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召面圣
躊躇了半晌,她偷偷抬眸看他。只短短一眼,怯意與仰慕并出,看得蕭致眼底一顫。 他無聲一嘆:“敏妃不會誤會你?!?/br> 顧清霜明眸亮起:“真的?” 他想了想,又說:“若她多心,朕會為你解釋清楚?!?/br> 她便頓松了一口氣,銜著笑立掌要道謝。忽而又想起什么,窘迫地僵了一下,不太自然地改為萬福:“多謝皇上?!?/br> 這細小的動作被蕭致盡收眼底,心下不禁覺得好笑,無奈上朝時辰已臨近,只得道:“朕先去上朝了,你回吧?!?/br> 顧清霜頷首,遂又深福下去:“恭送皇上?!?/br> 他從她面前走過,直待他離得遠了些,阿詩才上前攙扶。 顧清霜立起身,視線由落在那道背影上。他著實生得好看,單背影也清雋挺拔。饒是背后有一眾宮人隨著,依舊光芒不掩。 阿詩上前半步:“jiejie,這就行了?” 她又不懂了,不懂顧清霜只為說這么幾句不疼不癢的話,為何如此大動干戈。不僅著意跑了兩趟,還早早地起了身,細致地在眼下描上烏青。 在她看來,其實這幾句話不說也罷。就是敏妃真往皇帝耳朵里吹了什么風,其實也不打緊。后宮的人這么多,誰都不免要嚼旁人的舌根,皇帝聽到的閑言碎語怕是多了去了。從他素日來對嬪妃們的態度來看,大約也是并不太在意這些。 顧清霜笑笑:“嗯,行了?!?/br> 她并不只是為免于遭受皇帝誤會才去說這些。 人在宮里,總要學會放長線。 之后的日子,顧清霜過得怡然自得。清晨多半時候不用起得太早,隔三五日早早起來一回,就去榮妃那里坐坐;從榮妃處回來便用早膳,早膳之后要么抄經,要么讀書,偶爾也與婉嬪走動。 婉嬪在宮里的資歷長,在太后那里又得臉,與她交好的宮嬪頗多。一來二去,顧清霜便與不少人都混了個臉熟,平日里四處散散心,又或傳歌舞姬來聽聽曲兒,也不乏樂趣。 而敏妃那邊,一時間仿佛一塊凈土,宮中既沒什么人主動去獻殷勤,也無人去惹事。顧清霜亦沒有再多去她面前晃,阿詩多少有些不甘,她正好與敏妃同住一宮,去走動一二也沒什么不可,皇帝又常在那邊,如此見個面也不顯得刻意。 于此,顧清霜只說:“不急?!?/br> 宮里這么多人都比她更恨敏妃,她們都不急,她急什么。 況且她還是新入宮的嬪妃,單憑上頭還有個太后壓著,皇帝也遲早要召見她的。 太后不會允許他一直扎在敏妃宮里。 不覺間小半個月過去,天氣更暖了一層的時候,皇帝終有兩日沒再去敏妃的珍容殿,轉而在紫宸殿中獨寢。 宮中嬪妃們都盯著珍容殿那頭,瞧見風聲有變,第三日一早,榮妃殿里的人就聚得意外的齊。 松氣、不甘,亦或依著七出之條不該在她們臉上出現的嫉恨,在這一日早上多少都能見到。先前被降了位份的穎充衣神色黯淡,十七八歲的年紀,臉上已有了不該有的滄桑。 她不輕不重地嘆了口氣:“到底是敏妃娘娘身份貴重,進宮這么長時間,也沒幾個人見過她?!?/br> 席間倏爾一靜。其實敏妃自幼在宮中由太妃撫養,除卻今年新進宮的宮嬪外,這殿里的大多數人都是見過她的。穎充衣這話里的意思再清楚不過,無非是安置敏妃從未與榮妃走動過一次,是以大家晨起問安時都沒見過她。 一時間,殿中不乏有心思淺些的嬪妃微變了臉色,但榮妃仍寬和地笑著,一雙丹鳳眼看向穎充衣:“meimei年輕好奇,卻也不必心急。往后日子還長,都是自家姐妹總能見到的?!?/br> 說著語中一頓,聲音轉而輕了些,仿佛自語呢喃,又偏讓每個人都聽清楚了:“再過幾日就是端午宮宴了?!?/br> 說完的剎那,她就似忽而回神般又抬眸笑起來;視線梭巡一圈,落在顧清霜面上:“昨日本宮去向太后娘娘問安,正碰上皇上也在。太后娘娘提起上個月進宮的各位meimei都還不曾正經面過圣,這兩日顧賢儀便準備著去吧?!?/br> 這“面圣”是什么意思,誰都聽得明白。一時間許多雙眼睛都看過來,顧清霜垂眸不抬,帶著三分惋惜輕道:“臣妾謝娘娘記掛,但卻不巧,臣妾早幾日晨起出門散步受了寒,雖瞧不出什么,卻總覺乏力。此時面圣,只怕將病氣過給皇上,求娘娘另行安排?!?/br> “這樣?”榮妃面露惋惜,“那可要傳太醫快去看看為好?!币暰€又轉了一轉,停在新人之中封位僅次于顧清霜的寶林柳氏面上,“那柳寶林便先去吧?!?/br> 柳寶林家中官階算不得高,卻是世代書香。聽言起身,落落大方地深福下去:“諾,臣妾謹聽吩咐?!?/br> 榮妃和顏悅色地點一點頭,便叫大家散了。