,似是在滿大街找她。 如果父親也二話不說追上來,肯定不至于找不到,大概還是先把那女人安排妥帖了,才出來找她這個礙事的女兒吧?也是,本來好好一場約會就這樣被她攪黃了,不能連個收場都沒有,江夏心想。 她解釋自己可能中暑了需要休息,人沒事但不想和他談,繼而打發江范成去上班,態度生疏地結束了這通電話。 掛斷之后,她對上江潯擔憂的目光,晃了晃手里的手機笑得勉強,“總要交代下,不然真以為我想不開滿大街找我?!?/br> 她確實很生氣,然而她不是沖動的人。她氣爸爸迫不及待給他們找了個小媽,那個人可能在母親過世前就存在,但那不能坐實他出軌,更多氣的,大概是這樣努力追求幸福的他,卻沒有顧及那個一直苦苦懇求原諒的弟弟吧?至于嗎,那只是個意外,至于因為這樣和他冷戰下去嗎?根本不通情理。 而且她清楚察覺到,爸爸這段時間一直在避著她,這種感覺,就像是她和江潯一樣,都被拋棄了。 江潯隨她走到了街角,對面,是一個新開的雞公煲飯館。 原本的老飯館看來已經關了,店門口的老吊燈,稀稀拉拉的電線,盛餿水的桶子,全都不見,好像從未存在過。她還記得,那飯館開了六七年,雖然環境不怎么干凈,但味道做的真的很好,尤其掌廚的那一手秘制小酥rou,每次去都想點上一盤,是少有不辣她卻愛吃的菜。 所以那一晚,mama本來要給她買這個的…… “買份雞公煲吧?!彼犚娚磉吶颂嵝?,“實在不想吃,帶回家做宵夜也行?!?/br> 江夏點點頭,就算她不餓也得讓江潯多少吃一些,這里的雞公煲是套餐,一大碗配飯,江夏掂量著自己的胃口,買一份也夠他們吃了。兩人站在店門口的當兒,后廚傳來貓叫聲,江夏本來對貓狗并不敏感,可是正好目光漫不經心地掃,就這樣突兀地定在了飯館后廚到前廳的入口。 布簾下,一只肥嘟嘟的橘貓左右擰著尾巴,慢悠悠步出來。 世上橘貓都一樣,大橘為重,只是它的右前爪有半截不對稱的瑩白絨毛,胸前也是。它抬著黑漆漆圓溜溜的眼睛看向江夏他們,也就那樣定在了原地。 心里咯噔了一下,江夏怔怔地喚道:“……兜兜?” 那貓似乎聽得懂,抬顎一聲長喵。 “兜兜!”江夏匆忙走上去,可下一秒那只貓就噌得竄進了角落桌腳,防備地盯著她。 那是兜兜,她知道,兩年前的雨夜,她最后停在蘭匯街口哭訴自己弄丟了它,兩年后的今天,它出現在了同一個地方,命運就是這么捉弄人,它最終還是停留在母親最后出現的地方,好像從來沒有走開過。 ——好像她從沒走開過。 “江潯,你快來叫叫它,它不認得我了?!彼紫聛?,在桌腳邊和它平視。 江潯也蹲下來,“兜兜?!?/br> 他朝它伸手,以往只要江潯一伸手,兜兜就會迫不及待地踮著小腳跑過來,還會黏糊糊在他身邊揚起尾巴蹭,可是今天沒有,什么都沒有。 它還是防備地縮在角落望著江夏,好像打算維持這個姿勢到天荒地老。 “那、那我走開點?!贝蟾乓庾R到自己是阻礙,江夏起身想要后撤,卻不曾想江潯也跟著站了起來。 “你叫它呀?!?/br> 江潯低眸眄了眼角落的兜兜:“算了吧?!?/br> “為什么,那不是你的貓嗎?” “不是,它屬于它自己?!苯瓭≌f,“我曾經把孤零零的它撿回來,然后它陪我走了一段路,后來它想走了,那就讓它走吧,它一直都是自由的?!?/br> 江夏心下難受,像是心臟被這些話攥緊,還想再說什么,卻聽江潯彎了彎嘴角:“你看?!?/br> 老板從后廚提著外賣盒出來,兜兜一溜煙去了她腳下,繞著她的褲腿轉。 它是自由的,它選擇了它的新生活。 姐弟倆回到家,江夏簡單吃了點,因為滿身濕汗先去洗了個澡。 