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可是我們梔梔長個兒,樹也會長個兒的?!壁w羲姮跟她解釋,“樹在春天會長得格外快,梔梔當然追不上它了。而且把樹劃得一道一道的多不好看,以后我們站在墻邊量身高好不好?” 梔梔皺了皺鼻子,“阿娘你是不是一直等著看我笑話? ” …… 趙羲姮連忙擺手,“我不是我我沒有,你別瞎說,我怎么會看你的笑話?!?/br> 梔梔才不信呢,原來她最喜歡的阿娘,其實和她阿耶一個德行,她誰都不要喜歡了。 趙羲姮尷尬地咳嗽了兩聲,轉移梔梔的注意力,“那我們收拾收拾,去海邊兒玩兒好不好?” 青州不比平州,五月已經很熱了,要穿著單薄的紗衣才略感涼爽。 這時候去海邊吹吹風再舒服不過了,趁著低潮的時候能撿到好多貝殼海貨,還有些漂亮的小石頭。 “好呀!”梔梔拍手跳起來,她年紀小,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她打小兒就生活在不咸,不咸不靠海,天氣又冷,哪里能撿貝殼吹海風? 趙羲姮用米粒大的珍珠串給梔梔綁了兩個簡單的小揪揪,兩個人戴上防曬的斗笠便出門了。 梔梔牽著趙羲姮的手,在軟軟的沙灘上踩出一串又一串小腳印。 她蹲在沙灘上,挑了一堆漂亮的石頭,從里面挑出來最漂亮的三個,指給趙羲姮看。 “最大的這個是阿耶,第二大的是阿娘,最小的就是梔梔啦!到時候把它們放進一個匣子里,它們就永遠不會分開了?!?/br> 梔梔最后一句話說得羞答答,扭扭捏捏小臉通紅。 齊嫣原本還擔心謝青郁回來要跟她談談,她自覺沒什么好談的,巴望著他在外面久一點。 謝青郁很爭氣,如齊嫣所愿,同衛澧一去就是兩年,兩人期間連信都沒傳過多少次。 使者來信,戰事大捷,不日便可班師回城。 齊嫣焦急起來,期盼謝青郁早就忘了當年臨行前寫的信。 但隨著得勝消息的傳來,與之協同的是個噩耗。 與鮮卑最后一戰中,謝青郁身負重傷,儼然氣息奄奄,他硬要魂歸故土,如今吊著一口氣,被送回了雍州。 齊嫣初聞這消息,手腳發涼,嚇得連杯子都掉在地上了。 她是很不想謝青郁死的,兩個人搭伙過日子過得好好的,他也是個很好的父親。 若謝青郁現在死了,玉麟年幼難當重任,難保他們母子不會受人欺辱。 謝青郁送回來的時候,渾身都是一股血腥味兒,面如金紙,若非還有喘氣還有心跳,齊嫣都要以為他死了。 她這人向來沒心沒肺,見此景狀,都不免掉了兩滴眼淚。 隨之回來的軍醫悄悄乜她一眼,沉痛道,“主公命懸一線,爾等盡力了,現在若是悉心調養,能不能撿回一條命就看天意了?!?/br> “是還能活的意思?”齊嫣擦擦眼淚,驚愕問道。 “只有很小的幾率?!避娽t低著頭,顯得更加沉重。 齊嫣定了定心神,不是死定了就好,努努力,說不定就救回來了呢。 她重金懸賞,召集天下所有名醫來為謝青郁醫治。 齊嫣一走,躺在床上的謝青郁咳嗽了兩聲,噴出一口血,雖是虛弱,卻不像個隨時要死了的人,他倚在床邊,捂著心口,凝眉慘笑,“這法子好使嗎?” 軍醫趕緊把他摁下去,“那可不好使砸的?”他豎起個大拇指,“我們主公追媳婦兒那可是最有一套了,聽他的準沒錯?!?/br> “而且大舅子你怕啥,本來實打實就是受傷了,頂多我們就是夸大了一丟丟??焯上??!?/br> 謝青郁傷勢雖不到命懸一線的地步,也的確頗重,需要休息,于是乖乖躺下,腦海中回想起最后一戰的場景。 