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打起來打起來! 若衛澧并沒有中箭不知去向,想必兩個人心存忌憚,還不會現在就撕破臉皮。但衛澧現在下落不明,加之連克三城,他們自然不由自主的放松警惕。 三座城池,都歸了劉渙,王之遙一口rou湯沒喝上就算了,現在還倒搭了六座糧倉,換個人都忍耐不了。 半個時辰后,又有人來報,“劉渙與王之遙cao戈相向了!” 劉渙攻克平州第一座城池的時候,謝青郁收到消息,便率人往平州趕去。 小桃思念趙羲姮心切,請求一同前往。 上次謝青郁出使平州的時候,她在院子外跪了一天,就是想讓謝青郁將她帶上,但謝青郁勸阻她,“阿妉將你送出來,就是為了讓你過的好一些,你難道還要再辜負她的期望,重新入虎口嗎?那她的愿望不就落空了嗎?” 小桃被這么一勸,到底是打消了念頭。 但這次不一樣,她鐵了心要跟謝青郁一起,將趙羲姮接回來。謝青郁實在犟不過她,只能帶她一起隨行。 小桃撞了南墻也不回頭,不管一路上為了趕路多艱苦,她也一聲抱怨沒有,硬生生咬著牙撐到了丹東。 趙羲姮選中的府中西側的一處破敗院子,那地方太陰,春夏秋冬都照不進陽光,是用來腌酸菜和放咸菜的。此處外頭守備并不森嚴,她若是從這兒翻,應該能順利逃出去。 一進去就一股咸菜的酸臭味兒,趙羲姮舔了舔嘴唇,想起昨晚吃的酸菜排骨湯了。 趙羲姮嘗試著丈量了一下,這種高度,換作她以前的話,壓根兒不成什么問題,翻下去的話就算不能安安穩穩落地,頂多摔一下。 她摸摸肚子,但現在似乎不行了,肚子里揣了一個,月份又太小,她要是翻來翻去,把小家伙傷著了可怎么辦? 失算,早知道就讓人在外頭接應她了。 若是能從門正大光明的出去,還是從門出去來得穩妥,趙羲姮打算最后掙扎一次。 她蒙了個斗笠,“我想上街,你們總該讓我出去了吧?” “夫人,現在外面并不安全,還請您留在府中?!?/br> “你們跟著我也不行嗎?”趙羲姮試圖硬闖,“你們若是有本事,就將我綁著送回去?!?/br> 侍衛們面面相覷,既不敢同她嗆聲,也不敢真正對她動手,于是將門一關,把趙羲姮隔絕在里頭,任由她怎么敲門,他們愣是不開。 趙羲姮敲一聲門,他們喊道一句歉。 深知從門走是無望了,趙羲姮從花圃里找了一架舊的推車,在車上頭鋪滿了棉被,然后順著矮墻,將棉被一床一床的扔過去。 她若是順順利利不摔著還好,若是摔著了,還能用這些被子墊一下。 一共二三十床被子,換作正常時候,她能一次扔三兩床出去,但現如今情況特殊,她不敢提重物,也不敢使勁兒抻胳膊,一次只扔一床,然后扔個兩三次,就要停下來歇會兒。 從上午一直忙到下午,累得胳膊酸,然后對著墻嘆了口氣。 趙羲姮心里有點兒難受,眼眶也酸酸的。 人家家小娘子懷孕了,都當寶貝一樣供著,她有了小孩,怎么還得累死累活逃命。 衛澧就是個大畜生,以前話說得可好聽了,承諾什么的張嘴就吐露出來了,上次遇見刺客,他還說,“我在呢,能讓你有事兒?” 現在他人呢?都不知道死哪兒去了。走前還說臨死前要回來掐死她把她帶上呢,你能耐的,倒是回來??!有本事回來掐死她。 將來孩子問父親是誰,她能說是個大牲口?讓人給殺了? 趙羲姮越想越心酸,蹲在地上抹了把眼淚。 光想也沒用,她得出去啊。 她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遇見衛澧,趙羲姮一邊罵,一邊踩著墻往上爬。 好在墻面并不光滑,她爬的還算順利,感嘆自己寶刀未老,小時候爬樹的本事還沒忘。 待騎到墻頭上的時候,往下一望,登時傻眼了。 她沒出過府,萬萬沒想到府外頭的墻是這樣結構的,里頭淺,外頭深,里頭奠的土和磚格外多。 里頭的人想要爬上墻倒是容易,下去卻不怎么簡單。 趙羲姮扔了二十幾床被子下去,現在外頭被褥離她的高度,正與墻里頭她離地面的高度一樣,關鍵每床被子也不是整整齊齊都摞在一起的,參差不齊,有地方摞的厚,有地方摞的薄,萬一掉下去指不定落在哪兒。 再翻回去是不可能了,只能硬著頭皮往外跳,但愿能穩穩落在被褥上,別磕了碰了。 她皮實,磕兩下沒事,但身上還帶著個金貴的。 外頭的墻面砌的格外光滑,她試探了許久,才找下第一個落腳點,牢牢扒著墻沿兒,每一步都格外小心。 “夫人!”突然有人嘶聲力竭沖她大喊一聲,“夫人你在做什么?” 趙羲姮做賊心虛,手一個哆嗦,沒抓住墻,一下子仰倒掉了下去。 電光火石之間,她什么都沒來得及想,下意識將肚子捂好。 腦袋砸在地上劇痛的一瞬間,她罵出了聲,“艸,老子墊了那么多,就沒一個中用的?!?/br> 真他媽邪門了,她往外扔了快一天的被子,愣是沒有一個人發現,怎么偏偏道她翻墻的時候,就出現人了呢?你早干啥去了? 隨即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再沒什么意識。 接著是一群人的叫喊聲,請醫師的請醫師,喊她的喊她。 所有人都冷汗津津,生怕趙羲姮出了什么事。 衛澧進門的時候,醫女端著一盆血水,正往外走,見他行了一禮。 