水花打在臉上,她緊閉雙眼,腦海里在一遍遍回想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和江潯說過的話。兩年前分手的決定真的是對的嗎?江潯他……變了好多,骨子里還是一樣地溫柔,可是他卻少了幾分莽撞熱情,那一晚……他坐在黑漆漆屋子里的那一晚,也不像他——雖然人都會變,但不該是這樣的,江潯是屬于陽光的種子,怎么也不該是這樣。 連兜兜他都放棄了。 還有爸爸,他到底在和江潯置什么氣?那個女人……她到底在哪里見過? 眉頭在水流沖擊下擰緊,她背過身抹開臉上的水珠,思緒一團亂。 她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關鍵的東西。 等江夏洗完澡走出浴室,客廳沒有開燈,只有電視機開著,播放一部她已經叫不上名字的鄉村愛情劇,天花板的吊扇攪亂滿屋的空氣,堪堪驅走一些熱流,呼呼作響。 江潯趴在茶幾上睡著了,面前是還沒吃完的外賣,她搖搖頭,把東西收了起來。 然后盤腿坐在他邊上,撐著下巴看他。 “以后……可能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彼袷亲匝宰哉Z,抬手去撥弄他落下的額發,電視機的光線不亮也不暗,落在桌面,攏在他修長的手上——那只白玉似的手,側攤在桌面,明晰的手骨在皮膚上凸顯,她的視線從掌心的紋路,到虎口,再到露了半截的手腕。 因為光線的關系,手腕處呈現出兩道深淺不一的陰影,這是她之前沒注意到過的,那里有新生皮膚,所以只在這樣光線細看之下,才顯得清晰。 江夏眼中的瞳仁微微放大,她捂住口屏息,目光在手腕那處細細端詳了許久,覺得自己要瘋了。 她為什么不知道?為什么這么久也沒注意到?就好像眼睛蒙蔽了自己,把有關于他的一切都選擇性地遮蔽。 江夏抿著唇偏過頭,一次次仰起頭想把到了眼眶的液體收回去。 可是抽泣聲還是沒忍住。 “……jiejie?” 身邊的江潯迷迷糊糊醒了過來,昏昧之下,聲音微弱又朦朧。 江夏抬手抹了下眼眶,“嗯,你醒了?”她還是假裝側著臉在看電視,沒敢看他。 她聽見笑聲。 “你什么時候愛看這種家長里短的鄉村土味?” “鄉村土味有什么不好?!苯恼f,“你吃好了嗎?這么困就睡了?!?/br> “吃了,今天都跑了一天了……” “感覺你都沒吃什么東西?!苯募傺b困倦,又抬手揉了下眼睛,“我再給你熱一下吧,或者你有沒有什么別的想吃的,做陽春面怎么樣,那個比較好入口……”她終于轉過臉來敢正面看他,那一刻他只是趴在茶幾上,下巴擱在手背,對著她笑。 江夏低眸:“你笑什么?” “就是覺得……有jiejie真好?!?/br> 胸腔空蕩蕩,心跳搏動仿佛敲擊,一下,一下,能有余響。 其實她何嘗不是呢? 感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的時候,只有他身邊,永遠是留給她的。父親有他的打算,這個城市有它的步調,只有江潯,他的計劃里,永遠為她留了空,他們從出生開始就在一起,他們的每一面彼此都見過,那些回憶誰都搶不走。 有弟弟,真好。 至于那些正常人眼里不正常的世界,與他們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們只有彼此而已。 ——她,終于后悔了。 —————————————————— 首發:sんiLiцsんцщц.coм(shiliushuw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