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坐在丞相府的茶室,唐聿還在憤憤不平。 “那幫刁民,他們怎么這樣對待我,小爺我可是……” “可是什么?”蕭遠從側室打簾進屋。 那個騎驢的書生被蕭遠安置在了茶室旁邊的廂房,路上就讓逐風去醫館請了相熟的大夫,一入府大夫就已經在了,如今施針喂藥一通折騰,已經安頓下來了。 “你仗著是功臣后人,還真要對百姓兵戈相向嗎?” 唐聿無話可說,只好捧著蕭府的君山銀針痛飲,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他那一肚子的咬牙切齒。 “那人什么情況???別是訛上我了吧?!碧祈矎牟璞K中抬起頭問蕭遠。 “人已經醒了?!笔掃h看著唐聿,有些一言難盡,“大夫說,是餓的?!?/br> “餓的?”唐聿瞪大了眼睛,“那他就是訛我!” 蕭遠繞到唐聿面前坐下,自斟了一盞茶潤潤喉嚨,“倒也不算?!?/br> “怎的不是?我明明沒碰他,他的驢先撞了我,我要找他理論,他反倒暈了,明明是餓暈的,憑什么說是我打的?”唐聿又開始了,這一番話回來的路上蕭遠已經聽倦了,現下得知那書生的病因,可算是加了一兩句新東西。 “你總是這般急躁,被人利用了恐怕也不知道吧?!?/br> “你這是何意?”唐聿問。 蕭遠搖了搖頭,只是低頭飲茶,一副不愿多言的樣子。 “你可知道,為何我能將你從那些激憤的人群中帶出來,你自己卻走不出來?” “誰說我走不出來了?我馬上就……” “就怎樣?揮刀向弱者?”蕭遠反問。 “你說?!碧祈矝]了脾氣。 “不管真相如何,在當街百姓眼中,你已然惹了眾怒,你在激動的時候必是不理智的,更何況是一大群人,人在上頭的時候,是非要見著血光才能清醒過來的。因此,若是不想事態激化,你最好及早脫身?!?/br> “我也想啊?!碧祈参?,“那些人好像瘋了一樣,根本不聽我解釋?!?/br> 蕭遠瞟了他一眼,想起一路上那些令人頭痛的怨念,“你那解釋,我也不愿聽?!?/br> 唐聿吃癟,只好聽蕭遠繼續批講。 蕭遠出場以后,先是雷霆手段分開合圍在一起的庸眾,再搬出重刑大典砸得鬧事人暈頭轉向,人總是以為法不責眾,便生出了平日里沒有的膽子,不過是無知罷了。只一席話,讓多數膽小的普通人清醒了過來,他們不愿陪著熱血上頭的少數人枉送了性命,無形之中就離間了看似團結的人群。 “獨木難支,若是人心都擰成一股繩,那自然是可怕,但若是其中有人起了旁的心思,有人生了退意,有人動了邪念,那不過是一盤散沙,風一吹,就不剩下什么了?!?/br> 蕭遠說著庸眾,眼神卻越發飄渺,唐聿能感覺到,他現下腦子里的,一定不只是街頭那場鬧劇。 揣度人心,不過是打一個棒子再給一個甜棗,蕭遠那幾句話就是這么個流程。 棒子打完,蕭遠開始懷柔。人們之所以聚集,無非是以為有庶人慘遭欺凌,推己及人想要出頭當個不畏權貴的好漢,然而苦主奄奄一息,正是要命的時候,他們再堵著路吵吵嚷嚷,反倒是斷了他最后一絲生機。 蕭遠的話,就是給他們講明這個道理。兼之蕭遠身為頂級權貴,卻放下身段和他們講道理,態度尊重懇切,言語之間將唐聿貶為紈绔子弟,把自己擺在了和他們一條戰線的位置。再者,人們鬧得如此聲勢浩大,若是不明不白地偃旗息鼓自然是百般不愿意,但蕭遠正好給他們鋪墊了一個臺階,他們不是畏懼所謂丞相的官威,而是體恤那位尚在昏迷書生的傷情,事急從權罷了。 有了臺階,早已動搖的群眾終于不用再跟著眾人把自己硬吊在道德高地上煙熏火燎了,舒舒服服地自己走下來,全了兩方的面子。 “……” 唐聿一向知曉讀書人腦子里的勾勾彎彎多,沒想到竟是這么多,聽蕭遠說了這么多,那人面色如常,自己反倒是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端起茶猛呷一口,茶水微涼,差點嗆著他。 蕭遠不認同地看過來,唐聿突然茅塞頓開,狗腿道:“蕭大人,小的可曾得罪與您?請您萬勿怪罪,小人皆是無心之失?!?/br> 蕭遠失笑:“我若是對付你,何須玩這許多心眼?至于是否得罪過我?”蕭遠頓了頓,道:“你說呢?” 曾經挎著劍在丞相府聽了一晚上墻角,趁著夜色闖入書房被蕭遠一舉拿下的唐聿感覺脖子上涼颼颼的,賠笑道:“宰相肚里能撐船,說的就是您?!?/br> “還笑?!笔掃h搖了搖頭,看著唐聿仿佛在看一塊朽木。 “個人皆是紅塵螻蟻,所謂無非柴米油鹽,你當街上那些人真有閑心管你的閑事?”蕭遠用最平淡的語調闡述令唐聿心碎的事實,“你又被人算計了?!?/br> “?” “天子腳下竟是鐘鳴鼎食之家,平日里紈绔子弟未嘗沒有欺男霸女之徒,眾人多已麻木了,今日如此激憤,無非是有人隱匿其中,教唆拱火罷了?!?/br> 唐聿猛然想起,每當人群有所松動,總是有聲音跳出來對他橫加指控,說話極不中聽,每每說完,離得最近的那幾人就憤怒更甚,連唐聿自己也在他們的一再挑釁下險些失了分寸。 “你著了旁人的道了?!?/br> 蕭遠的提醒刺破一直以來混沌的感覺,唐聿后背生出一層冷汗。 ※※※※※※※※※※※※※※※※※※※※ 蕭遠:你又被人算計了。 唐聿:道理我都懂,你為什么要說“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