他替衛澧擋了一箭,箭上帶著倒刺,他自幼還沒受過這等創傷疼痛,覺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于是死死抓住床前衛澧的手,幾乎是托孤了,“還請你照顧好我的妻子和孩子……”他真是遺憾啊,說好了要回去后跟齊嫣好好談談,結果就不爭氣地命喪于此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臨了前有什么遺憾都想說道說道,省的憋在心里帶下去難受,“我好像喜歡齊嫣,但我還沒跟她說,她并不喜歡我的樣子……” 謝青郁說完這些話,靜默了一會兒感覺自己竟然還有力氣還沒死,又道,“我說的生發方子,你記得要繼續用,我看成效還是很顯著的……” 衛澧眼神中有驚詫和一點點感動,聽他說完這些,連忙招手,“快,趁著傷口還沒愈合,趕緊把他送回雍州去!” 謝青郁原本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聞他喪良心的話,一下子坐起來瞪大了眼睛。 衛澧湊過去,對他小聲耳語,“你就這樣這樣這樣……那樣那樣那樣……”他拍拍謝青郁的肩膀,“回頭被發現了,你就把事兒全推我身上,反正你當時暈倒了什么都不知道,這都是我的主意?!?/br> 就當是報答了。 謝青郁似懂非懂,就這么一路被人抬回來了。 衛澧這次親自將戰場打掃干凈,沒有給如往常一樣給鮮卑王剃光頭,而是將他的頭砍下來,裝在匣子里,快馬送去青州給趙羲姮。 剃光頭真是便宜他了。 他將這兩年里,所有的家書都收攏出來,竟然有滿滿一箱子,然后命人小心押送,又把鮮卑四分之一的土地割給了雍州。 畢竟他也不是個畜生,謝青郁跟他耗了兩年,什么都不求,他實在沒什么臉半點兒好處都不給這個大舅子。 時值寒冬臘月,北境大雪漫天,風卷冰刃,兩步之內都難以視物,天地皆融為一片蒼茫白色,兇煞凌厲,催人心碎。 冰天雪地,各行各業都停工整頓了。 自平州開辦女學,各個郡縣的女學也紛紛開花結果,遍布各處,青州自然也有。 梔梔八歲已經是女學的正經學生了,每天早卯時上學,未時下學。 這些天雪太大,已經波及到青州,自然學是上不成了。 她這兩年里抽條的很快,像是鮮嫩的柳枝,遇風便長,可見長大了必定很高挑。 性格又霸道不聽人教訓,周圍集結了一幫子或大或小的學生,活脫脫個山大王模樣,趙羲姮自己小時候就不怎么乖,當然也不會用淑女的那一套來要求梔梔。 況且梔梔長得和衛澧越發相似,她一鬧一動,就好像是上天刻意要她肆意幸福,來圓滿衛澧缺失的童年。又好像是重活一遍的衛澧,只是性別不同了,一點點快樂地長大。 衛澧缺失的幸福,由這個孩子來完成。 趙羲姮抱著她,窩在琉璃窗邊看外面落雪紛紛,手里捧著熱糖水。 梔梔愛喝甜水,不愛喝茶。 桂樹上層層疊疊壓著雪,還有一條一條的冰凌。 咯吱咯吱的沉悶聲響從院子里傳來,一道黑色的影子從樹后逐漸清晰起來,只是風雪料峭,依舊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梔梔直起身子,突然爬了起來,指著窗外,“??!”了一聲。 衛澧臨走前,她是沒想到他會走那么久的,不然肯定會跟他好好說說話,告別什么的。 趙羲姮心鼓噪地飛快,越緊張越激動,面色卻意外地平靜,只是手有些不聽使喚,又軟又顫,耳邊嗡嗡作響。 她穿上鞋,將大衣的扣子一個一個系上,最后一個,卻總是手抖系不上。 