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87;ǒ#13162;ǒЯ#8458; 12.夏夜
少年就是少年,他們看春風不喜,看夏蟬不煩,看秋風不悲,看冬雪不嘆,看滿身富貴懶察覺,看不公不允敢面對,只因他們是少年。 ——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年》 女生,很麻煩。 這個認知一直在江潯的腦海里根深蒂固。 洗澡要洗超過半小時,買件衣服要糾結幾十分鐘,東西提不了太多,打人的手勁卻永遠輕不了——每天被霸占廁所常常要做苦力還總是被施加暴力的江潯,以為天底下的女生,大抵都這樣吧。 討厭嗎?那是真的討厭。 從小到大沒什么私人空間,小時候比她矮打不過她,長大了比她高不敢打她,她乖巧笑一笑就什么都能有,什么大道理都是“我是jiejie我說的算”,就連接吻和絕交都是她說的算。 他又不是叁歲小孩,當然知道姐弟之間不能那樣,可是他拒絕有用嗎? ——她是jiejie她說的算。 第一次是什么情況讓他想想……QQ群里王嘉航說叁大媽上最新的《眾神之界II》綠色免安裝版有了,同時還有男生起哄在某網挖到了寶,無碼高清。他懶得單獨私聊王嘉航,就夾在中間說了句“種子發我”,結果郭杰的聊天框跳了出來,一邊戲謔他也開竅了啊一邊就隨手丟了個名字很黃很暴力的種子給他。 雖然他并不是那個意思但是既然人家都發了他覺得他不意思意思就太不夠意思了。 這才有了除夕那晚的意外。 就算現在想起來,他也說不清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么,再后來稀里糊涂的發生的那些又算什么??墒撬麉s接受了一個事實,那個很“麻煩”的jiejie,對他來說,已經和原本不一樣了。那天之后,一旦受了什么委屈,她不會當著人的面表現出脆弱,只會冷著一張臉回家,拽著他一聲不吭抱個五六分鐘,如果爸媽不在家還可以更久,還可以……更多。她刻意低聲的時候,輕飄飄的聲線誘哄得讓人起雞皮疙瘩,耳朵很敏感,脖子也是,可是腰卻不肯讓人碰,一碰下去就會笑上五分鐘不停,然后大半天不肯搭理他,好像兩人之間的關系,他一直處在弱勢的一方。 討厭嗎?也不是真的討厭。 除了除夕夜時的酒壯人膽,那晚以后,他從來沒有對jiejie做出過逾矩的舉動,主動的總是她。他知道他們做的事情絕對不會被人允許,他不會放任自己,可是如果是jiejie想要的親近,他也不想拒絕。 算是被玩弄了么?不算吧,因為他也是共犯。 要不是她在親昵和疏離之間反復橫跳的話,他其實并不討厭他們的關系。 他知道jiejie不是喜歡他,他也不是喜歡jiejie,他們只是比別的姐弟多了一種相處模式。 當然,他對女生,確切來說是對jiejie的新認知,和他現在為女同學強出頭沒有半點關系。 錯就是錯,對就是對,他想堅持他認為是對的東西,僅此而已。 雖然違反紀律有錯,可強行連坐也并不光明,教官為了體現自己的威信而以損害學生的健康為代價,這并不合理。江潯提出意見,也愿意代為受罰,但徐教官只當他是帶頭無視他的權威,火氣更甚,什么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徐教官本就和江潯差不了幾歲,今年又是第一年擔任軍訓教官,一早就對這到手的權力躍躍欲試,如今有人竟然敢挑戰他,當然必須殺雞儆猴。 江潯蹲在跑道的起點,身邊的男同學低聲勸誡。 “要不然算了吧江潯,本來也不是我們的事,認個錯就不用青蛙跳了?!?/br> 江潯目光滿不在乎地一撇,“你去認錯,我不去?!?/br> “哎只要有一個人不去,去的人不都變成懦夫了,這高一高二都看著呢,多丟臉?!?/br> “其實現在去了也很丟臉啊……”另一邊的男同學嘀咕。 江潯嘆了一口氣,“這是丟臉的問題嗎,你們不肯低頭只是因為不想丟臉?” “沒有啊,我覺得徐教官這樣不對,所以我才站出來?!