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來私會
那日傍晚,暮靄將盡。 將軍馬車從街上駛過,在一個街的拐角處停下了。 宇文將軍一身黑色素袍,連系帶都無一點裝飾的顏色,偏偏襯得整個人恣肆精神極了,像是, 像是長起來的胡楊木,往那一站便攏著正氣和頂天立地的感覺。 如意遠遠就看見他了。 這男人,不知道這么穿是不是為了低調。 可怎么辦,人長得就不低調。 一路碎步過去,發現這人的臉色跟他的衣服一般黑。 “成都,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如意關切問。 這關切還未在自由的風里存留片刻,問話的人的手腕便被一把拽住,塞進了馬車里。 “哎?你懂不懂憐香惜玉啊,一句話不說就把我丟進來了?” 憐香惜玉?哪家的姑娘能被禁足期間還穿著男裝跑出來亂竄。 還特意給他留了字條讓他陪他亂竄! “楊如意,你知不知道,這是私會!”他說的咬牙切齒。 如意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來,她若是他的兵,能被他踹著屁股滿校場跑,臨了還得把校場從頭到尾收拾兩遍,搞不好再刷幾回馬舍。 “你別生氣,我這不是要走了嗎?” “你一個姑娘家,這天都要黑了,除了我沒人知道你出來了,若是來的路上碰見點危險,都沒人知道你丟了?!庇钗某啥寂瓪馕礈p,絲毫沒聽進去如意的話。 “誰說的,你不是知道嗎?”如意伸手輕輕拽住宇文成都半截衣袖,討好道。 “哼,我知道?那是好事還是壞事,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便是只有我知道,我可擔得起這責任?”成都把臉別過去,不看那雙又是討好又是歡喜的眸子。 “不氣了不氣了哦?!?/br> “我有什么好氣的,又不是我不珍惜自己的名節?!?/br> 成都一出口,便知道這話說重了。 他不善言語,道理都說的清,可面對的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可不是校場上那群粗漢,一個個踹上兩腳罵幾句都沒關系。尤其是面對她,這天黑露重不說,她明知道有些地痞流氓閑逛,她自己還碰見一次,一點記性不長都不知道害怕的。他也不是故意說話過分的,若不是面對的是她,若不是氣急了,怎會... 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來挽回,只好緘默。 果不其然,拽著他衣袖的那只手果斷松開,一點留戀都沒有,還甩了一下他的手臂。 宇文成都心里,一下空落落的。 “我又不是天天都會跑出來,我又不是私會什么別人了,我這不是有正經事情要來跟你說,你看你來了我的問話你也不答,說的話你也不聽。我錯了還不行嗎,以后再也不偷跑出來見你了?!毙」媚锉緛聿晃?,甚至打算演一演委屈,這話一說出口,委屈的勁兒還上來了呢。 看著小姑娘哭腔都出來了,宇文成都端不住了。 “只有我自己在乎,我還巴巴的出來,晚上爬墻,墻好高,我踩滑了好幾次,險些就跌下來了。來時候路黑,我本該走過來就好的,可是越黑越怕,我就一路小跑,想著見到你就好了,結果見到你就被迎頭一頓訓?!?/br> 成都手忙腳亂,慌忙道:“是我語氣重了,別哭了?!?/br> “誰哭了,也不知道是誰沒良心,我偷跑出來一次要冒多大的風險,你一點都不知道領情的?!?/br> “是是是,是我的不對?!?/br> “你說,你是不是沒良心的?” ... 難過也不忘了占便宜。 不要哭啦,再哭外面都能聽到了。 宇文成都早早就想說這話,可他怕小姑娘聽了這話哭的更兇,硬是挨到了她的委屈勁兒漸漸平復下來。 成都剛要開口問問她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外面便聽見有人大聲喝道——“我們是京城巡視,姑娘莫怕,里面的人快些出來?!?/br> 宇文成都臉都黑了。 “快些出來,我們查證!” 如意也愣住了,看著成都狠狠瞪她一眼而后出去。 還敢瞪她! “光天化日,這天還沒全黑呢就敢在這欺負人了。真當我們巡視是吃素的呢?” 宇文成都掀開車簾,黑蒙蒙將要落下來的夜色讓人看不清臉。 “趕快下來我們盤查,姑娘莫哭,一會兒我們親自送你回家?!眱蓚€巡視氣勢足著呢,一副英雄救美大義凜然的樣子。 臨近看,才發現這馬車雖低調,確是印著暗花紋的,想來可能是哪個有錢人的。 有錢人也不行?!一想到車里滿腦肥腸的富商強搶民女,女孩孤獨無助任人欺負,他倆的正義感簡直沖了三丈高。 見出來的人磨磨蹭蹭不說話,剛要喝到,便聽見熟悉的聲音:“林越,陳彪,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林越和陳彪嚇得一個激靈。 這滿腦肥腸的富商,聲音好像他們將軍。 大了膽子鄰近一瞅,完了,長得也一樣。 可不就是他們將軍! 