她推門出去,那個黑影更加接近了。 男人手里握著一束梅花,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幾欲摧折,“回來總要帶點兒東西給你?!?/br> 第138章 他一張口,嗆了一嘴的寒風,肺腑都竄冷,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梅枝上僅存的幾朵花,顫顫巍巍被風吹跑了,衛澧抱著光禿禿的梅枝,尷尬朝趙羲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都沒了?!?/br> 兩年不見,他沒第一時間回來見她們。 他想讓趙羲姮高興,卻不知道送什么給她好,于是去青州下折了幾枝梅花,但風雪太大,等他到的時候,就已經被吹沒了七七八八。 趙羲姮見到最后一朵紅梅,被風拋起,那一片紅雜在白中,不知道飄到何處去。 “都沒了也很漂亮?!壁w羲姮半張臉都埋在領子里,悶聲悶氣撲上去抱住他。 他回來就好。 這么久不在一起,她有時候總夢到衛澧出事,她掐了一把他的腰,還是硬邦邦的,問,“疼嗎?” 衛澧呲了呲牙,“你掐我干什么?怎么不疼的?” “我怕是夢啊,掐你一把看看疼不疼?!壁w羲姮依舊把臉埋在他胸口。 衛澧抬手彈了她一個腦瓜崩,“你就不能掐你自己?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也舍得?” “唔……都奔三十的人了,你好意思跟我一個二十多的小姑娘計較嗎?”趙羲姮在他懷里蹭了蹭,把眼淚蹭干。 “二十八二十八!不是三十!差一天都不是三十!”衛澧強硬為自己辯駁。 兩個人一張口,還是熟悉的味兒。 衛澧覺得兩個人在風口里嗆風實在不對勁兒,拉著她往門里走。 梔梔揪著衣擺,站在門口遠遠看著他們。 衛澧走的時候,她才六歲,就算趙羲姮經常同她提起,但是時間過了這么久,衛澧在她的心里,早就只剩下一個淺淺的影子了。 他現在重新站在自己面前,這個影子才變得鮮活起來。 直到衛澧把她抱起來掂了掂,梔梔看著他與自己過于相似的面龐,這才克服一點點僅存的害羞,摟上他的脖子,刻意板著聲嚴厲問他,“你怎么現在才回來,你都不知道我學了好多書了?!?/br> 少主趙涂林才不會害羞! “那給你這個行嗎?”衛澧變出來一只牙雕的小兔,放在她掌心里。 也就是長久不見,衛澧新鮮才慣著她點兒,換前幾年她敢這么說話,他早就揪她小辮子了。 小兔是他在鮮卑王宮的寶庫里收繳的,狼牙雕刻,小兔上呈著淡淡的米黃色,只有一只拇指那么大,算是鮮卑特產。 其實它只是精致些,做工難一些,并沒有太過出彩昂貴,不過衛澧當時第一眼就看中了,梔梔屬兔的,這個送給她玩兒很可愛,覺得她會喜歡,于是隨身給揣回來了。 “那我勉強原諒你啦?!睏d梔是個小富婆,并不缺值錢昂貴的東西,但她阿耶千里迢迢揣回來的東西,當然顯得格外寶貴啦! 她明天可以跟別的小伙伴炫耀,他們都沒有呢。 青州到底不是他們原來的家,他們還是很懷念不咸。 衛澧回來之前,趙羲姮就已經打包好要帶走的行禮了,原本還想著回平州等他,只是沒想到他能回來的這么快。 多少有些可惜,種在院子里頭茬的桂花,衛澧沒能看見。 不過趙羲姮特意打了一些桂花做了桂花蜜、桂花干,勉勉強強也能讓他感受一下去年桂花的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