んǐnGsん.ⅴǐ 18.稻草
江夏一覺睡到天光大亮,醒來的時候因為宿醉頭疼得厲害。 她翻了個身,摸了摸枕邊的手機,半天沒有反應的黑屏宣告它早已電量告罄。屋里沒開空調,這一覺讓她滿頭大汗,江夏起身,窗簾上翱翔的飛鳥被收攏,推開窗晌午熱辣辣的陽光照在臉上,一時讓她有點晃不開眼。 這時分的知了最是活躍,腹肌共鳴呼朋引伴,歌聲粗糲激昂,一聲比一聲高亢,間或夾雜著幾聲鳥鳴,和圍墻那頭街坊小攤的吆喝——是吃西瓜的季節了,小叁輪上拉著一車的綠皮西瓜,擺在街角馬路邊,攤販開了揚聲器的自動播放在那喊。 人和車在街巷里穿梭往來,燥悶,又熱火朝天,是鮮活的夏天味道。 “欸,江夏啊,什么時候回來也不跟叔說一聲?” 江夏循聲看去,西瓜攤邊上一個五十好幾的男人套著背心短褲撐著后腰朝窗邊的她打招呼。 “錢叔,我剛回來沒幾天?!苯男α诵?,揚聲道。 “你爸在家嗎,我買個西瓜等會兒給你們送上去——” “別啊叔,要買也得我買,你買了我爸準罵死我?!?/br> 雖然在同學眼中她是座冰山,可她在長輩眼里一貫討巧。幾句寒暄就把錢叔逗得直樂,直到西瓜小販再叁催促制止了錢叔拍瓜的手,寒暄結束,江夏才拿了換洗衣服走出房間。 客廳依舊是暗沉沉的,只有窗邊斜照的光線照亮餐桌上蓋著的飯菜,應該是爸爸給她留的午飯。 江夏下意識往江潯房間看了眼,房門敞開著,江潯居然不在。 身上的汗和發蒙的腦袋讓她仔仔細細地洗了個澡,也是剛好,洗完后剛走出衛生間,門鈴就響起來。 江夏一邊用毛巾擦著濕發,一邊垂眼打開門,“錢叔,我都說了不用——”話說到一半,看清門外的人是誰,她的心臟倏地停跳了半秒。ⅵρ?zщ.cǒм(vipyzw.) 老舊的樓道里,男子一身藍底白紋的立領襯衫,一件卡其色的休閑褲,站在門前。她開門的那一瞬,他也抬起頭來,眸光淺淡,透過無框眼鏡的鏡片,落在她身上。 “昨晚我給你打了很多次電話,你關機了?!北R景州把手機收回兜里,望了眼空蕩蕩的屋內:“進去說?” 江夏像尊門神一樣堵在門口:“不方便?!?/br> “你確定要站在門口談?” “我確定我們沒什么可以談的?!彼南?,還好江潯不在家,是不幸中的萬幸。 盧景州的面容一如既往清俊,去英國的一年時間并沒有改變他什么,唯一變化的只是他頭發長了些,半長的劉海搭在額角,層次分明,末梢微卷,為他平添了幾分人文氣質。不過盧景州也不缺這種東西,他的父親是沂海水利局的局長,母親是當地赫赫有名的畫家,從權力到文化,從錢財到人脈,他們要什么有什么,說他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 撇開家庭背景不談,盧景州自身各方面條件就很優秀,優秀到咄咄逼人,連江夏都會隱約感覺到自卑的程度。學生時期的戀愛就是這樣,看上了眼就不管不顧,直到相處久了各種現實伴生的問題日益顯現。她和盧景州之間的問題并不是始于交換留學,是日積月累潛移默化的結果。 可是…… 真的,只是這樣嗎? [你和你的弟弟都做了什么?] 好像費心藏匿的罪惡被人惡劣剖開,明晃晃攤在手術臺上面對著無影燈的酷刑,面對盧景州,是她人生第一次無所遁形,他去英國留學前,他們大吵一架,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兩人慢慢地不再交流。 但應該是有什么出錯了的。 如果只是這樣,她對盧景州不需要有下意識的疏離,也不會見到他還心跳加速,這兩相矛盾的情感碰撞在一起,讓江夏困惑。 她當然喜歡過他,淺淺地,偷偷地,酸楚地,喜歡過。 窗邊懸掛的風鈴被微風吹拂,泠泠作響,把她帶回了高叁前的那個暑假—— “繼軍訓之后的新一輪噩耗,下學期每天晚自習到10點鐘,簡直變態啊,誰能受得了?”龔菲琳滑動手機上剛收到的的課表,和江夏抱怨。 意料之中的江夏并沒有多大反應:“高叁了嘛?!?/br> “不是,你不住校沒這種痛苦,我不一樣啊,我爸媽就是貪圖安逸,明明我們家也不算遠為什么就要把我送去住校,這不是浪費錢嗎?” 兩人肩并肩走進朝覲街的新華書店,夏天的店面空調開得十足,進門的那一瞬間就被空調風兜頭吹下來,洗刷一身的暑氣。 朝覲街是條步行街,街道兩邊不過二叁層高的老洋房,如今多挪作商用,一條街上咖啡館、畫室、精品店星羅棋布,做的就是年輕人的生意。