备糁鴥蓚€跑道的何韜蹲得筆直,也有幾個男生附和,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徐教官一旦做出了決定,他們再想認慫也來不及。 等不到他們繼續交流,教官已經發令,所有人必須即刻開始蛙跳。ωìи10Cìτγ.Cǒм(win10city.) 江潯背著手看著跑道前方起跳,蛙跳的姿勢很丑,可他卻沒怎么在意,只是放空了自己。 cao場上的同學多多少少都注意著這邊的形勢,很多女生看到了他。和一些猶猶豫豫想跳不跳的男生不同,也不像何韜那般正兒八經地擺姿勢,江潯跳得很利落,倒是被女同學們硬生生看出了點不屈不撓的瀟灑,就連那原本難看的蛙跳姿勢,都顯得帥氣了許多。 究其根本——還是看臉。 他本來就是想像個機器人一樣跳完作罷,跳了小半圈,余光卻不經意看到了跑道邊的人影。 江夏竟然走到了徐教官面前。 和江夏隔了半個cao場,只能看到個大概,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徐教官依然嚴肅,而矮他快兩個頭的jiejie卻鎮定自若,江潯當然也看得出她這一番舉動和自己有關,枯燥的蛙跳忽然也變得不那么乏味了,江潯自己都沒有留意到,那一刻他的臉上有著淺淺的笑容,原本不怎么明顯的虎牙也隨著笑意露出了尖尖角。 然后樂極生悲,小腿的傷開始隱隱作痛。 他把目光收了回來,集中精力在蛙跳上,不管jiejie和教官說了什么,他該做的事情還是得繼續。 差不多快跳完一圈的時候,腿上的傷已經讓江潯疼得大汗淋漓,他垂下頭盯著跑道,薄唇緊抿一語不發,可是臉色已然變得蒼白,額角落下的汗水濡濕了迷彩服的衣領。 “江潯,你沒事吧?”身后的同學見他突然慢下了動作,揚聲問。 江潯微微闔眼:“……沒事?!?/br> 再睜眼的時候,面前多了一雙同樣穿著迷彩服的腿,在他身前站定。 彼時的江潯已經被日頭烤曬和腿傷的疼痛折騰得迷迷糊糊,耳朵里充斥著“一二一”的口令聲,還有炎夏不知疲倦的蟬鳴,聽覺在他這里已經失效成一致的白噪音,抬頭的那一瞬間,掛在眼睫上的汗珠落進眼睛,連視覺都模糊了片刻,然后逐漸清晰。 面前的人正好為他遮蔽住了一片日光,逆著光線,面容落在陰影里,偏頭打量他,恰好午后的風拂過,綁成馬尾的的發縷順著她肩頸的流暢曲線被吹往臉頰,些微凌亂,卻美得渾然天成,整個人似是沐浴在陽光里,連發梢都被日光點燃成燦金色。 江潯心跳漏了一拍,抿了抿唇:“jiejie?!?/br> 江夏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表情淡淡地嘲諷:“是記不起醫生叮囑你這幾天要多注意休息了嗎?” 江潯笑了笑:“軍訓呢,哪有休息的道理?!?/br> “所以就頂撞教官來跳兩千米?” 江潯聳聳肩:“那不叫頂撞?!彼膊幌虢忉?,只是頓了頓,注意到自己已經落下了幾個同學一段距離:“你還是先讓開吧,以徐教官那個性格,我要是這時候和你聊天偷懶,又得多幾圈?!彼鹕碓偬?,卻忽然被江夏按住了腦袋,讓他這一瞬間很像被母獅按頭張牙舞爪卻不得要領的小獅子。 “去醫務室看下,確認腿沒事?!苯臎]收手,不想讓他再隨便動彈,嘴上一成不變的漠然口吻,倒像是命令了。明明少女身形瘦削又纖巧,臉蛋也透著一股文靜的秀氣,站在他面前,卻如一座磐石堅定不移。 “我……”他還想掙扎。 “我來跳?!苯暮盟普f“老師好”一般輕松,“徐教官已經說了,我代跳,你之前跳的都不作數,所以你再跳也沒用?!?/br> 江潯那一剎呆住了,他握了握拳,拿下抵住他腦袋的手,仰面固執問道:“什么叫你‘代跳’?” “你別浪費時間,就是字面意思?!苯霓D頭望了眼徐教官的方向,顯然那邊人已經不滿,“走吧,我不想我也被多罰幾圈?!?/br> 江潯翕張了下嘴,情緒被堆成一團塞進胸腔憋得慌。