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一嗓子一嗓子嘶聲力竭的,趙羲姮聽得腦仁更疼了,恨不得把她扔出去。 “你哭喪呢?”她動了動唇,嗓音微微有些嘶啞。 “等八十五年以后再哭,我是要活到一百歲的?!?/br> 簡單的幾個字,就已經令她很耗費力氣了,好在小桃還算聽話,立馬將哭聲咽回了嗓子眼兒。 趙羲姮能在床邊見到小桃,雖然驚訝卻不意外,這丫頭死心眼兒,腦子又軸,撞了南墻也不肯回頭,也不知道隊伍走出多遠了,她又冒著冷風趕回來。 “手給我看看?!彼龥_著小桃招招手,嘀咕著,“大冷天的不要命了?暖暖和和的回晉陽多好?!?/br> 小桃乖乖將手遞過去,上面纏著紗布,弱弱道,“不疼了殿下?!?/br> 趙羲姮一撩眼皮,見四下無人,小聲問,“你怎么回來的?” “我……我從馬車上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已經行進到哪兒了,趁旁人不注意,于是跳下車跑了。只是沒想到我不認得路,誤入了高句麗邊境,然后就被他們捆了?!?/br> “昨晚衛澧與高句麗的人打起來了,我便被救出來了,他知道我是殿下的人,于是提前將我送了回來?!?/br> 雖然衛澧救了她,但小桃只要一想衛澧搶走了她的公主,才害得她為了尋公主落到高句麗人手里,她對衛澧還是生不出好感。 她說著哭起來,趙羲姮抱抱她,“沒事就好沒事就好?!?/br> 衛澧雖然是個畜生,但就他將小桃帶回來這件事,趙羲姮還是有些感激。 “殿下,他如今還在平壤呢,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咱們跑吧!”小桃紅著眼睛慫恿。 趙羲姮彈了她個腦瓜崩,“他雖不在,但集安郡守一家可還在,我現在還虛著呢,別說逃跑,下床走幾步都累得慌,只怕還沒出門便被抓回去了?!?/br> “哦……”小桃一聽更加沉悶了。 “砰!” 兩個人話還沒說完,外面響起重物落地的聲音,將兩個人的談話打斷。 門隨后又被推開,裹挾著一股血的甜腥和冷肅寒意。 “呵,醒了?”衛澧挑眉看趙羲姮一眼,自顧自將肩上氅衣解下搭在衣架上,然后站在燒得通紅的爐子前烤手。 趙羲姮瞇了瞇眼,恨不得把他的頭按進火堆里。 敲!進別人房間不敲門!出門必…… “嘔……” 出門必撞鬼! 趙羲姮還沒在心里罵完,猝然扶著炕邊兒干嘔起來。 她前日被衛澧截下來之后,只路上塞了幾口栗子糕墊饑,昨日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本就腹中空空,被血腥味兒一嗆,刺激得胃液翻滾,但沒吐出什么東西。 衛澧臉一綠,將放在爐火上的手收回來,扭頭看向趙羲姮,要吃人一樣,一字一字從牙縫里擠出來,“趙羲姮,你見著我就這么惡心?” 趙羲姮仰頭看他,原本就水汪汪的眼角因方才嘔吐而積蓄上淚水,愈發顯得楚楚動人,她臉色煞白的搖頭,“主公,我沒有,是有好大一股血腥味兒?!?/br> 說起這個,衛澧忽然笑著湊過去,他身上那股血腥味兒愈發濃烈了,趙羲姮臉色煞白,又扶著炕沿開始干嘔。 她才瞧見,衛澧那件黑色的衣衫上,沾滿了鮮血,在外面凍得結了冰,一到房內化開了,滴答滴答正往地上掉著血珠。 小桃哆哆嗦嗦抱著趙羲姮的胳膊,躲在她身后。 “你這婢子沒跟你說?我在高句麗邊境殺了不少人。趙羲姮,你要知道,我說會殺了你,不是只說著玩兒的,你最好乖乖聽話?!?/br> 今晚的衛澧興許是受鮮血刺激的原因,顯得格外興奮,像是一只呲牙的餓狼,嗜血的因子幾乎失控。 