夏日陽光正好,朝覲街上種了許多法國梧桐,樹干齊齊整整一字排開,綠色的枝葉遮天蔽日,將原本就不寬的馬路遮了個嚴實,陽光透過葉與葉之間的縫隙流淌下來,或明或暗,像是在蒼灰的磚石上扎染的印花。 “參考書都列了十幾本,我恨高叁?!饼彿屏崭袊@,轉過頭就發現雜志區又擺出了各類時尚、明星雜志的八月新刊,“我先去那看看?!庇谑菕佅陆念^也不回地投入了愛豆的懷抱。 江夏拽了拽背包的肩帶,慢條斯理地在書架之間流連,本來就是高叁前最后的解放時間,她并不著急于完成今天買參考書的目標。 很快她就因為這個舉動后悔,因為正是她漫不經心的閑逛,才讓她瞥見了一個熟悉的側臉。 他低著頭專心閱覽手中的書籍,隔著兩排書架,江夏都能見到他微垂的長睫。 T恤外套著白襯衫,下身一件牛仔褲,打扮得很隨性,也比學校里一絲不茍的他更顯得親近。 夏天的書店,暗戀的男孩,這是標準青春偶像劇的套路。 不同的只是,下一秒有一個女孩走到他身邊和他嬉笑,而他并不厭煩,反倒是微微側眸,偏頭專注地聽她說話。 “哦,你男神?!饼彿屏赵谒砼暂p飄飄說道。 “什么男神不男神,你想多了?!苯碾S手抽起面前的一本書翻看。 “其實放假前就聽說了,高二的段花在他畢業那天和他表白,他接受了。我想反正以后他也要到外地上學,你沒必要知道?!?/br> 江夏垂著眼掃過書本上的白紙黑字,把自己的焦距限制在方寸之間,淡定自若地回了聲“嗯”,她確實沒必要知道。 為什么自己總是會慢半拍呢?她覺得畢業就是結束了,兩人天各一方,不可能會有好結果,可是人家認為畢業就是新開始,也是,就算被拒絕了也不用擔心抬頭不見低頭見,這么好的時機不試試多可惜,她卻沒有抓住——如果她偶爾拋開面子勇敢一回,現在被他溫柔注視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自己? 思緒亂七八糟在大腦里堆積,直到一個略顯驚訝的聲音把她喚醒。 “江夏?” 江夏盯著書本上半天沒讀進去的幾個字,旁邊龔菲琳拿胳膊肘撞了撞她。 知道了知道了。 鴕鳥是沒有用的,江夏抬頭,今天她沒有綁馬尾,及肩的長發挽到一側,笑容標準而親和,語調淡淡地:“嗨,學長?!?/br> 盧景州隔著兩排書架,眼帶笑意:“好巧?!?/br> “是啊,好巧?!?/br> “你也是來買參考書?” “對?!?/br> 盧景州低頭和身邊的女生簡單了介紹了下江夏的身份:“我認識的學妹,和你一個年級?!彼麕е鲃幼叩剿齻冞@一排。 女孩也極為乖巧地朝江夏打招呼:“你好,我是林少婷,是景州的女朋友?!?/br> 在一旁的龔菲琳不著痕跡地偏頭咳嗽了聲,這孩子裝得乖巧,實際上是宣誓主權來的。 “你好,我是江夏?!焙土稚冁帽绕饋?,江夏則顯得沒有那么熱絡,但這是她正常的表現,講話不急不躁,不卑不亢,總是一個字一個字很徐緩地說出口,給人一種游刃有余的感覺,她順便介紹了身邊的龔菲琳,讓她不至于被冷落。 “少婷讓我來幫她挑幾本實用的參考書,我高考沖刺的時候有幾本確實幫助很大,你們要是有興趣也可以推薦你們買回去看看?!?/br> 龔菲琳第一時間說:“好啊好啊,學長考試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的,你推薦的肯定沒錯?!?/br> 林少婷與有榮焉,儼然已經把他當做了自己的炫耀資本:“是啊,他這次可是考上了Z大呢!還高出了分數線不少?!?/br> 江夏點點頭:“好,哪幾本比較實用,我記一下?!蓖耆鼻兄黝},或者不如說,奔著結束話題而去。 既然客套都被她打斷,龔菲琳只當她是延續自己在學校里的冰山架子,幾個人圍繞著參考書討論了不多時便散了。 她和龔菲琳照著老師給的書單,一一把書買好。江夏也并沒有因為盧景州有了女友就對他推薦的參考書抱有敵意,選取了兩本打算買下。大概是臨近開學,這里又是指定書店,來買書的人比較多,江夏排在隊伍后頭,等著龔菲琳最后在那幾本雜志之間糾結,安靜下來的大腦也漸漸陷入沉思里。 人,為什么要喜歡另一個人呢? 如果所有的問題都和參考書一樣有標準答案應該多好。 江夏怔怔看著對街的奶茶店發呆,手機上微信通知亮起來。 江?。篬在外面,怎么了?] 江夏回看消息才發現,剛剛自己出神的時候,竟然給江潯發了條消息,問他在哪里。 ……? 她在干什么? 是落水的人求救命稻草么? 就算那樣,那根稻草也不該是自己的弟弟,她和江潯之間的關系已經夠復雜了。 江夏想了想給他回:[沒怎么,問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飯。] 江?。篬……] 江?。篬你煮???] 江夏:[怎么,我不煮就不能問了?] 江?。篬你不是去買參考書了?] 江夏:[對,買完了,正準備回家。] 江?。篬我也準備回去了,我這邊有楊國福,你要不要?] 救命稻草。 眼睛忽然有點酸。 [要!] 江夏心情不怎么好的時候總喜歡一個人憋回家自我消化,龔菲琳也明白,所以原本兩人逛夜市的計劃也順理成章地泡湯了。 193路公交車跑的都是市內的主干線,所以車次很多,江夏剛到車站就逮到一輛即將起步的193路,在車門關上的最后一秒擠上了車,她朝窗外的龔菲琳揮揮手告別,然后很快發現,一個人運氣背的時候,禍不單行是真的。 后車廂第二排位置上,坐著盧景州和他的小女友,應該在她之前上的車,所以她沒有注意到。 尷尬了。 江夏剛才一路擠到了后門,現在再擠回去不被人說有病才怪,好在兩個小情侶忙著二人世界,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于是她趕忙背過身,從包里拿出耳機線塞進耳朵,這樣即使他們叫她也可以裝作聽歌沒聽見。 就。 挺倉皇的。 不知道你能懂嗎,就是明明很喜歡一個人,但卻覺得他和你并不屬于一個世界,所以你只能固守著那一點點無人可知的喜歡,努力在他面前克制自己。你畫好每一分分寸,生怕自己不經意露餡,不敢更進一步,擔心連看著他的資格都沒有了,甚至為自己的喜歡訂了一個有效期,眼睜睜等著它慢性死亡??墒怯幸惶炷阃蝗话l現,你遙不可及的那一份喜歡,突然變成了別人的觸手可及,而你仍舊是那個蜷縮在無人可知的角落里,看著“他”變成“他們”的膽小鬼,還要欣慰地想,啊,還好還好,還好他不知道。 最糟糕的是,也許,他早就知道了。 那一點點自以為無人可知的喜歡,卑微,又渺小,卻像一根刺死死扎進心里,拔出來就會流血,不拔出來每一次心跳就會疼。 日頭西落,車輛在鱗次櫛比的樓廈間穿行,光線忽明忽暗投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像是走馬燈。 耳機只是擺設,她沒有聽音樂,因為打開歌單的時候,覺得此刻每首歌入耳都討厭。 前座的大叔扯著嗓門和手機那頭的人談生意,背后的meimei們在聊某某番能不能逆CP。 然后他在跟她說…… 她不想聽,一句也不想,可是聽覺卻像是自動摒棄了周遭的雜音,把屬于他的聲音收納得干干凈凈。 他注意到她了嗎? 她其實站得挺近的。 可是這么近的距離,他卻沒有沒有半點反應,從上車到現在,他眼里只有一個人。 好可笑,她還拿了耳機裝模作樣,結果只是自作多情。 根本沒有人在乎。 有人推開車窗,晚風拂面而來,竟有點涼。 盧景州,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太可惜了,你沒有發現,那是你的損失——因為這份喜歡到此為止了。 以后也不會有了。 有溫熱的液體順著眼角滑下來,她直直眺望著窗外的街景,看它們在陡然間迷蒙濕潤,于是緊咬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響,胸腔卻跟著被掩藏的哭泣止不住地顫抖,連把手的吊環都握不緊。 面前座位上的人好像聽見了什么動靜,循聲轉過來。 不要看我,求求你們都不要看我。 神啊,請你救救我。 這是少女的祈禱。 然后祈禱應驗了,像是慢鏡頭一般,有一個人站到她面前,抬手伸過來,捧住她的后腦,讓她躲進了自己懷里。 “好了,沒事了?!?/br> 她感覺得到發聲的胸腔共鳴,是熟悉的少年聲音。 “哭吧?!?/br> 鼻頭壓抑的酸在那一瞬間再也止不住。 救命稻草。 ———————————————————————————— γцsんцωц.δNё(yushuwu.o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