胸臆間涌動的是懊悔、是不甘,又是憤懣,他后悔自己的執拗,不想讓江夏為他的耿直買單,又憤懣這一切并不公平,自己卻無能為力。 堅持心中正確的事情,真的錯了嗎? “你沒有錯?!毕袷锹犚娏怂男乃?,江夏忽而彎下身,向他伸出手:“只是比起接受無意義的懲罰,我弟弟的這雙腿——” “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br> 知了在跑道旁的梧桐上抖了抖翅膀挪移,換得片刻安靜,像是給足了少年心事的留白。 少年的目光清亮,蟬鳴聲隨即又聒噪起來,為盛夏的灼熱續杯。 江潯下意識地握住她,相較于他的炙熱,觸手的手心似乎有一瞬間的冰涼,卻是舒暢到神經末梢的溫度,屬于jiejie的溫度。 他一瘸一拐地被扶到了cao場邊,但也拒絕了去醫務室的建議。 如果可以,他寧愿陪著jiejie一起跳,也不要在cao場邊做個闖禍不負責的看客。 可江夏說了,真要對得起她,就留著體力和這雙腿,把市游泳比賽的名次贏回來。 她還說了:“你要相信我?!?/br> 要相信什么呢?江潯不知道,然而管它是什么,既然jiejie說了,就姑且相信吧。 江潯有些不自在地抱著雙腿坐在林蔭下,其他男同學就不像他這么好命有個jiejie代跳,都稀稀拉拉地散落歪倒在了跑道各段,江夏一步一跳仿佛一只靈活的兔子,馬尾隨著蹦跳的節奏搖擺起伏,在其間尤為顯眼。 沒有人相信一個女生能蛙跳兩千米,但是那天下午江夏執著里那一股子拼勁真的把人嚇到了,她一句怨言也沒有,硬生生跳了快兩圈,只在偶爾經過江潯面前的時候,才和滿目擔憂的他交換了下視線。 其實后來這兩千米也沒有跳完,因為學校的總輔導員來了,把江夏他們都叫了回來,問清了來龍去脈和徐教官吵了一架,還特地讓他們去醫務室檢查了一下,特批他們晚上多一小時的自由休息時間。 據說本就偏心江夏的總輔導員氣得不輕,加上女同學們跟著添油加醋,她和徐教官這一架吵了個天翻地覆,硬是把負責軍訓的總教官也扯了進來,校領導擔心過分體罰會被家長們鬧騰,惹出什么事故更不好收拾,所以徐教官被口頭訓誡了一番,不敢再拿體罰說事。 到了晚上吃完飯,一般是營里集體活動,今天晚上的項目是拔河。 但江夏和江潯不用參加,所以大家在cao場上熱火朝天時,江夏洗完澡坐到cao場邊的臺階上,靠著階梯閉目養神。 夏天的夜晚也悶熱,只是少了日光的曝曬,多少涼快了些。這一到了晚上,蟬叫聲相對安靜許多,其他蟲子們都活躍起來,蟋蟀停在草尖兒不間斷地蛐蛐作鳴,趴伏在樹干上的螽斯也摩擦雙翅單調發出唧唧聲響,如果聽得再仔細一些,更遠處還有山泉潺潺流動。白芨嶺遠離大城市的五光十色,夜空繁星呈現的銀河鋪滿了目所能及的穹頂,宛若深藍幕布上灑落的碎金粉塵,隨著地球自轉,搖曳生輝。 此刻仰望天空的江夏完全沉浸在自然的美色里,cao場上的嘈雜人聲與她無關,就連近到身旁的腳步聲也是。 紅潤的臉頰被貼上一片冰涼,她這才從發呆里回過神,接過一瓶冰得恰到好處的礦泉水。 江潯在她身畔落座,也不說話,就手肘支著雙膝,看向cao場。 “不去好好休息,跑cao場來做什么?”江夏問。 “這句話我問你才對?!苯瓭★@然也剛洗過澡,頭發半干,零亂的發梢偶爾還能滴下水珠子,“今天跳完不是都站不起來了嗎,怎么還不回宿舍睡覺?!?/br> “洗完澡精神了,不想呆在宿舍被人閑話?!碑吘菇裉烊ゴ男袨橐策`背了她班級紀律,要不是以“弟弟”的腿傷為名,要不是她平時在老師間人緣就好,她這一頓罰才真的少不了。 cao場的大燈下,蠅蛾繞著燈頭趨光飛舞,這是躁動又溫柔的夏夜。 緘默許久,她聽見一聲輕輕的,幾不可察的低嗓—— “謝謝?!?/br> 江夏沒有看他,卻勾了勾唇角,像是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內。 抱怨比感激來得更干脆,江潯想以此來掩飾他的尷尬:“你要是真想救我就早點來,還讓我多跳上那么一圈,這腿已經不行了,游泳比賽我保證不了?!