趙羲姮捂著胸口,強行擠出個笑容,“是,主公,我知道了?!?/br> 她的笑容在衛澧出門的那一瞬間垮掉,地上一串都是衛澧身上滴下來的血,她把背后的引枕揪在懷里,當做它是衛澧,用力扇了幾巴掌。 衛澧去而復返,坐在她炕邊上,身上的血沾濕了她的被褥,趙羲姮略有嫌惡,卻心不慌氣不喘,施施然將引枕塞回自己腰后,當做無事發生,清了清嗓子,“主公還有事?” 燈下看美人,美人愈美。 趙羲姮嬌嬌怯怯的一張小臉,在昏黃燈光下愈發顯得恬淡精致,略泛白的唇更添了幾分柔弱。 衛澧捏著她下巴打量了一會兒,趙羲姮狀似羞澀害怕的將睫毛斂下,不敢直視他。 他手真粗,剌的她臉疼。 “你病好了,就啟程回不咸?!毙l澧唇一勾。 趙羲姮倚在小桃懷里,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頰飛紅,眼中含水,繼而虛弱的看向衛澧,用實際行動表明,她這病來得兇,恐怕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衛澧臉一垮,“別給我裝,就發個燒,三天之內好不了你這身子也白搭,我不如抹了你脖子,省的你活遭罪。等我百年之后,咱倆陰曹地府見?!?/br> 他又掐了把趙羲姮的臉,然后這次真離開了,“你爭點兒氣,我今天殺了不少人,暫時不想殺你?!?/br> 艸(一種植物) 趙羲姮揉了把臉,心中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也不知道衛澧發神經的又過來嚇唬她是為什么? 趙羲姮在衛澧出去后,又干嘔了一陣,依舊沒吐出什么東西,反倒胃里因饑餓火辣辣的疼。 小桃將血跡清理了,又換了新的被褥,才讓她舒服一些。 晚膳比預計晚了半個時辰送來。 平州的菜色并不精致,以燉菜居多,但看著熱氣騰騰的,很適合冬日。 “主公今日回來時候打了野豬和狍子,廚房多做了些炙狍rou還有酸菜排骨湯鍋子,公主試試湯,冬天喝了很暖和?!辨九畟兘榻B道。 晉陽也有酸菜,但平州和晉陽的似乎不同,顏色更淡些,煮熟后呈金黃色,酸味并不明顯,是菘菜腌的。 趙羲姮酸甜咸辣口的菜都喜歡,不是非一處的菜系不可,還算好養活。 果真如她們說得,平州菜色冬日吃很暖身,她喝了半碗湯,鼻尖冒了一層細細的汗,然后照著他們說得,將排骨拆了沾著醬料并酸菜吃了碗米飯。 還有油亮的地三鮮和醋溜菘菜、烤狍子腿都十分下飯。 趙羲姮的心理素質極好,因為血腥味兒惡心也只是一陣的事情,絲毫沒有影響她的食欲。 郡守覺得流年不利,他本來只想著盡量遠離衛澧,能糊弄過去就糊弄過去,把這個煞星送走,結果事兒一件接著一件的。 他將青州城主王之遙的信遞過去。 衛澧看著好幾頁的黑字就頭疼,踢了郡守腿一腳,“你讀?!?/br> 郡守不敢不從。 王之遙信中大概是分為兩個內容。 一是祝賀衛澧奪得平州,成為平州的新主人,第二是同他商議明安公主的事情。 要不趙羲姮總說趙明心腦袋里裝的都是豆腐花。 她從平州安然無恙離開之后,不僅沒馬不停蹄回晉陽,反倒是留在了青州,拉著王之遙要死要活的讓他幫自己一雪前恥。說衛澧殺了她的未婚夫,還欺辱她。 趙明心在宮里被奉承壞了,總覺得現在的大周還是她伯父在時候的大周,各路藩王莫不臣服,殊不知現今天子都是個擺設,何況她個公主呢? 她對著王之遙頤指氣使,王之遙盤踞青州多年,哪里忍得下這口氣,原本不欲惹事,只想相安無事把人送走,結果趙明心真拿自己當盤菜了。 