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莊妍音才想起上次與林嬸出來采買時,初九說過他雇了一個長工,都是底細干凈的人。原身被賣到一戶農家做童養媳,便是賣給這青年了吧?既然此人身上已經再查不到底細,那她倒不會被穿幫。 瞧這青年的呆滯眼神,恐怕是被那李老頭害得極慘。她記得初九說過陳家遭過大火,所以初九遇見這青年,才生出同情雇了他? 衛封拍了拍她肩,示意她別怕,揚聲問初九:“我們府上的丫頭在尋親,既然此人瘋傻卻仍一心朝她撲來,可見他是認出了人來。我可否問他幾句話?” 初九眸底隱憂,面色如常:“你問?!?/br> 衛封示意她松開些。 莊妍音放了手,心里已有了計劃,倒是已經不擔心了。 衛封行到王福貴身前:“你認得她?” 王福貴嗯嗯著點頭,十七歲的青年,面容卻顯老態,唯有一雙眼眸稍顯青澀。 “她叫小橋?” “小喬,嘿嘿娘子,阿娘買來的小娘子……嘿嘿?!彼麖牡厣吓榔饋碛獊頎壳f妍音。 衛封按住他肩膀:“阿娘呢?” “阿娘,阿娘……”王福貴忽然瘋了般哇哇大哭,“走水了,好大的火!” 衛封耐著性子道:“別怕,火已被我等撲滅。阿娘買了小橋來,那小橋的阿娘呢?” “死啦死啦?!?/br> 莊妍音撲進一旁的鐘斯膝上,抽泣起來。 衛封眸色更沉一分:“小橋的阿娘死了,小橋的姥爺呢?” “死啦死啦?!?/br> 王福貴起身要來抓媳婦,哭嚷著喊小喬回家,吃好吃的。 被初九拽住手腕:“勿再瘋癲!” 衛封已猜到幾分,回頭瞧著莊妍音顫抖的背影,對初九道:“敢問是哪家府???” “右邊那三家鋪面,是我的鹽莊?!?/br> 衛封眸光微沉,不動聲色打量初九。 徐沛申等人也是有些詫異,天下七國,唯有周國商制雜亂,不禁私鹽,但能開得起鹽莊,那也該是大背景。 初九微一揚唇:“也是我這下人驚擾在先,不如諸位帶些鹽回去,當我補償這位小姐?!?/br> 衛封道不必,轉身來到莊妍音身前,彎腰耐心詢問她:“你想起什么來了嗎?” 他嗓音清潤,難得的溫柔等候。 莊妍音抱緊鐘斯雙膝:“我想不起來,我不要跟他回去,我不要給別人當童養媳……” “我不會讓你再回去受罪?!?/br> 他朝初九道:“這是我們府上的丫頭,她該不是這青年要尋的童養媳,此事作罷,也請你管教好下人?!?/br> 初九瞥了眼衛封腰間的劍,拱手:“多有沖撞,見諒?!?/br> 莊妍音被眾人扶上馬車,楚夫子拍著她背嘆道:“丫頭別哭,咱不會再讓你回去受罪的,別怕?!?/br> 莊妍音使勁點頭,抹掉眼淚,仍有些害怕,又想再瞧瞧外面。她朝車窗外探出頭去,初九仍立在街上目送她,趁人不備,她露出淺笑,朝他眨眼,連忙放下車簾,又是一臉傷心難過。 她想到如何跟衛封結拜了。 賣慘。 這次不一樣,她有把握一擊命中。 這可是他親眼瞧見她身世這般凄慘,他不要她,她就得回去給別人當童養媳,少年的他也是善良的,只是過于防備外人,眼下她身世已經清楚,他還有什么理由防她?她不信她這么萌他就不動心。 回書院后,眾弟子都來安慰莊妍音,她哀傷不樂,又不敢怠慢大家,強顏歡笑。 眾人見她這般模樣,更覺可憐。 楚夫子怕她多想,也來她院中安慰她:“今后踏實在這里住下,莫要多想其他,你不是叫我爺爺嗎,就當老夫是多了個乖孫女?!?/br> 莊妍音又感動道:“爺爺,你真好?!?/br> 鐘斯放話:“鈴鐺別怕,大不了今后跟我回我府上,我是楚國將軍之子……” “阿斯!”徐沛申制止他,沖莊妍音笑道,“他胡言亂語,你莫當真?!?/br> 莊妍音抿了抿小嘴:“我知道你們都是安慰我,阿拉斯加怎會是楚國人,我聽都沒聽過楚國在哪?!痹缇椭浪麄円粋€個身份都不簡單,只是她記不住書中這么多配角罷了。 楚夫子深沉眸光在眾弟子身上梭視一眼,含著警告意味,沖莊妍音和藹一笑:“別再難過,早些睡?!?/br> 弟子們都拿來各自房中的點心給莊妍音,讓她早些就寢。厲則最后一個離開,眸光也是憐憫:“可惜阿秀不在,不然也能陪陪你?!?/br> 他沉吟了片刻:“我聽阿秀道你想要個義兄,若你愿意,便認在我名下,我送你回南郡府中,吃穿用度皆按阿秀一個標準?!?/br> “厲公子,多謝你的好意,我自己可以的?!彼瘏杽t恭敬地行了一禮,“我還是更喜歡這里,我想孝敬爺爺?!?/br> 厲則一笑,也知她怯怯的模樣是怕了厲秀瑩。 眾人都走后,莊妍音不想睡,打算繼續扮演憂傷。 不出意外,衛封一定會再派人去調查王福貴的底細,而他很想在蕪州做私鹽生意,也會去查初九。 初九的底細早抹干凈,他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打通得了他們大周官場內部,是查不到什么的。 