贝笥醒雒嬉惶?,潑皮耍無賴的姿態。 江夏撐著下巴,目光放在拔河的人群間,回應:“干嘛要早點救你?” 江潯不明就里。 “還是得吃點苦頭的,不然你也得不到教訓?!?/br> ……所以她是故意讓他多跳了那么一圈? “而且,正因為你跳了,才可以跟老師說教官體罰影響學校游泳比賽的榮譽,學校那邊才能更重視一點?!苯逆告傅纴淼钠届o口吻,仿佛不是以他弟弟的腿傷加重作代價,事不關己。 江潯深呼吸了一口氣,有一點作為等價交換的不滿:“那你又為什么要跳?” “不是明擺著的么,輔導員偏心我,我不跳她能那么生氣?”她在和徐教官討價還價前就已經請同學去搬救兵了,這一出本來就是明面上的苦rou計,美中不足的只是,輔導員來得遲了些,她這出戲演得久了點。 也不虧,至少今晚她不用參加那無聊的拔河比賽。 原來,她連自己也算計成了代價的一環。所謂的“相信她”,指的就是這個吧。 江潯思忖了好一會兒,才低低笑了聲。 這回輪到江夏不自在,終于轉過臉看他。 少年身上還散發著洗浴后的皂香,濕潤的發縷凝著水滴,一身黑T襯著他白凈的臉,是初戀才有的心悸開始懵懂蘇醒。 江夏匆匆收回視線,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聽到那個清朗的聲線又在耳邊響起來。 “我原本以為,有一個jiejie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闭f著,又低頭:“可是今天覺得,有個jiejie也挺好?!?/br> “彼此彼此,我原本也一直認為你是個一無是處的弟弟?!?/br> 江潯抬起頭來,有一瞬間想收回自己剛才說的話。 直到江夏笑了笑:“可是,現在我很羨慕你?!?/br> “羨慕……我?”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夢想,不管別人怎么看,愿意為它去努力;有原則,也可以不管別人怎么說,為它去犯傻?!彼еヮ^,從手臂間露出一雙眼,靜靜看cao場上站好位置等待拔河的人群。 “你活得很像你?!?/br> 這樣的江潯,在發光。 是溫和且堅定的光亮,她不想它消失,所以要保護它。 正想著,燈光猝然熄滅,整個白芨嶺營地停了電,只有一彎明月高懸。 他們的位置位于邊角,本就沒什么人關注,離得極近的時候,更像兩人在咬耳朵私語。 “我也很羨慕你?!?/br> 黯淡的光線下,江潯的聲音傳來,“jiejie想要做什么都能輕易成功,當然沒有想過,只有不夠優秀的人才需要像我這樣去努力?!?/br> “你在說什……”江夏正要側過臉,察覺耳邊的氣息倏忽靠近,很快在臉頰輕輕一碰。 溫熱。 停頓了不到一秒,就抽離。 她愣住了。 借著昏昧的保護色,偷偷摸摸的一吻。 江夏摸著臉頰,感覺被攪亂,渾渾噩噩,心跳在耳膜上蹦跶。 她看向始作俑者。 江潯摸了摸鼻梁,漫不經心的目光拋向遠方。 “江潯?!?/br> “???” “你膽子大了?!?/br> 他尷尬地咳嗽兩聲。 江夏起身,江潯也下意識跟著站起來。 一時之間,江夏沒有考慮到雙腿還拖著千金的重量,想邁步的時候卻使不上勁,兩腿發軟就往前傾。還好江潯先一步接住她。 她跌進江潯懷里,聽見一陣亂序的心跳聲,才發現弟弟不知何時開始已經長高了那么多。 江潯沒有推開她,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毒舌調侃,只是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句—— “jiejie,你好軟?!?/br> ———————————————————————————— 首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