按這個意思,新宮嬪便是要從今晚開始覲見,依位份依次排下去,柳寶林之后是陸寶林,再往后是穎充衣、佘充衣,最后是吳良使。 至于顧清霜排在什么時候,得看她何時才能病愈了。 回芳信宮的路上,顧清霜身邊安靜得有點反常。她素日出門都只帶阿詩和衛稟兩個,有時更只帶阿詩。衛稟話不多,但阿詩是愛講話的性子,路上總愛尋些有的沒的來聊。 眼下,她卻禁不住惋惜顧清霜錯失了頭個面圣的機會,又有些擔心顧清霜受寒之事。這事她從沒聽顧清霜提起過,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于是踏入碧玉閣,阿詩就依榮妃的吩咐趕忙請了太醫來。一刻后趕來的陳鐸與他們倒也算熟人,在太醫院身份不算高,從來只給小嬪妃們看一看病,六尚局的女官們偶有病痛也常找他。 陳鐸先前隨知宮中添了位顧賢儀,卻沒想到是顧清霜,好生怔了一怔?;剡^神來剛要見禮,顧清霜就擋了他:“也算舊識了,太醫不必多禮?!?/br> “賢儀娘子客氣?!标愯I躬一躬身,上前為她搭脈。不過片刻就蹙了眉,“娘子玉體康健,并無不妥?!?/br> 顧清霜眼簾低垂,抬手摘了腕上的玉鐲放在案頭,對他的話仿若未聞,兀自開口:“我只是覺得疲乏,并無旁的病癥。依張太醫看,稍稍將養個六七日,能不能好?” 陳鐸微怔,旋即心領神會:“小病而已,自然能,娘子不必憂心?!?/br> 顧清霜點了點頭:“有勞太醫了?!?/br> 一點無傷大雅的小事,顧清霜原也知道他沒必要拒絕,只是好處仍要給到,她就除卻那只鐲子,又示意衛稟塞了些許銀兩。 自陳鐸道出她身子無礙起,阿詩面上的訝色便掩不住。待得衛稟送了陳鐸出去,阿詩更是不解,上前急問:“既是沒病,jiejie何必?” “你當頭一個面圣就一定好么?”顧清霜嗤聲冷笑,“皇上擺明了是被太后逼著見我們的,正不知有多氣不順?!?/br>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那便是在尋常時便是如此。在皇帝顯然氣不順的時候,風險只會更大。 所以這頭一個去探皇帝心情的人,誰愛當誰當,她不會去。至于方才與陳鐸說的那句話,陳鐸愿意瞞著自然好,讓皇帝知道了倒也無妨。 當晚,皇帝果然翻了柳氏的牌子。柳氏是個賢惠大方的人,大抵也沒觸著什么霉頭,翌日便有旨意下來,晉她至從六品賢儀。 往后兩日,皇帝似乎沒什么心思,又是獨寢,第三日才召見了陸寶林。陸寶林沒得晉封,但也得了些賞賜,應是也沒什么事。 再往后,穎充衣卻顯然說了不該說的話。細由不太打聽得著,只聽說穎充衣入夜前就被送回了自己宮中,身邊親近的大宮女被押去宮正司杖責。 阿詩聞訊直撫胸口:“還好jiejie沒去?;噬线@么大的火氣,可得再緩一緩?!?/br> 顧清霜卻搖頭笑說:“不用,這兩天就可以了?!?/br> 前面兩位都沒事,已足以證明縱使事關敏妃,皇帝也尚能克制。穎充衣遭了罪,只能證明她太傻。 于是翌日清晨,顧清霜便又請陳鐸來把了脈,陳鐸離開碧玉閣就去了榮妃那里,回話說她已無虞,可入殿侍君。 當日傍晚十分,袁江帶人到了芳信宮來。見到顧清霜,滿面笑容地一揖:“賢儀娘子,皇上請娘子一道用膳。娘子收拾妥當,便隨臣去紫宸殿吧?!?/br> 一道用膳,這倒是前面三位都沒有的。 顧清霜對他道了聲:“有勞大伴,稍等?!本妥綂y臺前,讓阿詩幫她將發髻理了一理。她位份還低,又是清修過的人,于情于理都不該奢華,衣著穿戴都從來簡單。今日穿了身杏黃色繡花枝蝶紋的齊胸襦裙,便已是在她身上難見的色彩了。 登上袁江備來的暖轎,她一路都沒有說話。等到紫宸殿,落轎停穩,她揭開簾子下來,抬眸看向殿前匾額時眼中多有幾分敬畏。 袁江躬身:“娘子,請吧?!?/br> 她無聲地點點頭,提步入殿。 殿中,宮人們正往桌上布膳,蕭致猶坐在書案前看著奏章。余光脧見有人進來,他抬了抬眼??匆娛撬?,又索性將奏章放下:“你來了?!?/br> 顧清霜斂裙,施大禮叩拜:“皇上圣安?!?/br> “免了?!笔捴嘛嬃丝诓?,顧清霜規規矩矩地起身,不及抬頭,就聽他又說,“聽聞你前幾日病了?” 不咸不淡的口吻,好似只是隨口一問。 顧清霜不著痕跡地抬眼,他正執盞喝茶,神情同樣瞧不出什么。 ※※※※※※※※※※※※※※※※※※※※ 本章隨機送100個紅包,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