可是,這,這,這算怎么回事啊。是將軍讓他們上街來巡視,說最近街上有流氓地痞出沒,調戲良家姑娘。他當時那個嚴肅勁兒,讓大伙也都打起精神來,天都快黑了還在巡邏,誰成想,大水淹了龍王廟,耽誤了他們家將軍調戲良家姑娘。 “將軍,我們不知道是您。我倆以為是哪個流氓出沒呢,耽誤您正事了?!?/br> 說罷兩人對了個眼色,腳底抹油,抓緊順著巷子邊溜了出去。 臨過了馬車,還不忘加上一句:“將軍,自重啊?!?/br> “滾!”宇文成都喝道。 回到車里,如意笑得要背過氣去。 “哈哈哈哈哈哈,成都哈哈哈,他們覺得你是流氓,強搶婦女那種?!?nbsp;如意眼淚都快笑出來了,堂堂宇文將軍,被人當成流氓。 成都臉更黑了,指不定回去傳他什么呢。 罪魁禍首還在這里沒心沒肺的笑,一天不給他找麻煩都難受。 “你還笑!” “不笑了不笑了哈哈哈哈哈?!?/br> 成都無奈,只能等著小姑娘,看著她因為大笑從酒窩里繃出來的小桃花,心下一陣異樣。 終于等小姑娘笑完了,這回可以說正事了吧,等來的卻是小姑娘要回封地的消息。 小姑娘還沒從剛才的情緒里平復過來,眉眼掛笑的跟他說:“成都,我要走啦?!?/br> 要走啦。 成都不知道,自己眼睛里的光rou眼可見的暗淡了一下。 “可是有什么要緊事情,這么突然?” “我也不知道,但是確是要回去了,什么時候回來,也未定下?!?/br> 歸期也未定。宇文成都緘默,眉頭蹙緊了。 “你看,我都要走了,你是不得帶著我在京城好好逛逛。我現在禁足,也就只有你跟母親求情,我才有出門的機會?!?/br> 宇文成都抬頭,認真的看著如意的眼睛,想從里面找些什么。 找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 反正聽她這么說話,心里挺不舒服的。就好像,就好像自己只是幫她出府的一個工具,就是個玩樂的工具,跟她的蛐蛐籠子,冰糖葫蘆,紙牌投壺,沒有任何區別。 想到這里,成都再度把臉別過去,道:“成都這幾日公務繁忙,怕是沒有時間陪郡主玩樂?!?/br> “可是我過一段時間就走了啊,你就有可能,很久很久都見不到我了?!比缫饧绷?。 對面的男人還是沒有反應。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過就是一個不相干的人,走了就走了,哪還值得大費周折跑來知會一聲?”說著如意脾氣也上來了。 成都心里酸澀,想要反駁,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又怕說了更不好,只好閉嘴。 “好,算我自作多情了。我也真是的,明明之前都說的再也不說哄你的話了,居然又跑過來把這個當作重要的事情跟你講?!比缫庑睦镆膊缓檬?,像是被摁在酸水里洗了好幾遍,拿出來濕淋淋的晾曬,等著水分揮發,只有酸意揮之不去。 “我還想著,后日便是乞巧節,走之前你還能陪我一起逛個花燈?!?nbsp;說完吸吸鼻子。 道:“你也別想多,我在這京城鮮少有玩伴,能把我撈出府去的更是少之又少。你既不愿意,我也不求著你?!?/br> 你看,自己在她心里,就是個玩伴。 他本沒想要那么多的,是她說一些不正經的話。自己雖然勸自己不要放在心上,可是...可是哪里有她這樣的。她是小姑娘,心思純粹得很,藏字條可能就是覺著好玩,做點心也是覺得有趣,也許看他糾結別扭的樣子也能滿足她的惡趣味,心里樂開了花。那他怎么辦?他怎么辦。 如意得不到對方的反應,自己像是個小潑婦,自言自語沒完沒了,人家都不理她。 又委屈又氣,起身便要下馬車。 成都一把拽住要走人的手臂,道:“干什么去,不知道天黑了危險?” “危險又如何,也比在這受你冰著好?!?nbsp;如意的嘴撅的老高。她本沒有這么細的心思來著,被拒絕了就被拒絕了,他又不可能次次都冷著臉,自己死皮賴臉再多說幾次便是。 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這人一點都不慣著她了,她心里酸澀,不知道從何說起。 “上車,我送你回去?!?/br> “不行,你送我回去母親就發現我偷跑出來了?!?/br> “我不讓他們發現?!?/br> 兩人一路無語,如意也別開臉,成都的目光放在哪里都覺得不合適。只得僵硬的看著自己的衣袖。剛才這片衣袖,被小姑娘拽在手里來著。 小姑娘就坐在他旁邊,車里地方狹小,他能聞到少女香,香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幾乎一側身,就能挨到她。他身子僵硬,挪過去也不是,挪走更刻意。只好跟著心里的意思,身子悄悄向她的方向傾斜,慢慢的一步一步。 可是府旁的小巷,很快就到了,看著自己還未靠過去的僵硬臂膀,成都第一次埋怨這條路怎么這么短。 一邊如意連別都沒道便要下了車,本來狹小的車里就剩下他自己一個人。 成都覺得,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