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回來?!?/br> 她前腳才抬起來,衛澧便懶懶開口。 大概是在床上躺了許久不曾喝水的緣故,比以往更沙啞了,趙羲姮只覺得心肺都被剌了一下,四肢都一麻。 趙羲姮顛顛兒跑回去,重新調整好表情,梨花帶雨地抽抽搭搭,“主公你醒的真快,昨天流了那么多血,我看著害怕極了,還好沒事?!?/br> 衛澧看著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唇,還有那副溫柔賢淑的模樣,始終無法把夢境里用馬鞭挑起他下巴的女孩聯系到一起。 草,他怎么又想起來了! 管她像不像呢,反正都是一個人沒錯。 趙羲姮,真是他一生中,最討厭的人,沒有之一。 衛澧扶著趙羲姮的手坐起來,趙羲姮把碗遞給他,他沒接,只是斂眸叫她,“趙羲姮,你喂我?!?/br> 她看了眼衛澧手上的手臂,又想想未來的生活,終究還是耐著性子將粥碗端起來。 小碴子粥熬得又濃又稠,帶著玉米的香味兒。 她舀出半勺,輕輕在碗沿上刮了刮,然后遞到衛澧嘴邊,“張嘴,啊?!?/br> 像對待小朋友一樣。 “熱?!彼麤]吃,只是瞥了趙羲姮一眼。 “熱嗎?”趙羲姮疑惑,手指貼在碗上,好像是微微有點兒燙。 她微微垂眸,輕輕吹了吹,然后喂過去,“你再試試?!?/br> “涼了?!毙l澧倚在引枕上,不咸不淡道。 趙羲姮捏緊了手中的勺子,恨不得把整碗粥都掀在他頭頂上。 可去你媽的吧,老狗比就是存心折騰人,涼一點點熱一點點就差那么多?你舌頭就那么嬌貴? 趙羲姮在心里飄滿了臟話,然后用甜美的笑容看向他,“知道了?!?/br> 衛澧就著她的手吃了兩口粥,腸胃都暖洋洋的。他看著趙羲姮微微垂著頭,在給他吹涼粥,長長的睫毛像是小扇子,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她的皮膚很白,臉巴掌大小,嘴唇很潤,從衛澧的角度看,是很溫柔嫻靜的。 衛澧在她唇上停留了片刻,忽然想掐死她算了。 他只要一見到趙羲姮,就會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異樣的感覺,令他很不舒服。 解決不舒服的最好方法,就是解決掉令他不舒服的人。 “趙羲姮?!彼趾傲艘槐樗拿?。 “嗯?”趙羲姮認認真真給他吹粥,頭也沒抬。 “有個人生下來就在淤泥里,甚至以為所有的人都在像他這樣生活,假如你是他,而有一天你忽然見到了一個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光鮮亮麗,你會不會想殺掉那個人?” 冷不丁聽衛澧這么陰森森的發問,趙羲姮手一抖,勺子就掉回碗里了,她眼中有未來得及收回的驚詫,顯然不理解他為什么會這么想。 衛澧被她眼生中的驚詫刺激的生怒,他鉗住趙羲姮的下巴,“問你話,回答?!?/br> 趙羲姮第一反應是,這老畜生手不是斷了嗎? 第二反應是連忙回答,“應該不會吧,他過得好和我有什么關系?未來興許會見到比那個人過得好千倍萬倍的人,我難道都想要殺掉嗎?” 他還想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松開了她的下巴,然后倒回引枕上。 “其實,我覺得那個人也怪可憐的,如果我從小像他一樣的生活,說不定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彼龘u搖頭,“不對,如果從小生活在那種環境里,什么都不知道,我肯定會繼續活下去的,因為大家都一樣,而忽然出現一個過得好的人,他一定很震驚很絕望吧。