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衛封帶著莊妍音來到央華宮,這不是歷代皇后寢宮,但他心里卻早已將這座宮殿定為皇后宮。央華宮設于帝王宮殿東后,非后宮之所,與丙坤殿隔一條直道,步行只需兩刻鐘。 這里也不算是后宮,故而衛封曾經裝點時所有人都不知道是給誰入住,只知會是一位女子。 檐下與殿中侍立的宮人皆匍跪行禮。 莊妍音任衛封牽著手,裙擺曳地,打量這座奢美的宮殿。 正殿陳設端秀,自左面空門進去,繞過紫檀木五扇飛鳥屏風便是內殿,內殿墻面竟是鎏金云版,整個房間流光溢彩。梳妝臺,菱花鏡,鏤空軒窗,金玉寶石盆栽擺件……一切都奢華到了極致。過珠簾入寢宮,殿小而旖旎,床寬大,她曾說過喜歡大床。唯有紗幔為艷麗朱紅,便有些說不清的曖昧之意。 衛封松開莊妍音的手,拉起墻面長繩,門板緩緩升起,銀光與淡綠光芒乍然涌現,那墻中竟擺放了十顆夜明珠,滿室光華璀璨。 就算莊妍音再見過世面,也不禁為這面會發光的墻驚喜。 她抱起一顆夜明珠,雙眼透亮:“哥哥,有這么多夜明珠嗎!” 衛封微笑頷首。 莊妍音愛不釋手舉著夜明珠,這宮殿雖然奢美到了極致,但因為已經見識過她父皇的奢靡浪費,她倒不算很驚喜。唯有這面會發光的墻,她愛極了,放下夜明珠環住衛封窄腰。 宛若那幾年最開心的時候,她也會這樣抱著他,在他懷里大笑與撒嬌,音色軟軟喊哥哥。 她昂起明媚的臉:“我好喜歡這些珠子,原來大齊有這么多珠子嗎!” “是攻下申國時所獲?!毙l封揉她腦袋,“你喜歡就好?!?/br> 她舍不得松開他,蹭在他胸膛:“屋外的墻面鎏了金,哥哥不怕朝臣說你揮霍?” “我登基兩年多,只揮霍過這一次,誰敢說?!?/br> 衛封喚了兩名宮女上前,囑咐一番,對莊妍音道:“那我去上午朝,你先用膳再歇息?!?/br> 莊妍音笑著應下。 他走后,她仍愛不釋手拿起一顆夜明珠玩,之前衛封送的那兩顆她沒有帶來,擔心她父皇再敗光國庫,留給了皇后保存。 她問那兩名宮女:“你叫青杏,你叫紅杏?” 兩人應是,都是二十歲的年輕宮女。 青杏道:“奴婢會些武藝,皇上命奴婢時刻保護您?!?/br> “哦,我的婢女叫陳眉,私下里我當她是好友,她也會些武藝?!?/br> 青杏朝陳眉問了好。 莊妍音走出寢宮,去了庭院,庭中有幾棵高大梨樹,也如書院那般有一架秋千。 她彎起唇角:“你們皇上平日都做些什么?” “皇上常忙于政務,經常都在丙坤殿批閱奏疏,或是召見朝臣?!?/br> “聽說從前有人爬龍床?” 兩名宮女一怔,忙斂眉道:“是,但皇上已將人嚴懲,公主,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br> “當時你們可在場?說給我聽聽?!?/br> 莊妍音一面聽宮人說起這座皇宮的故事,一面走去丙坤殿。齊國皇宮放眼是一片肅穆的玄青色,與衛封那身玄金龍袍呼應,一瓦一檐森嚴巍峨。 丙坤殿外守著禁衛與宮人,第一次見到莊妍音,也許是驚異于她的外貌,失神得忘記禮節,回過神后將她攔下。 青杏道:“這是大周長音公主,皇上下令長音公主可自由出入皇宮各地?!?/br> 那禁衛與宮人這才行禮避讓。 莊妍音在殿上轉悠,提著裙擺步上漢白玉石階,拾起御案上的書籍,也發現了她從前寫的札記本與送給衛封的墨。 她笑著翻開札記,又去碰那墨。 “公主,這些東西還請您不要隨意碰觸?!