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李承灃率領著西南、東南兩路軍,乘勝追擊南越王軍。古有燕然勒功,今日李承灃率軍深入,不知寫在史書上是怎樣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樣想著,李承灃很抽了□□的戰馬一鞭子,萬中無一的良駒嘶鳴著沖鋒,馱著李承灃直奔隊伍的最前端。 “陛下!”東南軍主將吳戈連忙追了上去。他猛甩了幾鞭子,戰馬身后都是斑斑血跡,終于沖到了李承灃的馬前,堪堪逼停了李承灃高歌猛進的步伐。 李承灃的駿馬噴著響鼻,前蹄暴躁地刨著地。 “陛下,不可冒進,這片區域是野沼,每年都有人一腳踏進泥潭,拉都拉不上來,陛下還是跟在隊伍中段最為穩妥?!眳歉甏謿?,盡力向李承灃解釋。 “朕知道?!崩畛袨枬M不在意,“難道朕還看不出哪里是草地哪里是沼澤不成?” 吳戈在心里嘆了口氣,好在李承灃雖然嘴硬,還是乖乖勒馬慢下了步子,穩穩地綴在了隊伍中間。 吳戈仰天,心有不安。 前面就是連綿成片的野沼了,也就是大周和南越的領土分界線。這塊地實在是兇險,又不能農桑,實則是大周和南越兩方都不管的地界。 先前他們遇上了小股南越王軍的sao擾,那些南越人越過界碑,趁夜攻擊大周兵馬的駐地,但是李承灃料事如神,早就讓將士們夜間加強戰備,外圍再做出松散的樣子。南越人翻山越嶺來偷襲沒能得手,反倒沒養精蓄銳的大周將士蹲了個正著,以疲兵對強將,自然被大周打得丟盔棄甲。 李承灃一路追擊,越過這片野沼,就打上了南越的國門。 但是,吳戈心里總覺得有什么不對。他同南越人打了一輩子交道,雖然前年一戰打得南越損兵折將,但南越北大營的駐軍一向是他們全國的精銳,南越就是換上條狗來指揮,也不會如此不堪一擊。 而且,這里的地形,四面環山,中間是沒遮沒擋的草原,前面還有變幻莫測的沼澤,若吳戈是南越主將,定要在此處設伏,讓敵人有來無回。 雁鳴。 吳戈心里的不安更甚。雖然南越人丟盔棄甲地跑了,但兵不厭詐,難保他們不會留了一手要將大周的部隊合圍在此處。 “皇上,天色漸晚,不若讓將士們安營扎寨吧?!倍嗄暾鲬鸬闹庇X告訴吳戈,不能這樣不管不顧地沖過去。 “吳將軍,這天色哪里晚了?”李承灃有些不悅,“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吧?!?/br> “是……”吳戈咬咬牙,實話實說,“下官看此處地形,四周高而中間低,恐怕有埋伏,不如我們歇一歇,派哨兵去前方探探虛實?” “呵?!崩畛袨柪湫?,“畏手畏腳,難成大事!” “南越殘兵只怕自己跑得不夠快,還有功夫埋伏?就算按你說的,此處地勢低平,那就更不能在此休整了,夜長夢多,朕看就應該一鼓作氣沖出去,也省得朕的大將軍整日里杞人憂天?!?/br> 李承灃說完,不等吳戈反應,立刻傳令下去,沖過大草原,活捉南越殘部! 傳令兵揮舞著令旗,鐵蹄聲伴著嘶鳴,整支隊伍向前猛沖。吳戈手心出了一層薄汗,他拉緊了韁繩,穩穩跟在李承灃座駕的側面,繃緊了心里的那根弦。 李承灃說的也不無道理,這地不宜久留,吳戈心里的不安越來越盛,只想著趕快沖過去,沖出這片不祥之地。 “咻——” 破空聲響起,高舉戰旗的傳令兵應聲栽下馬,后心插著一只羽箭。 “敵襲!敵襲!”吳戈大喊。 沖鋒隊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戰士們慌亂了片刻,很快又在吳戈的指揮下向李承灃靠攏,披著重甲的重騎兵在外圍豎起鋼鐵堡壘,把李承灃團團圍在中間。 四周的山崗上,黑壓壓的人頭探了出來,披堅執銳的南越兵馬不知何時已經將李承灃的部隊包圍了。 成千上萬張長弓蓄勢待發,密密麻麻的箭尖都瞄準大周兵團的中央,李承灃透過前面士兵盔甲的縫隙,看到寒光一閃,萬箭齊發。 直沖而來的箭矢撕裂寂靜的山谷,鋒利的箭頭摩擦過空氣,在李承灃的眼底烙下guntang的印記。 “撲哧——” 是利器入rou的聲音。 身前密密麻麻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倒下,溫熱帶著腥氣的血液噴濺出來,混著戰場上的各種咒罵、痛呼,絕望的叫喊混合出來自地獄的轟鳴,統統灌進李承灃的五感。 身后傳來巨大的拉力,李承灃驚恐地扭頭,看到吳戈臉上掛著鮮血,好像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他拉住李承灃的臂膀,沉腰發力,硬生生把李承灃從自己的馬上提了起來,甩在他的身前。 