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他還讓你干過什么?”趙羲姮壓著脾氣問。 沈都安顯然還沒從江東郡守利用他這件事上緩過神呢,惺忪地搖搖頭,“沒……沒干什么了?!?/br> 一旁的江東郡守夫人連忙舉手,“妾身知道,妾身一五一十都告訴您,只求回頭能放妾身一馬,此事妾身可沒有參與,并非從犯。雖有知情不報的嫌疑,但看在妾身自覺舉報的份兒上,饒過妾身罷?!?/br> 夫妻兩個這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典型代表,一方有難,另一方連忙撇清關系保全自身。只可同富貴,不可共患難。 趙羲姮與衛澧對他們兩個的夫妻關系震驚的不得了,但還是點頭應允了。 衛澧默默抓緊趙羲姮的手。 “平日里下頭遞上來的公文,都是沈都安批閱的。還有府上花草的修剪,廚房打下手,但凡沈都安不用聽課批閱公文,他都得干。沈都安是義子,一個月應該有一兩銀子的零用錢,但這老不要臉的全給他扣下了,就是在外請個短工也要錢啊,沈都安就是個免費的勞力,哪里需要哪里搬,還頂頂好用?!?/br> 江東郡守夫人噼里啪啦說了一大氣,生怕說晚了顯得不夠誠懇,喘了口氣,最后揪揪沈都安的衣裳,“這件衣裳還是前年做的,都洗白了。他每天早上寅時起,子時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休息日?!?/br> 沈都安迷迷糊糊背誦道,“這是福報,也是對我的鍛煉。種下善因必有善果,老天會眷顧勤奮努力誠懇不求回報的人,我現在做的小小努力,將來機緣成熟,自然會得到回報?!?/br> 衛澧已經聽得麻木了,忍不住閉上眼睛,甚至怕多聽一個字自己都要受到荼毒。 趙羲姮忽然心里涌上一陣心酸,狗屁的福報,這十幾年如一日的洗腦,這年輕人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真話什么是假話了,就是頭驢也得有蘿卜吃才能不停地拉磨干活吧? 全年無休,不給發福利,不給發工錢,光是一想想就讓人發指。 “折子讓他批,匯總讓他做,你該干的事兒全讓他干了!這個江東郡守你還當著干什么?不如這個位置也給他!混吃等死白吃飯?養頭豬還能過年拉了出來吃rou,養你能干什么?”趙羲姮氣得把酒往江東郡守身上潑,“你是不是把左臉皮揭下來貼右臉皮上了,一邊不要臉一邊臉皮厚!半點能耐沒有尸位素餐,真是泥鰍沾點兒鹽拿自己當海鮮了,干不了就滾!” 衛澧目瞪口呆,安撫她趕緊坐下,“方才你還讓我冷靜,怎么現在自己不冷靜了?!?/br> 雖然但是,他還挺開心的,終于不止他一個人挨趙羲姮的罵了。 “我剛才就不應該攔著你,就應該讓你多踢幾腳這個畜生?!壁w羲姮情不自禁帶入自己,一想都頭皮發麻。她已經很忍耐的沒有帶臟話進去,畢竟人前還是要維持些自己的顏面。 不止衛澧,下面人也全都麻了,他們萬萬沒想到,趙羲姮看著柔柔弱弱嬌嬌怯怯的長相,罵起人來一套一套的,他們老臉一紅,自我代入,感覺自己也是蘸了鹽的泥鰍。 但是趙羲姮這樣潑辣,自己的女兒若是真送給衛澧了,說不定在她手下都活不過半年。 這江東郡守也實在太沒臉沒皮了吧,活脫脫一個扒皮鬼,白干活不給錢不說,還給人家洗腦福報? 多干活得福報,那他自己怎么不干? 再這么說下去,就徹底沒有翻身的余地了,江東太守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努力辯駁,“臣認了沈都安當兒子,兒子侍奉老子,也是……也是天經地義的……” “你是生他了還是養他了?給口吃的就拿自己當祖宗了?就算給吃的,那也是人家自己干活換來的,是你該給的?!?/br> 他還想辯駁幾句,被衛澧打斷了,“憋說話了,江東郡守尸位素餐,德行能力皆不配位,欺上瞞下,目無王法,拖出去吧?!?/br> 趙羲姮這次也沒攔著,畢竟有人開了個壞頭,若是不從嚴處置,將來會有更多人有樣學樣。 到時候不僅人才全被下層扣下為他們所奴役,令他們舉辦科舉效果甚微;這種欺壓洗腦旁人的行為更會帶壞整個平州的風氣,也會使權貴進一步壟斷官場。 “主公……小人……”沈都安噗通一聲跪下,欲言又止,他被壓榨了這么多年,頭一次有人告訴他,你這樣被對待是不對的,他暫時難以置信,也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就要維護江東郡守。 衛澧點頭,“你放心,將來不會讓你沒活干的,你的福報要多少有多少?!?/br> 沈都安一時情緒激動,呼吸凝滯,一下子暈了過去。 不久后,水榭外傳來生生凄厲慘叫,衛澧目光淡淡,掃過下方眾人,“誰敢如他一般,他的現在,便是你們的將來。今年的科舉好好辦,我就不信每個郡拿不出一個趁手的人才來?!?/br> 眾人戰戰兢兢,無不稱是。 衛澧心滿意足,向來只有他能壓榨別人的份兒,怎么能讓像沈都安這樣的人才留在別人手里被別人奴役呢? 一場鬧劇結束,也已月半中天,宴會也該散了。 有些人壓根兒沒想著往衛澧身邊塞人,抹抹嘴準備散了,一些人見識了趙羲姮罵人時候的潑辣,也打了退堂鼓,但總有少數極端分子,抱著賭徒心態,打算嘗試。 “主公留步!”一位大人推了自己的女兒上前。 “這是妾身特意為主公和夫人做的點心,還請主公與夫人笑納?!蹦俏恍∧镒用滥颗钨?,緊張地磕磕絆絆前來,將盤子奉上。 趙羲姮點點頭,“放在桌上罷?!?/br> 下頭那大人拼命朝女兒打眼色,小娘子紅著臉紅著眼,瞧瞧瞄了一眼衛澧,咬唇羞澀道,“妾身仰慕主公許久,只求能常伴主公左右,哪怕沒有名分也愿意?!?/br> 一般來說,又這種主動投懷送抱的美人,若是看上眼了,收了便是,尤其這還是臣屬的女兒,即便不算太滿意,但為了顧全臣屬臉面,也會勉為其難收下,畢竟已經說得這么露骨,不應實在有些不近人情。 但是所有人都沒看衛澧,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趙羲姮,期待她的反應,會不會站起來直接給這個女子一大耳刮子? 衛澧也看著趙羲姮,趙羲姮訕訕的,“你別看我啊,看我也沒用?!?/br> 她覺得這小姑娘年紀輕輕的眼神不好使,愛慕誰不好要愛慕衛澧?這是個老狗比她家里人知道嗎?在他身邊心不大的容易被氣死。 她知道衛澧不會應下,多半還會掀桌,但還是忍不住心里冒起些不高興,是自己所有物被人覬覦的怒qing長意。 趙羲姮順手捏了那姑娘放在案幾上的點心,粉紅色的,十分精致好看,細細聞著還有奶味兒。 “嘗嘗?人家都做了?!壁w羲姮微微瞇起眼睛,遞到衛澧嘴邊兒。 她動作一回事,眼神里透露的又是另一個意思:就算我喂的你也不能吃,敢吃就死定了。 衛澧哪敢呢,他剛才就是怕趙羲姮生氣,才偏過頭去看她的,才想說話,呼吸間盡是一股羊奶的腥膻味兒。 只見他臉色煞白,一下子扶著桌子忍不住干嘔起來,趙羲姮連忙給他順背,遞水給他漱口,“都四個多月了,怎么還沒好?” 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現在衛澧很少對什么東西聞著就犯惡心了,這里頭摻了什么,他反應這么大? 趙羲姮細細嗅嗅,奶味里包著點兒腥味,大約是羊奶。 衛澧艱難地將那一碟子點心掃下去,“拿走!滾下去!” 小娘子臉色煞白的,哭著掩面跑下去跪著,“主公恕罪?!?/br> 沒想到不吃就算了,聞見犯惡心,這不是還在鄙視她的廚藝嗎? “今日主公身體不適,諸位都散了罷?!痹挳?,趙羲姮連忙帶著衛澧從后繞走了,其余人這才陸陸續續散了。 留下那小娘子還在地上跪著哭哭啼啼。 衛澧與趙羲姮坐在池塘邊兒的欄桿上吹風,植物的清新之氣順著湖面撲過來,略微緩解了衛澧的不適感。 他將臉埋在趙羲姮的頸窩,摟著她的腰,軟著聲音抱怨,“阿妉,他們都欺負我?!?/br> 明知道他是裝的,趙羲姮還是心軟,抱著他拍拍后背,給他吃塊兒酸角糕。 暗處,衛澧咬著牙,狹長的目中滿是陰鷙。 在他與趙羲姮之間挑撥的人,都該死。 “人家雖然做得不好,但不至于傷人家性命,聽見沒有?”趙羲姮一拍他的腦袋,像江東太守那樣的該懲治要懲治,在其位不謀其職,欺壓無辜,罪有應得,但是今晚這小娘子倒不至于,把有心思的敲打敲打就是了。 