鼻嘈映雎曁嵝?。 莊妍音彎起唇角,繼續去拿那墨,只是又被青杏出聲的提醒嚇了一跳,那墨掉在地上,她后退想撿,一腳踩到了那塊墨上。 地板上頃刻壓出一灘黑印。 青杏與紅杏惶恐不已,又不好冒犯莊妍音。 莊妍音訕訕道:“無事,喚宮人來打掃干凈吧,皇上回來我會自己攬下責任?!彼f完,極自然地坐到了龍椅上。 青杏與紅杏愕然,陡然提高了聲色:“公主,還請您快下來!” 她們這些宮人很早便知道皇上在尋找一名女子,見過那畫像的人卻很少。如今得知皇上要帶回大周的公主,一些人便猜測也許那就是畫像上的人,又一部分人猜測也許不是,那畫像上許是另一個人。眾人今日第一眼見到這美名遠播的周國公主,驚艷于其美貌,但也算是真正領悟到這公主的嬌貴。 住在金屋,擁有稀少寶貴的夜明珠,還放肆地要坐龍椅。 青杏與紅杏原本是丙坤殿的奴婢,十分敬重衛封,就算知道莊妍音再得寵,也不可能得寵到能讓她隨隨便便坐龍椅。兩人被撥去別的宮殿原本就有些失落,此刻氣急,卻不敢發作,也擔心自己會受責罰,憋屈而怨悶。 “公主,請您隨奴婢回宮去!”青杏步上臺階,強行扣住莊妍音手臂。 她有武功,這一攙扶已帶了七分力,莊妍音疼得長眉緊蹙。 陳眉惱喝:“你放肆!” …… 衛封于明文殿上處理完一應國事,示意福軻將書籍呈給禮部尚書應綸。 應綸自矮案前起身恭敬接下,在望見那封頁的字時有些錯愕。 《男德》? 威嚴之聲盤旋殿上:“朕曾在大周隱姓埋名時,得長音公主所助。彼時我二人皆不知各自身份,如今爾等該已知曉,朕已承諾周帝,不攻大周,也要立長音公主為后。 這是公主所著《男德》,其意雋刻,我朝受非子思想固化已久,可接受新鮮事物,助益年輕才子思想多元。朕希望文治燦然,得百花齊放?!?/br> 應綸捧著棘手的《男德》:“那皇上是要在舉國推廣《男德》?” 龍椅上的人低沉道了聲“嗯”。 兩朝老臣張適忠出列道:“皇上說要立長音公主為后,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君無戲言?!?/br> 張適忠掀起長袍,跪地諫言:“皇上,長音公主乃周國皇女,且名聲不慧?;噬想y道忘了,您承諾過臣等,為免元欽太后覆轍,不立妖媚之女為后,更不會立他國皇女為妃。如今條條違背最初諾言,臣為了大齊江山,懇請皇上不立周國皇女為后!” 張適忠說完,身后也出列幾人跪地諫言,皆齊聲道:“懇請皇上不立周國皇女為后!” 衛封高坐于龍椅上,面色不顯喜怒,這一幕在他預料中。 也怪他之前太過武斷自信,硬生生為自己埋下這些坑。 “長音公主不慧,你是聽誰所傳?” 張適忠道:“這不必聽人傳,全天下都知道她名聲不檢!” 這句不檢讓衛封惱羞成怒,他瞳仁緊瞇,沉喝:“長音公主已得大師點化,品貌賢淑,為周國獻計,肅清官場貪腐,出海探得外邦華寶,千里帶回外邦農作種苗。此般種種,你怎么不言?” 底下另一老臣道:“皇上,史書上宣姬美貌絕世,覆滅了秦。元欽太后……” “宣姬禍國,是因秦王耽溺女色。元欽太后亂政,是因德乾皇帝寵妾滅妻,不念發妻恩情,扶元欽太后上位,又沉湎酒色、縱容外戚專權而誤國?!毙l封沉喝,“你們將朕比作腐敗的秦王,昏庸的德乾皇帝?” 他已震怒,冠冕上十二旒玉串清脆撞響,底下臣子埋下頭,不敢再頂撞。 衛封冷喝:“朕被滿朝放棄,被滿朝推舉為質時你們在哪?可有出列為朕父皇諫言,制止屈氏亂政?吳宮多次兇險,替身質子幾次險些喪命,消息傳回朝中時你們老臣又在哪?