他腿軟的站不住,好歹扶住了門框,將頭上的黑紗斗笠一把掀開,眼睛里滿是猩紅,然后揮開侍衛的手,踉蹌著跑進去。 誰都沒想到,傳說中那個中箭不知去向的衛澧,竟然回來了。 衛澧在天罡城落馬后,見劉渙與王之遙兩方內訌,打了起來,便知道這場仗是穩了。 他想著在家里的趙羲姮,所以提前脫身,回來看看她。 她膽子小,得知自己失蹤,指不定現在在家里吃不下喝不下淚眼汪汪的呢,沒出息。 青州與幽州好東西不少,這次如果順利,用王之遙和劉渙能換來許多,到時候庫房滿了,她得了鑰匙,估摸著就高興了。 但他千算萬算,是沒算到會是這樣的場景。 趙羲姮昏倒在床上,頭上纏著紗布,安詳蒼白,脆弱的像是個瓷娃娃,又感覺下一刻就會斷氣。 衛澧心臟一抽一抽的疼,眼前一片眩暈,幾乎喘不上氣。 侍衛說她是爬墻時候摔下來磕了腦袋,好端端你個小傻子爬什么墻? 伺候的人呢?怎么都不知道看著點兒? 他要是早回來一點就好了,還能看著她,她就不會出事了,怪他的。 他什么都沒跟她說,她那么小,又惜命,整日都待在府里,消息也只能聽外頭傳來的,以為平州真的淪陷了,所以才會想翻、墻出去的。 都是他的錯,他如果告訴她完整的計劃,不嚇唬她就好了。 趙羲姮,你別有事,對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嚇唬你了。 衛澧手抖的十分厲害,好不容易才牽上趙羲姮的手,她的手冰冰涼涼的。 衛澧眼淚一下子就掉出來了,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試圖搓熱,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落在趙羲姮臉上。 他手忙腳亂給她擦去。 “主公……”侍衛想說話,但看衛澧那樣難過,決定再組織一下語言。 衛澧吻著她的指尖,年紀輕輕的一個小伙子,哭得幾乎說不出來話。 “滾!滾出去!”衛澧歇斯底里的罵道,他現在誰的話也不想聽。 侍衛戰戰兢兢的躺下,在地上把自己團成個圓球,然后真的滾了出去。 衛澧原本還強撐著能站住,房里現在只剩下了他和趙羲姮,他眼眶紅紅的,鐵骨錚錚的男兒腿肚子一軟,一下子跪在了床前。 他捧著趙羲姮的手,一下子泣不成聲。 第70章 二更 趙羲姮的額頭上繃著紗布,影影綽綽印出血來,看起來傷的不輕,也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 衛澧想碰一碰,手卻顫顫巍巍的一直沒敢往上落,最后只能輕輕的摸摸她的頭發。 他語氣顫抖著,“阿妉,阿妉,你醒醒,我以后……以后再也不嚇唬你了?!?/br> 他越說,原本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阿妉,我以后對你特別特別好,你別出事?!?/br> “對不起,我錯了,你想聽多少遍我都說?!贝饲榇司?,他“對不起”三個字宛如泄洪的江水,說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疲倦。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衛澧活到這么大,最鮮亮最恥辱的記憶都在初次見到趙羲姮那次。 他是某個權貴豢養的斗獸奴,與野獸養在一起,只有在需要表演的時候,會被拉出去與獸搏斗,供人取樂。 一個驕縱的小姑娘,自稱是公主,讓人打開山洞的柵欄。 那些圈養他的人拗不過,柵欄轟隆一聲被打開,但他被人用鎖鏈縛住,踩在腳底下,那些人怕他發起瘋來傷了貴人。 趙羲姮進來,用小馬鞭挑起他的下巴,身上是亮紅色的衣裙,燦燦的首飾,小小年紀卻貴氣逼人,令人自慚形穢。 她將冰涼的馬鞭移開衛澧的下巴處,對那些人皺眉,“這是一個人,你們踩他做什么?陳侯敢違背父皇的命令,偷偷養斗獸奴草菅人命,他的好日子到頭了?!?/br> 衛澧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個人,而不是一個畜生,是不該被別人踩在腳下的。 衛澧眼睛里,腦海里,被打下了她灼灼身影的烙印,他想多看一眼,但卻感到自己骯臟卑賤,不敢再看。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尊是什么,羞愧是什么。 是不想讓一個人看到自己的狼狽。 趙羲姮將他帶了出去,收入宮中洗馬,但他那時野性未馴,常常傷人,連話也說不明白。有人說那個小公主住在朝華宮,他偷偷闖進朝華宮,想看看她,但是險些被人打死丟出去。 然后有人給了他一些錢,把他放出宮了,說是小公主吩咐的,小公主說他不適合在宮里。 衛澧拿著錢被推搡出去,他不懂,為什么那個小公主要他,又不要他了。 在皇宮附近一直徘徊了三個月。 每次宮門打開的時候,他都努力湊過去,看看是不是小公主想把他接回去了。 最后確定,他真的被拋棄了,小公主真的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