衛澧一驚,狹長的眼睛瞪圓,趙羲姮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95章 一更 趙羲姮既然這樣說了,衛澧就算有心動作也沒有施展的余地,況且她既然已經清楚了自己的心思,他再有動作,趙羲姮第一個懷疑到的就是他頭上。 人若是真死了,她必定要生氣的,往后連好臉估計都不會給他。 世上再深厚的感情都經不起消磨,趙羲姮對他恐也沒有情愛,更別提消磨了。 衛澧竭盡全力去維護這一段關系,討她歡心,以至于不讓現在的平靜溫馨分崩瓦解,零落成泥。 一開始的時候,衛澧當著趙羲姮的面兒都不懼可勁兒折騰;后來他背地里不讓趙羲姮知道,偷偷地折騰;到現在,他連在趙羲姮不知道的地方折騰的勇氣都沒了,主要是承擔不起趙羲姮知道事情后的后果。 諸如謝青郁,他再討厭這個人,卻不能真正對其做出損害的事情。 所有人都值不得讓他現在的生活破滅。 趙羲姮也沒有盯著衛澧,她知道自己既然說了,衛澧就不會再有動作。 大抵是被偏愛的人有恃無恐,覺得衛澧才不會為了泄憤而令她不快。 沈都安沒留在府上,而是讓陳若江帶回去了。 照衛澧的話說,“我見他垮喪著一張臉,就覺得晦氣?!?/br> 意思是讓陳若江先帶帶,等回頭各郡的試子來不咸考試的時候把沈都安塞進去一并考試。 雖然看著像是給沈都安開了個后門,但回頭與其他人放在一起比不過人家,丟臉都能丟到姥姥家。 沈都安在陳若江家,先是哭了好幾天,不知道是哭自己還是哭那個已經死了的扒皮主,飯也不吃覺也不睡,一邊哭一邊干活,不讓他干活他晚上就睡不著。陳若江謹記衛澧的教誨,人死不了就成,也沒管他。 按趙羲姮的話來說,得給些時間緩緩。 但他哭得陳若楠睡不好吃不好玩不好,氣得去找他算賬,后來一看人瘦的跟個麻桿兒似的,也就罵不出來了,干脆端了碟花生打糕,坐在他炕邊兒邊吃邊跟他碎碎念。 沈都安的事兒陳若楠聽陳若江講了,那扒皮的江東太守利用他還打壓他,把他寫的東西批判的狗屁不通,整得人精神都不正常了,最后卻拿他寫的東西換賞賜夸贊。 “吃點兒?你說你光哭也不吃飯,我都怕你背過氣兒去?!标惾糸⒅?,趁他擦眼淚的間隙將打糕遞過去。 沈都安瑟瑟發抖,往炕里一縮,“我,我不能吃這么好的東西?!彼慌?。 完了,真傻了。陳若楠一拍腦袋,在屋子里轉了一圈兒,忽然過去拽他的手,“走吧?!?/br> 出去溜達溜達,聽說他十歲以后就被圈在郡守府,再也沒出過門了。 興許人溜達溜達也就精神了。 “陳娘子,男女授受不親……”沈都安像是被燙著似的連忙要將手扯回來,只是他太瘦了,弱雞一樣,哪里抵得過像假小子似的陳若楠,幾番掙扎下來,原本慘白沒有血色的臉浮起一抹紅。 陳若楠松了手,上下打量他一眼,“把你那鼻涕泡擦擦,埋汰死了?!?/br> 沈都安臉更紅了,顫顫巍巍從懷里掏出帕子擦鼻涕。 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門。 沈都安忽然站住不動了,眼眶一紅,“陳娘子,你家的柴我還沒劈完呢?!?/br> 趙羲姮最近陸陸續續收了幾封信。 一封是謝青郁寫來給她的,順帶著送來了幾個嬤嬤,信里表示了慰問和關切,并且解釋這幾個嬤嬤的用處。 謝青郁對于自己的歉疚和善意,趙羲姮不知道說什么好。他誠然是喜歡自己的,但更多的是沒有完成責任義務的歉疚和不甘。 趙羲姮為他送上真切的祝福,希望他能早日覓得良人,阿彌陀佛,別的她實在也做不了了。 另一封是她的表姑母送來的,這位表姑母就是趙羲姮許久前說的那位養了二十幾個面首的,封號河昭縣主,不過那都是將近二十年前的桃色了,后來這位表姑母遇到了真愛,遣散后宮,且生了女兒,女兒正與她同歲。 信中內容倒是叫趙羲姮大吃一驚,河昭縣主大限將至,自覺不能照顧女兒,于是托孤給了趙羲姮,語氣卑微誠懇,充滿了哀求和絕望。 上頭滿是藥漬血漬,字跡略有扭曲,倒像是個病入膏肓之人臨終絕筆。 掐指一算,兩個人將近十年沒見面了,趙羲姮想不通河昭縣主為什么會將女兒托付給自己,她丈夫不是還在人世嗎?況且她與那位不知表到哪兒去的表妹年歲一般大,哪里需要她來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