夜半,衛封果真來到了她檐下,隔著窗道:“為何還不睡?” “衛公子?”望著窗戶上投來的影子,她道,“我睡不著,我做了噩夢,夢里便是白日那壞人?!?/br> 一陣安靜,衛封道:“睡吧,已經回來了,那人不會再傷你?!?/br> 她從鼻腔里逸出一聲軟軟的嗯。 一連三日,大家都見莊妍音寡言少語,不展笑靨,也沒再去各位弟子院中串門,吃完飯便獨自回了房。 楚夫子面色凝重,交代林嬸:“這里也沒有同齡的姑娘家,你是婦人,有些話好講,讓她切莫傷懷?!?/br> 林嬸應下,安慰了莊妍音一番,見她也始終只乖巧應承著,也是心疼不已。 楚夫子回了院中,叫來衛封:“鈴鐺這孩子的身世,你該有細查過吧?” 衛封應是。 他的確在她進入書院后便查了一次,暗衛沒查到什么。這次遇見那人,他也派暗衛去查探王福貴的底細。坊間都說那是剛來不久的一個流民,時而憨厚正常,問及家事又癡傻瘋癲。 還有那鹽商,他已細查過,名叫陳久,城中不知底細,短短一月間便開起了一間鹽鋪。此人難查到底細也正常,因為這種私鹽商賈多半都有些官場背景,別人不想讓你查到,短時間內便一定查不到。 他行事一向低調,即便是行俠仗義也從不留名,畢竟仍是質子身份,查了這些后便未再繼續深入下去。 “那傷疤青年所言也是真的?” 衛封道:“我的人一問起鈴鐺,他便直呼娘子。我問過大夫,大夫道即便瘋傻之人,若遇重要的人或事,也會瞬間清醒或是過激瘋癲。想來,那人所言的確為真?!?/br> “這孩子身世可憐,失了雙親不說,還被賣作童養媳,唯一的親人都已不在。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子,要多照拂她一二?!?/br> “弟子知道?!?/br> 衛封回到院中,原本想去探望莊妍音,衛云恰巧拿了蕪州各地鹽莊的信息給他,他想在蕪州開鹽莊,正在部署安排。 衛云道:“公子先處理,屬下去陪陪鈴鐺姑娘吧?!?/br> 待衛封終于忙完,想去瞧瞧莊妍音時,衛云已經回來道她已經睡下。 “她今日可有開心些?” 衛云嘆了口氣:“對著我們她倒是乖巧聽話,但我瞧她那強擠出來的笑便是心疼?!毙l云與衛夷去抬熱水,“公子忙一天了,也早些洗漱歇息吧?!?/br> 望了眼窗外靜謐夜色,衛封洗漱完只好睡下了。 他一向淺眠,夜半被風聲驚醒,側耳細聽,像是秋千晃動聲。 想到莊妍音這幾日耷拉腦袋的可憐模樣,他起身披上外袍,開門時見衛夷已在檐下。 衛夷忙朝他行禮:“殿下……” 一瞬間,他冷厲眼神罩在衛夷身上。雖是夜深人靜,他也絕不允許手下人犯如此錯誤。 衛夷連忙垂下頭去:“是屬下大意了,屬下這就去領罰!”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毙l封視線穿透夜色,透過梨園望見那一盞微弱燈火,黑影在夜色下隨秋千搖動。 他道:“她何時起來的?” “屬下也是才發現,想近前又怕嘴笨不會安慰人,眼下可都子時了?!彼渤D炅曃?,被這動靜驚醒,瞧見莊妍音孤零零可憐,方才絞盡腦汁想著該怎么安慰人,才下意識脫口喊出了“殿下”。 “你去歇著吧?!?/br> 衛封步下屋檐,緩步行入林間。 夜光漆沉,陰云之下唯有女童與那燈火。她的燈銅胎繡落,也不防風,幾陣風過,火光熹微。 她心事重重,再也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機靈,直到無意間望見梨園中的他,才驚慌失措地想下來。 待秋千停穩時,他已來到秋千旁。 “為何深夜還不睡?” 她像個偷玩被懲罰的小孩,無措地捏著衣角:“我……” 衛封只能瞧見她瑟縮的腦袋,嘆了一聲蹲下,與她平視。 “已是子夜了,為何還不睡覺?” “對不起,是我驚擾了公子?!彼琅f埋著頭,朝他乖巧行禮,轉身欲跑。 他長臂輕易便將她攔下,扶她站到跟前,牢牢望著她:“此事已經過去,你不必再心事重重?!?/br> 莊妍音終于抬起頭來,眼淚卻已簌簌流下。 “我害怕,我一閉上眼睛就是那日那個男子的臉,好可怕,他好嚇人,我好怕?!?/br> “世間不如意事常有,可怖之事,便應拿出勇氣去面對它。你已回到書院,那人再也不知你下落,不必再想,去睡吧?!?/br> 她小心翼翼問他:“真的嗎?那人真的找不到我了,你查清楚了嗎?” 衛封頷首。 莊妍音埋下頭,果然如她想的,他已經去查過了。 所以現在她的背景是清清白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