李承灃迎面撞在戰馬上,胃里一陣天翻地覆,掙扎了幾下,好不容易白著臉直起身子,冷不丁被吳戈從身后按倒,臉死死地貼在馬背上。 馬背上粗糙的鬃毛刮在李承灃細膩的臉頰,從他的口鼻里鉆進去,動物身上特有的烘臭氣鉆進鼻腔,勾結著馬背顛簸的不適,李承灃感覺胃里一股熱流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陛下小心,莫要抬頭!”吳戈猛地掉轉馬頭,揮動起長刀,打落了飛來的流矢。 “西邊薄弱,我們沖出去?!眳歉陸吨拿鏀橙?,左支右絀間倉促對李承灃交待。李承灃此刻眼冒金星,耳邊都是嗡嗡亂響,根本聽不清吳戈說了什么,只能趴在他的馬背上喘氣。 “結陣!”吳戈大吼。 南越人放箭一輪后,騎兵從高處沖下來,沖進大周的軍隊中間橫沖直撞,把大周原本以李承灃和吳戈為中心,重鎧騎兵在外的陣型沖擊得七零八落,眼看著陣中的李承灃就要暴露在南越的攻擊之下。 吳戈的怒吼穿透了戰場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幸存的兵馬再次集結,補上南越沖殺出的虧空,再次將李承灃掩護在人群之中。 “全都有,全速向西!” 傳令官已經陣亡,在這樣危急的時刻,也容不得一板一眼地打旗語溝通,吳戈喊劈了嗓子,將命令傳達到每一個角落。 南越人好像察覺到了他們的意圖,包圍圈逐漸縮小,原本散開的兵馬逐漸聚攏,向大周的鐵甲軍團逼近。 眼看著西邊的薄弱地帶漸漸被南越人填滿,巨大的絕望籠罩著吳戈的部下。一滴水流從頭頂流進吳戈瞪大的眼睛,刺激得生疼,不知是血還是汗。 吳戈揚起胳膊蹭了一下眼睛,咬緊牙關,“繼續,不要減速?!?/br> 現在他們只有靠著視死如歸的沖勁,硬生生把南越的包圍圈撕開一個口子。拼了,還有一線生機,不敢拼,只能任人宰割! 吐出一口腥臭的穢物,李承灃這才覺得好受些,頭腦逐漸清明。 金石碰撞聲從頭頂傳來,吳戈馱著他已經和南越人交上手了。 “他們皇帝在此!”腔調奇異的怪叫從前面傳來,南越人已經發現了伏在吳戈馬上的李承灃。霎時間,周圍的刀劍聲密集了起來,李承灃幾次看到刀鋒從自己的眼前劃去,差一點就能從自己的臉上削下一塊皮rou。 “唔……” 身后傳來悶哼,但是李承灃卻不敢回頭。 敵軍圍攻上來,吳戈自顧不暇,李承灃背上那支一直按著他的大手早已不見了,但現在他已經不需要吳戈死死按住,李承灃無師自通地縮著脖子,努力在馬背上減少自己地存在感。 “嘶——” 一直在右邊與吳戈并駕齊驅的副將被人一刀砍斷了馬腿,轉眼間奔馳的戰馬轟然倒地,深可見骨的刀口往外噴出汩汩鮮血,馬兒發出絕命的悲鳴。 熱血濺在李承灃的臉上,死不瞑目的馬頭正對著他的方向,李承灃吃力地轉過臉去,不想看到那畜生灰白的瞳孔。 左邊,透過層層兵器鎧甲的縫隙,李承灃看到一個年輕的將領雄踞在南越人的高地,槍頭紅纓飄揚。 “呼——呼——” 李承灃聽見下方的坐騎也喘氣了粗氣,旁邊戰馬滿身浴血倒下的樣子歷歷在目,吳戈的這匹馬想來也是遍體鱗傷。若是它也倒下,吳戈和李承灃一起滾落在地,眼前都是釘著鐵掌的戰馬,南越人恐怕能將他們碾成rou醬。 身后一個寬厚的胸膛壓了下來,吳戈挺直的脊梁帶著道道傷痕,終于支撐不住了。趁著靈臺最后一刻的清明,吳戈選擇用自己的血rou之軀,替李承灃擋住敵人的明槍暗箭。 溫熱的液體順著金絲軟甲的縫隙滲進李承灃背上的衣料,轉眼間濡濕貼身的里衣,黏黏滑滑地貼在背上。拉著韁繩的手早已使不出力氣,身經百戰的寶馬還記得自己的使命,它噴著狂暴的熱氣,不管不顧地向前沖,執行主人最后的命令。 “殺!” 熟悉的大周口音從遠方傳來,在前方南越士兵最多地方,穿過層層兵甲,掀起狂熱的聲浪。 手執紅纓槍的南越小將沒料到自己身后突逢變故,為了阻擋李承灃突圍,他已經將精銳盡數集中在這里,沒料到身后卻被大周人偷襲。 兵強馬壯,氣勢如虹,大周的援軍不像他們一樣歷經苦戰,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 那個小將瞪了一眼李承灃所在的方向,幾乎咬碎了一口牙,大周至高無上的皇帝,他此生罪大的仇人,近在眼前。 但是不行。 援軍的到來激起大周人恐怖的血性,包圍圈里的士兵原本痛失主將,頹勢明顯,現在卻好像不怕死一樣,吼叫著沖了上來。 前后夾擊。 南越能合圍李承灃部靠的是天時地利,論絕對實力恐怕比不上殺紅了眼的李承灃部和身后聲勢浩大的大周援軍。前年一戰南越元氣大傷,本想著此番能夠出奇制勝,既然拿不下,那就只能及時止損。 那小將咽下滿腔的怒火,手臂上青筋暴露,掄起紅纓槍全力一揮:“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