他想殺掉那個突然出現的人,只是太悲哀,太可憐了,他有了嫉妒和自卑感,所以才會這樣想?!?/br> 趙羲姮覺得,正因為她小時候過得太幸福了,所以即便之后遇見那么多的不容易,也沒有過這種偏激的想法,阿耶阿娘給她的關愛一直扶持著她的脊梁。 衛澧呼吸忽然急促起來,讓她滾出去。 趙羲姮覺得他是每日一犯的神經病犯了,于是收拾收拾東西走出去。 今天又是一無所獲的一天呢。 她本來還想打探打探衛澧府上到底什么情況,在郡守府的時候,也沒人敢跟她講講,她若是問副將的話,估計副將轉頭就會事無巨細稟報給衛澧:那個天天掉眼淚的公主向我打聽您的情況呢。 趙羲姮不如問衛澧,但她還沒等著問,就又被趕出來了。 她抱著碗往廚房走,腦袋里在思考,衛澧今年多大呢? 十八?十九?應該不會超過二十五。 這個年紀,正好是成婚生子的年齡,阿耶二十歲的時候,她都已經出生了。 衛澧娶媳婦了嗎?應當娶了吧,畢竟老大不小的。 既然娶媳婦了,興許也有一房子姬妾,畢竟像她阿耶那樣的男人實在太少了,即便叔父身體不大好,后宮御妻也有幾十個呢。 一但一群女人只圍繞著一個男人,那是非就變多了,也容易生嫉妒。 衛澧看起來就不像是能對女孩子好的那種人,他的妻子們也不一定有多喜歡他吧。 第19章 驛站的老板娘顯然很喜歡趙羲姮,昨天出門回來的時候還特意給她帶了一只糖人。吹成了孫悟空的模樣,威風凜凜地扛著金箍棒。 趙羲姮很喜歡,高高興興謝過了老板娘,然后對著精致的美猴王的腦袋,啊嗚一口,咬掉了他半個頭。 甜絲絲的麥芽糖化在口中,整個人都變得幸福起來了。 驛站老板從外面拍拍雪進來,道,“今年過年就留在這兒吧,你哥傷不是還沒好嗎?驛站一到過年投宿的也不多,你們在,人多正好過年也熱鬧,我讓你嬸嬸給你做江米條吃……” 老板娘拍了他一下,“提什么過年,現在誰敢過年,不要命了?” 趙羲姮叼著糖棒,湊過去給老板娘搓凍得紅彤彤的手,然后膩歪著問她,“嬸嬸,怎么不能過年啦?我自打來到平州,就發現平州和別的地方大不一樣,別的地方早早就開始準備過年啦,怎么平州還是這樣冷清?” 老板娘也實在喜歡這個孩子,然后悄悄拉著坐在爐子旁,小聲道,“平州從今年開始,下令不讓過年了,若是誰家大張旗鼓過年過節,便要拉進平州的刑場,為這事兒,平州都死了好幾千人。自打衛澧接管了平州以后,咱們就沒一天安生日子能過,天天提心吊膽的?!?/br> 老板也湊過來烤火,“這彪貨興許是腦子有泡,見著了人家高興,他就不高興,總是不愿意讓人好過。咱們有啥樂呵事兒,也就關起屋子來自己過,在外頭可不敢笑?!?/br> 說起衛澧,兩個人好像又說不完的抱怨。 “你是不知道,他年紀輕輕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得了鎮北王稀罕,鎮北王就把他當自己兒子養了,他就天天腰上別倆刀,擱山上山下舞舞玄玄的,今天砍個這個人,明天又揭了那個的皮。結果好家伙,人家把養爹一家都殺了,自己稱王稱霸了,真是個沒人腸子的畜生?!?/br> 趙羲姮聽得心驚膽戰,生怕衛澧或是副將聽見了,她悄悄回頭看一眼,并未發現兩人的身影,這才算松了一口氣。 于是急急忙忙轉移話題,“嬸嬸,我才來平州,不知道平州還有什么好吃的,你給我講講嘛?!?/br> 老板娘開始絮絮叨叨給她數算平州的吃食。 趙羲姮卻有些分神,心道原來平州這樣冷清寂寥,都是衛澧一人造成的,他連年節都不讓人家過,又不讓老百姓笑,遇見了還要殺死他們,這種獨裁殘暴又違背人性倫常,怪不得大家都怨聲載道,對他不滿意呢。 