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糊涂，你怎么來了？”方云一喜意不禁，把胡涂里僵硬的身子放開，形色有些不太像平日的方云一。

    這一路來，恩德盡，怨氣消。

    幾乎所有人，方云一都自以為排除道德的層面無所相欠，可唯獨胡涂里一人，方云一的心里斬不斷，也不知道什么時間，開始不想去斬斷。

    小糊涂搬來重新搬來兩個石頭，嘴角微微瞇著，又帶著歉意說

    “隊長，你先坐吧。都怪我笨，沒變好?！?/br>
    ……

    一刻鐘后，方云一復雜地看著胡涂里。

    火光重新燃起，照得胡涂里的臉紅撲撲，道“你怎么這么傻，你那是遇到了多大的機緣??？你就這么跑出來了？”

    “你的那些jiejie還教了你什么？”

    照胡涂里所說，她藏入到保命的那張畫卷后，就被一群狐貍帶到了一處世外桃源之境，而且還教會了她很多很多法術。

    而一向很是笨拙的胡涂里在學這些變幻之術時，竟顯得格外有天賦，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就已經是可以變換成大部分可以看到之物。

    方云一猜測，胡涂里可能生下來就不是個人，所以她對人族的那些修煉之法和文字，都不太感冒，反而，狐族的那些法術，是她天生就擅長的。

    胡涂里說“那些jiejie和奶奶可好了?！?/br>
    胡涂里勾起了蔥白的手指頭“她們除了教我變換之術，還教我怎么呼吸，還教我如何爬山，如何跳躍?！?/br>
    “我學得比其他的小姐妹都快，所有人都還夸我聰明了?！?/br>
    胡涂里勾了兩根手指，然后又是歡快說“還有還有，隊長，我可不僅僅只是學了變幻之術哦，我還有學生了哩?！?/br>
    “那里面好多好多小孩子，都是我教她們認的字，他們學得可慢了。才五天時間，就認識了四十多個字，比我當時學得還要慢好多?！?/br>
    “我教了它們怎么儲存果子，怎么炒菜，怎么織布，怎么布置陣法?！?/br>
    勾到最后，胡涂里手指不夠用了，雙手往外一張，劃了一個大圓，總結道“反正好多好多，那些奶奶和jiejie都說我是最聰明的了?！?/br>
    “這次我能夠追上隊長，也是在隊長飛行的時候，我化成了一路上來的妖族，它們都沒有發現我和它們不同?！?/br>
    “隊長，你不知道，那些螞蟻，那些狼，都可笨了?！?/br>
    “我就在狼窩里歡快地跑，都沒被發現?！?/br>
    “就是又一次變成了癩蛤蟆，過水的時候，看著太丑了?！?/br>
    胡涂里臉上洋溢出最快樂的笑容，這或許是她很少的幾次，被人如此夸獎，被人如此看重，被人知曉自己的分量。

    也是感受到了自己被承認、被需要的快樂。

    不過說到這里的時候，胡涂里的臉就腆了下來“就是太無聊了，每天都是爬山、下水、捉兔子，太無聊了?！?/br>
    胡涂里的聲音越說越低“我覺得好沒意思?！?/br>
    方云一一直默默地看著胡涂里的神色從興高采烈變得微有些落寞。

    心里不禁想是啊，胡涂里一直在人族長大的，她需要的其他人的承認，其他人的夸獎，而不是一群妖的夸獎。

    她在妖族中即便是再厲害，但在她的世界里，其實人族那里，才是她最習慣的。

    她最親近的，或許還是紫鬼老頭，和那一直貼身而隨的胡小小。

    想到這，方云一又問“小糊涂，你現在這么厲害了，那你怎么不回去了？”

    “我能回哪里去??？我又不想回去，那里的人都太討厭?！?/br>
    “那座院子又太小，院子的外面又太暗?！?/br>
    “倒是和隊長一起出來的這些時間，我覺得我喜歡。喜歡這種無拘無束，喜歡看到各種各樣的動物，喜歡爬山?！?/br>
    “但不是在那個地方爬山，我喜歡爬這些看起來不一樣的山?！?/br>
    “我還喜歡和隊長一起走入大山里，喜歡和隊長一起冒險?！?/br>
    “還有些喜歡，隊長教我很多東西?！?/br>
    胡涂里便有些擔心起來“隊長，你不會覺得我太笨了，所以就想著趕我走吧？”

    胡涂里便是自己想起什么，就覺得那就是真的，然后就有些緊張，可憐兮兮地握著拳頭，就像是習慣性地捏著小爪子一樣。

    “當然不會?！狈皆埔恍睦锓判牧讼聛?。

    如果胡涂里喜歡北荒，她喜歡那種熱鬧，那么他不會把她帶走。

    但萬幸，她沒有對現在的生活厭煩。

    可胡涂里明顯都還沒有理解到自己是為什么要走出北荒，走過人族，走過妖族，去往東南。

    方云一才又道“小糊涂，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有一天，你再也看不到紫鬼師父了，你會不會不習慣？”

    “如果有一天，你再也看不到落秋jiejie她們了，你會不會想?！?/br>
    “如果有一天，你想回來，再也回不來的時候，你會不會傷心？”

    “你要想好了再回答我?！?/br>
    胡涂里立刻就回了。

    沒有猶豫“會??！”

    “可隊長還會回來嗎？”胡涂里反問。

    方云一心里也是自問了一句，自己，會再回來嗎？再回北荒去？

    答案沒有猶豫，應該是不會了吧，即便是回，那也不知道會是多少年之后了。

    方云一沉默以對。

    小糊涂低下頭去“我就知道隊長你不會回來了?！?/br>
    “可我不會開心?！?/br>
    “我同樣會不習慣，同樣會想，同樣會傷心。但那時候，或許我連開心都沒了?！?/br>
    “嗯！”

    方云一已經有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最真實，最沒有想到的答案。

    把一只鳥遞給胡涂里，說“來，吃rou，扎帳篷，明天，咱們繼續往前走?！?/br>
    胡涂里立刻利索地站了起來“是，隊長?！?/br>
    像又是回到了戰場，接收到了方云一的命令一般。

    方云一道“現在咱們兩個人，可不是隊伍了?！?/br>
    “那我還是喜歡叫你隊長?！焙坷锴纹さ赝铝送律囝^，然后又開始很笨拙地扎帳篷去了。

    才把帳篷拿出來，又立刻跑了回來。

    忘記吃rou了。

    像是呆企鵝一般。

    方云一背對著火光，望著遠方，他知道，路還肯定很長，路還很艱，但腳就在身上，到不了就慢慢走?？傆械降囊惶?。