朕隱姓埋名,在外只是普通百姓,諸般險阻,唯有長音公主助朕,難道朕要不慈不善,滅了周國,滅了皇嗣血脈,才算是大齊的明君?” “朕立長音公主為后,不容改變?!?/br> 張適忠埋下頭,連忙暗示一側的許仕。他與許仕還算有幾分交情,他看好這個年輕人,想將嫡孫女嫁給許仕為妻,許仕也對他家孫女有幾分喜愛。 許仕也接受到了他的眼神,出列道:“臣有幸得與皇上在夫子座下念學,也得長音公主照拂,長音公主秉性柔嘉,冊立為后,只需處理好周國之事,臣無異議?!?/br> 張適忠微有些錯愕。 除了趕去歸州處理水患的宋梁寅與徐沛申外,厲則、鐘斯、蘇嘉北等余下兩名書院中出來的弟子皆出列道:“臣無異議?!?/br> 他們已經在衛封傳回的信中知曉長音公主就是那個書院中可愛的小鈴鐺,只是因為失憶度化才有幸與他們在一起。之前她在周國做的事情傳回大齊時,眾人都記著她之前浪蕩的名聲取笑她,如今羞愧難當,早已商量好若朝中有異聲時要出來保護她。 滿朝文武見這些心腹朝臣都站在皇帝那頭,心中存疑者也不敢再出列諫言。 散朝后,幾名老臣穿過廣宣門,才敢哀聲討論。 “皇上之前自己說過的立后要立賢,還要找個平民女子為后,簡直在放屁!” “你小點聲!” “這里又無皇上的耳朵,我就是要說!他還親口下令,皇室之人,一個不留,不封皇室之女為妃,更不會立皇室之女為后,免得亂我朝政!” “我記得皇上還承諾過你我,娶妻不娶貌,哎,皇上怕是已被大周公主用美貌迷惑?!?/br> 他們說這話時,對印象里妖媚惑主的大周公主恨得咬牙切齒。 “皇上說她帶了海上外邦的農作種苗來,老夫且看她要如何收場,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公主,她能翻得起什么花來?到時候我們再諫言?!?/br> …… 衛封自明文殿下朝后便欲去往央華宮,得宮人通報莊妍音在丙坤殿。 他邁入殿中,兩側侍立的宮人匍跪行禮,莊妍音坐在他的龍椅上,美目少有清冷,也似乎委屈地緊抿紅唇。 衛封眉目微擰,見青杏與紅杏上前朝他行禮,已察覺到一絲不對勁的氣氛。 兩名宮女說起:“皇上,奴婢無能,制止不了公主擅坐龍椅,還請您責罰?!彼齻児蛟谒_下。 衛封凝望莊妍音,她仍抿著唇,并不開心的模樣。 “朕的龍椅,公主想坐便坐,不可阻攔?!?/br> 青杏與紅杏錯愕地抬起頭。 初九朝衛封行禮道:“我大周公主入齊不是來受氣的,還請齊帝約束好宮人,勿要傷了公主殿下?!?/br> 衛封一怔,疾步行到莊妍音身前:“她們傷了你?” 陳眉:“皇上身邊的宮人武力太好了,公主實在用不起這樣的人?!?/br> 青杏與紅杏連忙朝衛封磕頭:“請皇上恕罪,奴婢是無心之失,奴婢自去領罰!” “別罰她了吧?!鼻f妍音叫住了青杏。她才剛入大齊,若第一件事就是懲罰宮人,名聲會不好聽,但她也能很清楚地感知到這些宮女對衛封的敬畏與忠誠,她想換自己的人來。 “你們先退下吧,我也不疼了,這次就算了?!?/br> 衛封見她揉著手臂,坐到她身旁,挽起她衣袖。白皙玉臂處紅痕冶艷,而他竟在這一刻走了神,想起他曾瞧見過她另一只手,似乎也都無守宮砂。他眸光幽邃,沉聲下令二人出去領罰,也讓殿中宮人回避。 “疼么?” “不疼了,就是你的宮女似乎不夠尊重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