至于他殺了養父一家奪權的事兒,上次聽那刺殺他的人說過了,因此沒太驚訝。 她也弄不明白衛澧不讓人過年過節又是哪根筋搭錯了開始抽風。他難不成是年獸轉世,怕鞭炮聲? 至于在這兒過年這種事兒,趙羲姮是萬萬不敢應承下來的。 衛澧不讓平州百姓過年,他們偷著過看不見就算了,現在當著他面兒陽奉陰違,她委實替這一家擔心。 離過年還有九天,希望衛澧能如副將所說的,明天就活蹦亂跳帶著她往平州走,也希望這一家當真能不掉腦袋,好好過個年。 第二天一早,趙羲姮還在夢中,房門就被人踹了一腳,根據力度來判斷,她覺得應該是衛澧那個老狗下床了,不然也沒有人會閑著沒事兒踢門板子。 衛澧站在房門前,負手而立,黑衣愈發襯得他那張大病初愈的蒼白。 房內的趙羲姮還沒反應,他又踹了腳門,大有趙羲姮不開門,他就把門踹倒的架勢。 趙羲姮匆匆披著外衣,衛澧即將抬起的第三腳差點兒踢在她腿上。 平州的冬天極冷,而極冷的冬天更適合睡覺,尤其趙羲姮這種怕冷的人,她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睡在熱騰騰的被窩。 衛澧看向她。 她顯然才匆匆爬起來,小臉粉嘟嘟的,像個桃子,眼睛微微垂著,眼皮有點兒腫,雙眼皮都快腫沒了,大概是昨晚糖水喝多了的原因,卻不丑,顯得更有幾分幼態可愛,頭頂有搓頭發翹了起來。 衛澧抬手,在她腦袋頂上重重搓了一把,手勁兒有點兒大,搓的她往后踉蹌了兩步,這讓她有點不太高興。 “還公主呢,睡得頭發都翹起來了,丟人現眼?!毙l澧手上還殘存著她發絲冰冰涼涼又潤澤的觸感,然后用沙啞的嗓音輕嘲譏諷道。 趙羲姮低著頭,沒反駁他,心想就你不丟人現眼呢,眼睛下面掛著倆大黑眼圈子,體面,可體面了!衛澧多體面人兒??!成宿成宿不睡覺修仙的大體面人兒! 她心里罵的歡,面上看起來卻很乖的樣子。讓衛澧忍不住想起昨天她說的模樣,以及說過的話,“忽然出現一個過得好的人,他一定很震驚很絕望吧?!?/br> 放屁,他就是單純覺得那個人礙眼,所以想折辱殺掉罷了,什么嫉妒什么絕望? 真是太不巧了,這個人,正好在他面前。 衛澧心里刺刺麻麻的,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著趙羲姮。 讓他好好想想,該怎么對她呢。 啊,當然是一起拽到他這塊兒爛泥地里了,高高在上的人,和他這樣的人并列在一起,會很恥辱吧,尊嚴一寸寸會被打碎吧。 誰的名字和衛澧粘連上,都顯得那么不堪,那么令人厭憎唾罵,不是嗎? “今天下午啟程去不咸城?!?/br> “嗯?!壁w羲姮心想,果然副將了解衛澧,真沒過兩天他就活蹦亂跳了。 “到了不咸城,你想要個什么樣的住所?”衛澧微微歪頭,唇角勾起一點弧度,用漆黑的瞳孔那樣注視著趙羲姮。 趙羲姮一愣,以為他在跟自己開玩笑。 畢竟他什么時候這么體貼過? “說罷,過了這次,下次想提就沒什么機會了?!?/br> 這可是他主動讓提的,趙羲姮想了想,試探著道,“要暖和的,稍微大一點?!?/br> 衛澧好像很能聽進去的模樣,認真點頭,漆黑的瞳孔里倒影著她的影子,“還有嗎?” 畢竟小公主你要在那里一步不能出的待很久很久很久,只有這一點點要求,恐怕會把你逼瘋啊。 趙羲姮得寸進尺,“要視野好風景好!推窗就能見到長白山那種!” 她悄悄觀察著衛澧的神色,他雖然笑得滲人,但似乎還在能接受的范圍之內,于是她壓著線繼續提要求,“不要空蕩蕩的,東西多一點熱鬧?!?/br> “沒了?”衛澧問。 “沒了?!壁w羲姮還是個很會看臉色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