于是王之遙同衛澧說,既然和親的敬城公主已經失蹤,為了鞏固兩國友好邦交,不如讓明安公主嫁入高句麗,想必公主也十分愿意為國家出力。 “失蹤?”王之遙可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郡守遲疑地看向衛澧,“主公,高句麗前日才襲擊了咱們的鹿場,咱們當真要送明安公主去和親?” “送,怎么不送?我們的好鄰居高句麗王老年喪妻,實在可憐?!?/br> “傳信給王之遙,讓他把人送來平州,我親自將明安公主護送至高句麗?!?/br> 郡守隱隱聽見,相隔千里之遙的天子那張臉又被人隔空扇的腫了些。 第10章 衛澧是不在乎天子的臉的,甚至他昨日還想過把順和帝的腦袋按進泔水桶里。趙明心是順和帝的女兒,按她的腦袋進泔水桶,四舍五入就相當于按順和帝的腦袋進泔水桶了。 尤其高句麗前幾日襲擊了平州的鹿場,衛澧睚眥必報,即便搶掠了南高句麗邊境的守軍尤覺不夠,干脆把趙明心送給高句麗王庭去添堵。 送給他一個年輕貌美單純的皇后,他自覺對這個鄰居還不錯,以德報怨。 趙明心年輕是年輕,貌美也是貌美,單純和單蠢到底是哪個還有待商榷。 小桃抱著趙羲姮撕心裂肺喊了一下午的公主,郡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衛澧,衛狗賊干了票大的,把和親高句麗的敬城公主搶來了。 雖然天下分崩,諸侯不服,但在普通人心里,公主這兩個字分量還是很足的,聽起來便十分高不可攀。 郡守與郡守夫人對趙羲姮的稱呼,從一開始的小夫人,變成小娘子,又變成了公主。 郡守夫人心軟,一想趙羲姮和自己女兒年紀相仿,卻如此處境,忍不住扼腕嘆息,覺得她年紀輕輕實在不容易,年幼父母雙亡,送來和親又被衛澧這種人搶了,所以憐愛頗多。 趙羲姮吃飽后洗漱,往暖洋洋的被褥里一鉆,舒服地發出一聲輕嘆。 好像吃得暖和些,渾身哪兒都舒坦了。 郡守夫人怕她無聊,特意送來了許多小玩意,有琉璃的彈珠,還有銀制的九連環。 她躺了一會兒,翻個身,趴在火炕上,同小桃彈彈珠。 “我之前問你衛澧去高句麗做什么去了,你還沒說完?!?/br> 兩顆琉璃珠子相撞,發出清脆聲響。她把厚被子往肩上又扯了扯,只露出顆小腦袋和兩只手臂。 “聽說鹿場被高句麗人屠戮了,衛澧帶人去報仇的?!?/br> “不要臉!”趙羲姮彈珠也不玩兒了,重重捶了下炕,她說得是高句麗。 高句麗自阿耶死后頻頻sao擾大周邊境,兩方頻頻沖突,總有死傷。她叔父對外不是個多果敢的人,大周兵馬又被各州藩王占為己有,如今在他手中的仨瓜倆棗的殘兵剩勇也不足夠支撐他開戰。想要維持和平,保護高句麗一帶的大周百姓,最便捷有效的方式就是和親。 趙星列在意百姓,趙羲姮是他上朝批閱奏折都帶著的,雖沒學到一二分武藝能耐,但尚且還是能記掛百姓的。 趙羲姮同意和親同意的痛快,其中不乏此意。 結果高句麗現在偷襲鹿場?要知道她和親被截的消息就連郡守一家還沒知道,高句麗必定也還沒得到消息。 他們現在是什么意思?兩國商議和親呢,他們連表面的和平也不愿意維持? 小桃替趙羲姮撫了撫氣得上下起伏的胸口,“還好還好,虧得還沒進高句麗他們就原形畢露了?!?/br> 趙羲姮一想也是,氣稍微消了些。 她白天睡多了,精神很好,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又摸了九連環來解,另想著鹿場的事兒。外室之外最外頭那扇門被人從外狠狠踢了一腳,她想都不用想是誰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